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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回千花树 ...

  •   宋帝宽厚,不计其身后罪,违命侯尸身下葬。
      汴京城里的人唏嘘不已,但也不敢对这帝王家的事情说长道短,顶多照着榜文附和几句“皇上仁厚”,“皇上英明”之类。
      沸沸扬扬了一阵子的违命侯之死到此终于尘埃落定,但违命侯夫人的失踪又烽烟再起。所幸的是,没过几日这事情就有了了结:经查,违命侯夫人已经殉情而亡。宋帝仁慈,将其与李煜合葬一处。
      殊不知这样的仁慈之举,正好便宜了路边的野骨。那坟冢中的两具尸骨,既不是李煜也不是小周后。
      此事表面上虽然有了结,但云初心里明白,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斗法就要开始了。
      离京数日,云初走水路赶了回来,心里虚的很。可怜他月余来缺眠少觉,附带品就是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尽管很累了,回到家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大宋将军皇甫继明教子严厉可是远近闻名的……

      汴京,将军府。
      仆人婢女依旧忙忙碌碌。青砖之内的练武场,习武走招的喝喊依旧。唯一不同的是,如今传入仆人耳中的,惟有皇甫将军不时的斥责和将军长子刚毅的回应——将军的次子已经离家好几天了。
      众丫环和家丁看着老爷脸上一日沉于一日的乌云,心里面着实为二公子担心起来。
      同一时间,云初已经走到了府门前。明明已经到家了,却完全没有进门的意思,皱着眉头不知道正在寻思着什么。
      “这几日你又疯到哪里去了?嗯,老爷子肯定上来就会纠着这个问题不放。怎么回答好呢?”这几日忙来忙去的,云初还没有来得及找好自己离家的理由就已经又到家了,站在大门前苦思,临时抱佛脚,东想西想:“说去了满英那里?”
      云初眼前一亮,终于想起了一个可以替自己完全打好圆场的狐狸。这家伙那么狡猾,就算老爷子上门核证,他也肯定能把谎话撒圆了。只不过就是事后任他黑就比较麻烦了。
      云初打定主意,脸上愁云尽散。刚要推门,却又一下了顿住了。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额头上居然冒了汗,“不行。怎么忘记了狐狸做的是风月生意!要是说去了满英那里,还一连这么多天都没有回家……”
      云初正僵在那里,府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已经满脸皱纹的花甲老人正要从里面出来。猛然间看见门口戳着个人,老心肝一阵大跳,猛的退了一步。老人家腿脚不太灵便,一退步就绊了一下朝后便倒。云初眼急手快,一把托住了老人后缓缓的将他扶坐在地。那老者余惊未退,闭着眼直抚心口:“哎呦喂,这是谁啊,大白天的挡在将军府门口干嘛呐!”
      “我也想知道我要干嘛。”
      忽闻熟悉的声音,地上的老人家猛的张开眼睛,“噌”的从地上蹿了起来,“二、二公子?你回……”话还没完,眼前一暗天旋地转起来。
      云初见状赶忙扶住,“酒叔!哎呀,跟您说动作别那么猛,老是不听,头又晕了吧。”
      掏出怀中缎囊打开,拿出了里面的绿薄荷叶,攥出汁液,云初边说边把它贴到了这位“酒叔”的额头和鼻下,“酒叔不听话,一天到晚闹头晕,干脆叫您‘酒伯’得了。”
      都说上了年纪的老人是“老小孩”,这话真的是很有道理。酒叔缓过劲儿来,听见云初这么说,居然撅嘴闹了小脾气:“是二公子你说‘人是能叫年轻’的。我‘老头子’这么大把的年纪了,执意叫‘酒叔’的人还不是二公子你吗?”酒叔不服气的说着,把那“老头子”三个字咬的格外解恨。
      “对对对。我错了,是我的不对,酒叔!”云初赶忙任错。老人是要顺着“惯”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位酒叔还是看着云初长起来的人。
      “对吧!二公子你这么一叫,府里的人也都这么叫。我就是好口酒,酒量大,大家这么叫我,我也有点不好意思。”酒叔“呵呵”笑着,笑的挺得意,一点没有话里的“不好意思”。
      云初无奈,轻轻掸着酒叔身上沾到的土,“酒叔酒量大,但是老喝也没有什么意思啊!”
      “得得,我的二公子哎。”酒叔打断,“又要说什么对身体不好的。我身体硬朗的很!”似乎是怕云初不信,酒叔边说还边猛拍胸口。
      云初心里一颤,长指不落痕迹的覆上酒叔的胳膊,减轻了他“虐待”自己的力道。饶是如此,酒叔还是受不了那几下“重击”,小声咳嗽一下,又生生地憋了回去,憋得脸色直发红。
      酒叔倔强,云初再清楚不过了。深知当着自己的面酒叔不会服软儿咳嗽出声,云初赶忙问:“酒叔您这是要出去办什么事情啊?”
      “哎呀。”酒叔一拍脑门,“光顾着和二公子打岔,忘了我的正事了!”说罢,捡起了刚才掉在地上的篮子就往外走。
      说是“正事”,其实也就是上街买些新鲜的菜。
      其实这事本来也是劳不到酒叔的。每日一大早,厨房管事的丫环和厨娘就都会置备好了。只因为酒叔是皇甫家的老家臣,皇甫将军又很念旧,酒叔独身一人,又不服老,执意不肯“告老还乡”,将军只得留下他,没活儿也变着法子的给他找些活儿做。
      “对了。”酒叔本已经走出了门,忽然想到了什么,尽力憋着咳嗽回头道:“二公子一声不吭的走了这么多天,事前也不打个招呼,老爷生气着呢。待会儿二公子说话可要顺着点啊。”
      “好。我知道了。您去忙吧,别耽误了您的正事。”云初赶忙回话,冲着酒叔向外拨拉手,催促他快点走。看酒叔那越来越红的脸,再憋下去就成关公了。
      其实官家公子本来绝不应该以“您”与家仆相称。但云初公子从小时候起对家仆的态度就不拘泥于什么“尊卑贵贱”。将军和将军夫人纠正了几年也不见丝毫效果,于是慢慢的放弃,任云初自便了。
      酒叔走了有一段路了,云初“哎呀”一声,忽然想起刚才贴在酒叔脸上的绿薄荷还没有拿下来,这么上街还不把别人笑死?拔腿想追,连门还没有出就被一个严厉的声音定住了身:“刚进了门就又要走,这家里还呆不住你了?”
      发话的人正是云初口中常常提到的“老爷子”,也是云初的爹、大宋的皇甫将军。
      “呵呵……”云初干笑几声,慢慢转过身来挪进了庭院里,“爹。那个……嗯……好久不见,近来可好?”看了看老爷子脸色,云初乍舌:这刚刚送走了个“关公”,又来了个“张飞”。
      “好久不见,近来可好?”皇甫继明重复着,瞪着云初,“你也知道是‘好久不见’,啊?”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云初连连说着,心里一阵打鼓:完!刚才还没琢磨出个好理由就被酒叔打断了。这下可好了,还没有个准备就直接见了老爷子了。
      皇甫将军重重一哼:“那你给我说说,这几日你又疯到哪里去了?”
      听老爷子这么一问,云初暗自跺脚:我就知道得这么问。
      “那个,我去了,嗯……”云初张口结舌,挤眉毛弄眼睛,半天也没说出个去处。
      皇甫将军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再哼一声,从背后抽出了一根软鞭,踱步而来。
      “哎,爹您别动气啊!”云初赶忙打圆场,“我说就是了。”
      “那你就给我快说!”皇甫将军一声怒喝,“啪”的一声,扬鞭打上了旁边的桂花树。那劲道不小,刘妈的辛苦顿时化为了乌有——庭院白扫了,这八月里的桂花震落了一地。不远处藏在廊子里、柱子后偷偷观望的丫环家丁也吓得缩回了脖子。那动作,真是又迅速又整齐。
      云初站正了身子,整了整衣襟,又清了清嗓子,才开了口:“我是去了——”
      话还没开始,皇甫将军就打断道:“别给我提什么杜仲和安棠,我刚从他们府上回来。”
      “咳!”一句话,噎回了云初的后话,卡的他直咳嗽。
      在皇甫将军的怒瞪下,云初赶快又干咳几声,指着桂花树道:“这花粉太呛人了。”
      “少给我打马虎眼!快说!这几天你究竟去了哪里?”扬了扬手中的鞭子,皇甫将军走的离云初更近了。
      云初心里暗暗好笑:老爷子这架势,跟战场上审问奸细似的。
      旁边偷看的丫环家丁,胆子小的已经捂上了眼睛,胆子大的已经摇起了头。大家心里都寻思着二公子今天这顿鞭子是吃定了。更有那手脚快的,已经悄悄离开去找药。
      眼见着老爷已经走到了云初身前不远处,众人齐齐叹气:这距离,扬鞭子下去正好正中红心啊。
      果不其然,云初迟迟没有开口,皇甫将军那暴脾气也忍到了极限,当真开始向上翻腕子准备“辣手摧草”了。
      众人心里一声惊呼,集体捂住了眼睛。
      半晌过去,却居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众人偷眼头指缝间看去,发现背对着的老爷举着鞭子定着,而正对着的云初手中捧着样东西。
      那团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叶如荞麦而肥,茎紫赤色。它被云初攒的一团糟,散发着阵阵恶臭。小风一扫,味道就更浓烈了。那味道又腥又膻又臭,恶心的几个小丫环立马掉头而去。
      离云初最近的皇甫将军脸上阵阵抽搐,似乎是气极了却尽力隐忍所致。这么精彩的表情众人却错过了,只有云初一个人看的见。
      显然皇甫将军也受不了他手中东西的味道,闭着气,瞪着那团东西,咬着牙问:“这是什么?”
      云初强憋着笑,暗里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故作轻松自然的道:“鱼腥草。”
      皇甫将军一听之下就眯起了眼睛,心中暗骂混账小子这时候掏出这玩意是不是想熏死人。今天别想靠着这个鬼东西逃出生天!
      看见自家老爷子想出大气儿又不敢出、想张口骂人又怕要出大气儿,最后只能闭了嘴怒瞪自己的样子,云初差点憋笑憋出内伤。
      “混账东西!我在问你你这几天去了哪里,你拿出这玩意出来做什么?”皇甫将军沉声质问。因为是闭着气,本来怒火连天的话说的没有什么底气,听着也不那么瘆人了。
      云初闻言,接口道:“我就是出门找它啊。”
      这一下皇甫将军的脸更黑了,怒道:“你出门这么多天,就是为了找这个熏死人的烂东西?!”
      “爹,想找它也不容易的。”云初不服,“这是草药!草药好不好啊!”
      “草药草药!又是草药!”老爷子听云初这么说,火“腾”的上来了,顾不上云初这话的可信程度,也不顾得这鱼腥草的恶臭,破口大骂:“我皇甫继明的儿子不是江湖郎中!你成天的老倒腾这些个花花草草荒废武功,将来怎么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啊?!”
      云初揉了揉震得发疼的耳朵,小声反驳:“不是花草,是草药……”
      “你说什么?!”皇甫将军的眼睛都瞪圆了,手腕一翻就是一鞭子过去,吓得众人赶忙又闭了眼睛。
      皇甫将军久经沙场,功力强劲。这一鞭子出的奇快,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啪”的一声入了耳朵。听这动静脆生生的很,应该是打在了庭院的石板地面上。
      那二公子呢?
      众人反应过来,这才四下张望逡巡。找来找去居然还是不见二公子的人影。难道还能是土遁了不成?
      皇甫将军此时也愣住了。刚才气极了挥鞭而下,用的几乎是全部功力。这鞭子一出就已经后悔了,但心里又想给这个逆子点教训,于是硬挺着没有收鞭。话虽如此,但也不忍心看着儿子血肉横飞,如是就闭上了眼睛。可是……
      除了那人满为患的廊子,这庭院里也可以称得上是空空如也。皇甫将军四下张望,同样未果,眼睛立时瞪的更圆了。
      “爹……”
      正当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二公子云初的声音却突然凭空出现,听得大家都是一阵呆愣,接着又是一通找。
      “爹,你别气了,对身体不好啊。其实我‘倒腾花花草草’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上战场的时候也难保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啊。”
      这一长串话暴露了云初的踪迹。众人顺着声音看去,终于在在庭院里的桂花树上发现了云初。
      此时的云初正坐在树枝间,微笑着看着眼睛圆瞪的皇甫将军。树上的桂花开的正旺,朵朵似雪,片片紧蹙,正好隐匿了那个白衣盛雪肤色莹白的人。
      花非花,莹白到清澈,莹白到透明。
      廊下的众人一阵慨叹。树下的皇甫将军也愣了神。
      半晌,皇甫将军长叹一声,居然收了鞭子走了。云初就这么又逃过了一劫,小小的拍了拍胸口,飞身掠了下来。
      廊下,一对长相几乎相同的小丫环和小厮见状,马上欢呼一声,跑上前去围着云初雀跃,异口同声的叫着:“二公子,二公子!好俊的功夫哦!”
      那二人应是刚过及笄、志学之年,头上的发髻刚开始梳,梳的还有些不利落,没有抓起的碎发随着二人的动作一荡一荡的。
      “红罗、红石,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好好的干活啊?”云初抚了抚他们的头笑问道。
      红罗红石相视一笑,又异口同声的道:“我们当然有啊!”双胞胎果然是心有灵犀,说出的话不用商量就一模一样。
      “那我得检查检查你们的成果!”云初笑着,带着这二人一同向自己的房间走——红罗红石是云初的贴身仆侍,平时就负责打理云初的房间和饮食起居。
      “好啊!没问题!”二人又是异口同声的回了话。顿了顿,小丫环红罗皱眉道:“我们还是先给二公子准备洗澡水吧。”红石听了,也点头如捣蒜。说罢,二人便手脚麻利的去准备了。
      云初一愣,继而明白了“罪魁祸首”——手中的鱼腥草。
      拎起衣袖一闻,恶,衣服都被熏臭了。
      不过也幸亏自己回程中闲的无聊,顺手从河滩小林边的潮湿山丘上揪了一把。现在一想,真的是派上了大用场呢!不过这味道也真的是名不虚传……
      细闻了闻手中的鱼腥草,云初恶心的想吐。忍了又忍才憋住想把它扔出墙外的冲动。
      毕竟和老爷子说了,这草药“得来不易”嘛!
      云初掏出身上的绿薄荷,碾烂了贴在了鼻下。
      生活……顿时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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