《亘世清梦》宋驀

7、第七章

　　离开小楼，绝尘跟着凌烟回到炎魔藤跟前，却见那儿站着一个老和尚，身形佝偻，须发尽白。

　　凌烟哼了一声，对绝尘道，“你可知道，人可以活多久？”
　　绝尘诧异，答道，“弟子所知，不过数十年，人道，人生七十古来稀。”
　　“你今日有福了。”凌烟冷声笑道，“这个人，是世间最长寿之人，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年了。你一起过来，见识见识。”说完，走上去道，“辩机大师，来我飞雪阁何事？”
　　那辩机回过身来，合掌鞠躬道，“凌烟施主，别来无恙？”
　　“我自然是无恙。”凌烟道，“倒是你，又老了许多。”
　　“老衲命数将尽，油尽灯枯之前，想再见施主一面。”
　　“哦？所为何事？”
　　辩机看了绝尘一眼，“看来，凌施主已经找到了。”
　　“不错。”凌烟道，“你若是来道贺的，就不必了。”
　　“凌施主，何必逆天而为，一意孤行？”辩机道，“老衲死前，仅愿见施主不再执着，将一切放下。”
　　“要我放下，你可问他。”凌烟侧首，看向绝尘。
　　绝尘糊里糊涂，咧嘴对老和尚笑了笑。
　　“小施主，”辩机道，“可愿与老衲一起回百朔寺？”
　　“百朔寺是哪里？我干嘛要去？”绝尘撇嘴道，“大师，你这话说得好没头没尾。”
　　“其中因由，老衲已与人立了誓言，不可泄露，小施主只需知道，今日若随老衲走了，往后便可少了许多曲折痛苦，世间生灵亦可避过一劫。”
　　绝尘看了凌烟一眼，道，“我虽年纪不大，也知道人生于世便有诸多痛苦磨难，别人受得，我也受得。至於世间生灵，我现在修道，以后也是为了安护这天下苍生，劫难什么的更不知你是从何说起。”
　　凌烟眼波微动，但转瞬即逝。
　　绝尘接着道，“况且，师傅在这里，我绝不离开她。”
　　凌烟抿紧嘴唇，脸上看不出表情。
　　辩机道，“如此，看来皆是天意，老衲便不强求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串佛珠，“此物，还请施主留下。日后若回心转意，我百朔寺定当恭迎施主。”
　　绝尘犹豫着，听凌烟道，“你收着吧。”便接了，道了声谢。
　　辩机合掌道，“阿弥陀佛。”

　　老和尚走了之后，绝尘道，“师傅，弟子有件事一直想问。”
　　“何事？”
　　“师傅，你多大了？”绝尘笑嘻嘻道，“辩机和尚还有新掌门都大把年纪，可一个对你毕恭毕敬，一个叫你太师叔，师傅看起来跟我一般大，怎会这么高的辈份？”
　　凌烟面无表情，“我已活三百多年了。”
　　绝尘愣了一下，继而大笑道，“没想到师傅也会开玩笑。”
　　凌烟看着他，涩涩一笑，“那串佛珠，你好好留着吧。”
　　“是，师傅。”绝尘拜了一拜，随手将那串珠子套在颈子上，见凌烟盯着他，便笑眯眯道，“师傅若喜欢，便送给师傅。”
　　凌烟摇头，只问，“你戴着它，可有不适？”
　　“并无。”绝尘摸了摸珠子，“不过有些重。师傅为何有此一问？”
　　“无它，”凌烟淡淡道，“只因你体内吸收了妖的内丹，而佛门重器，与妖魔之气最为相克。”
　　绝尘想了想，“哎呀”一声，“师傅，那弟子用这妖的内丹来提高修为，会不会也变成妖啊？”
　　“你怕吗？”凌烟反问。
　　“不……不怕。”绝尘干咳一声。
　　“你若不想变，自然就不会。”凌烟笑了笑，“有时候，事情全在一念之间。时机到了，你自会抉择。”
　　“师傅说的是。”绝尘笑，“为了师傅，弟子也不变成妖怪。”
　　凌烟的目光转向天边，“你无须为我。”
　　绝尘道，“弟子的命是师傅给的，自然会全心全意为了师傅。”略微迟疑，又道，“师傅在弟子心目中，是最重要的。”
　　凌烟的眸子突地沉下来，扫过绝尘，“最重要？很好，如此，你必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弟子一定不会辜负师傅。”绝尘抱拳，真心实意道，“弟子小时候最崇拜那些统帅千军万马保家卫国的英雄，如今跟了师傅，弟子以后一定能变得非常厉害，斩妖除魔，跟那些英雄一样，保住世间清明。”
　　凌烟侧过身去，“你把九魂刀拿出来，我教你一套刀法。”
　　绝尘将竹杖奉上，凌烟执于手中，脚尖轻点，长袖飘飘，本是一套凌厉狠毒的刀法，却被她展示得如同凤翔鹤舞，看得绝尘无限向往。
　　罢了，她道，“这套辰影刀法，你可看明白了？”
　　绝尘回想片刻，道，“似乎大致记住了。”他原本对舞刀弄枪一窍不通，不过刚才看凌烟舞刀，却好像一招一式都豁然于胸，看来那兔妖的内丹确实帮了不少忙。
　　凌烟点头，“最难的是最后一式落血飞阴，你须好好揣摩。后山有一片松林，你去那儿练吧。”
　　绝尘领命，便朝着那松林去了。

　　凌烟看着他的背影，寂然道，“三十日后的你，又岂会与今日相同？”

　　绝尘往后山的路上，不想碰到苏琬。她看见他，停住脚步，低头毕恭毕敬道，“太师叔。”
　　绝尘见她一边眼上缠着黑布，想是已经废了，又听她叫自己太师叔，不免有些尴尬，又有些惋惜，便道，“你还好吧？”
　　苏琬并不抬头，只道，“晚辈是自作自受，太师叔不必挂念。”
　　绝尘一时想不出话来安慰，便问，“你来此，找我师傅？”
　　“非也，”苏琬道，“晚辈是来找太师叔的。”
　　“找我？何事？”
　　“晚辈之前无知，多有得罪，特地来给太师叔赔罪。”
　　“不用不用，”绝尘连连摆手，“你都这样了……你不怪我？”
　　“晚辈不敢。”苏琬指着他手中道，“那件，可就是太师叔用来劈开祭天锁的神器？”
　　“你说这个？”绝尘抬起九魂刀。
　　苏琬点头，“可否借晚辈一看？”
　　绝尘心中多少起了些戒备，但见她言辞恭敬，又仍有些怜惜，一时心软，便道，“好。”
　　苏琬接过来，拔腿就跑。
　　绝尘大惊，只能紧追上去。

　　苏琬跑得飞快，若在昨日，绝尘是绝对追不上的，可现在，肚子里有那兔妖内丹打底，竟不落下多少，只是一路肠子都悔青了。
　　苏琬跑到一处悬崖边，停下来，转身狂笑，“我和师傅昨日所受的羞辱，现在就一并还给你！”言罢，抱着那九魂刀一起跳下万丈深渊。
　　绝尘扑过去，半个身子悬在外头，只来得及抓住她一边手臂，大叫，“你怎地如此想不开？！”
　　苏琬在半空笑声凄厉，“我面容已毁，死有何惧！”边说边用力往下挣。
　　不过一瞬，绝尘失去平衡，亦坠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