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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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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很疼,好像切开的疼,午后,贝亚弘没有来,只赵承先会了一面,见到他诧异道:“你哭了?”
苏冰也吃了一惊,但很快说:“怎会,刚出去走了走,沙子迷了眼。”
好歹应付过去了,但胸口仍是一阵阵的狂躁,压抑不住,左冲右突,种种可怕的念头在脑中吵成一团。
他的最后也是唯一的选择只有贝亚弘,然而他竟没有来。
难道是他误会了,误会了他看着他含情的眼睛,误会了话语中忽隐忽现的承诺,毕竟,男人是太会装了。他也许只是表达善意,不,难道是因为他是震玉身边的红人,他才会接近他。震玉一有抛弃他的苗头,他自然避得远远的。
虽然,一开始他也只是利用贝亚弘激怒震玉,而且成功了,但是后来的几次呢,耻辱感阻止他细想下去。
“别相信有钱人。”有个声音说道。
苏冰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回答了:“为什么?”
“那个蓝眼睛的杂种,说要买我的知了,这会儿人又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
“兴许他出去了?这个天气,你哪里弄到这么多知了。”
“有些是跟别人手上买的。”瘦小的男孩放低了声音,戒备地看了苏冰一眼,咕哝道:“这回可亏大了。”
“要不,”另一个高壮的男孩也顺着目光看着苏冰:“给他······”
“你傻啊,”瘦小男孩嘀咕了句:“我妈说,他和我们是一样的。”
男孩穿着短裤的双腿走远了,剩下苏冰孤零零立在原处,一个光头的保镖卖力地扫着落叶,泥土簌簌地扑面而来,路过的人抱怨着,那保镖却充耳不闻。
这愚蠢的,神经麻木的人,就是他的族类。
一部敞篷跑车滴了声,猝不及防地卷入了尘埃中,驾驶座上傍边的女客一声不吭,她穿着露肩的裙子。手支着腮帮子,隔着飞灰,发丝如云,绝半是个美人。
男子侧过头,苏冰与他视线相触,微微一震,男子含着礼貌的笑意,一如往常。不是贝亚弘是谁。
然而他还是错了。
到了晚上,贝亚仁和他新婚混血夫人到来的事已传得沸沸扬扬。这对年轻登对的伉俪一照面就引起全谷轰动,比当初震玉与殷雪尔的订婚还要出尽风头,新娘眼睛的颜色,首饰和发色都得到了详尽的争论,据称她佩戴的正是贝森公司大获成功的新系列“人间天使”。
“震玉,贝森公司的新系列为什么和莎乐美这么相似,他们抢先一步,倒好像震记抄袭了他们……”用帕子擦了几回,林子曦脖子后面还是腻腻地冒汗,刚上身的白衬衣,不免作践了。
“不是好像,”坐在后车座的震玉道:“他们拜访的意思,就是不出声地指责我们抄袭他们。”
“岂有此理,他们要采取法律手段吗。”
“用不着,一旦莎乐美如期发布,只怕我们就名声倒地了,不能如约发布,也是此地无银,坐实了种种谣言。”
“好毒辣的招数。”林子曦愤愤的击了下方向盘,双肩无力地垂下。
“我不意外”震玉道:“你不会和别人一样,认为他就是个好好先生吧。”
“对他,”林子曦苦笑道:“我看不透。他有一个瘫痪轮椅的严母,人乖巧地简直近于懦弱,都只以为他是个妈宝男。”
“当初争夺遗产,这对孤儿寡母可是联手把贝亚弘挤兑得无立足之地,至今都难以翻身。”
“说起来”林子曦犹豫了下道,“听说郁宁失踪了,贝亚弘发了疯地找他,这个时候,也是巧。”
他看了眼后视镜中震玉沉静的额头,震玉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恍如未闻。车子已经驶入丑陋的街口,沿着颠簸的小石子路,一个敞着生肉般大腿的站街女撩起红裙子在路边淅沥地小便。秀气的粉脸搭拉着一缕黄发,看来不过十五六岁。她的目光从震玉流转到林子曦上,嫣然一笑,林子曦别转头,帕子不由从脖子移到嘴上。这是本地有名的贫民区。
“你要我打听的弃婴所,七八年前已经烧毁了,里面的孩童无一幸免。”
“原因?”躲避垂垂欲坠的不洁水滴殊为不易,乳罩和四角内裤并排悬在交错的竹杆子上,蛛巢之外是遥远割裂了的天空。
“说是小孩地下室玩火造成的,大约只是托词罢了,出了这么起惨祸,消息居然压得密不透风,,一些有头有脸的人总脱不了干系。”
“有些不可说的私生子吧。”震玉淡淡说,“子曦,假如你有个不合法的后代,你会宁愿他葬身火海,还是生而为妓?”
“我自然不愿意任何人死,”林子曦略尴尬地转移话题,“震玉,你想办慈善公关的话,我也认识人,但这个节骨眼下,恐怕只会起到反效果。说得不好听,个个正张着血盆大口,等你老虎嘴里探头哩。”
“我向来没有积善余庆的兴致,”震玉道,“再说,鲜花山谷有的,这里未必没有。”
处处是剥落出砖头的断壁残垣,仿佛狭路相逢凶狠无趣的脸,与周遭破旧肮脏的住房,倒不违和,黑洞洞阁楼的铁锈窗栅栏上,碎黄的纤纤小花尤为惹眼,扑簌簌微风中颤动。
“伊万最大的黑市,或者说是劣质仿制品集中地,可是对于伊万的配方精髓,他们始终不得要领。其实说出来也无妨,只有通过严苛的近亲繁殖,才能获得最为纯粹的伊万。”
“你的意思”林子曦道,“花论血统的话,鲜花山谷出产的伊万就是贵族了。
“以价格来说,也算不得平民,”震玉道:“只不过伊万种子随手可得,就以为可恣意种出尊贵的品种了,他们不了解的是,一旦遇到异物侵袭,伊万会启动防御系统,甚至自杀以保卫自身细胞的正统,结果是制造成千上万的廉价货色出来。”
林子曦笑道“这就是贵族和流布于外私生子的区别吧。以前的贵族,还真的传说是天神的后裔。”
走在墙阴角落似藏着尸的巷子里,两人素淡的衣着反显得十分触目,不时有两三群染发少年立在瓦檐下抽烟,林子曦拉开车门时,不觉松了口气。
“你知道贝亚仁的新婚太太是什么背景?”
“谁?”林子曦俯身发动车子,焦橘的余晖斜穿了半边脸和身体,“她么,新闻上说父亲是德国医生,母亲是钢琴老师,虽不如贝家,也是绰绰有余的中产了,气质谈吐都上得了台面。”
“我刚得到了份弃婴所历年来收养儿童名单的副本,”震玉道,“里面有贝夫人的照片,她是最早一批被领养的,脸动了很多,但大体没变,养父母既不是外国人,也不是医生老师,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与其说是惊奇,不如说是生理上的本能反应,像方才闪避雏妓一样,林子曦说不出话,皱起了眉头。
模糊如焦炭的一帧贫民区残影,足以令童话迷焰般的魅力消散殆尽,是有这一类的长相,有赖黑色素浅,眼睛和头发淡淡的金褐,吹弹可破的粉白脸颊和令人艳羡的欧式轮廓,来自于不同基因混杂的谎言。
斜阳燃尽在云层深处,光线暗了下来。震玉合起膝上的文件。
海七腰上别着电筒踅进来,把晚餐的大托盘放下,震玉也不抬头,道;”又断电了?”
海七嘻嘻地堆着笑接道:“这阵子也不知道怎的,谷里都说是闹鬼,还是个小女鬼哩。”
震玉想起,向来自己是不与他说话的,哼了了一声,也就不再追问。海七背过身摸出半截蜡烛,装在门边案上空着的莲花碗里,悠悠忽忽,闪烁不定的光照在贝亚弘瘦得凸起的颧骨和浓重的眼圈上,他的脸更像是个面具。
“你决定了?”震玉先开口。
贝亚弘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我这次回来,让有些人不高兴了。”
“所以你打算让他们正中下怀是吗”
“我已经牵连到了你·······和其他人。”贝亚弘话音低了下去:“我觉得没有必要再添无谓的枝节。”
“必不必要由我决定,”震玉道,“有些枝节以前有,现在有,将来也会有,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贝亚弘苦笑道:“你不惜与贝亚仁做对,也要拉我入伙,我一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以你的风格,绝不会在无用的人上浪费时间,除非,”他挑衅“你对兄妹□□的怪物特别有兴趣。”
震玉眼也没眨一下:“马戏班子展览吗,我怀疑现在还有多少人感兴趣,以前的你有许多优点,直接、尖锐,看似热情实则冷酷,一有触犯利益就马上干掉对方,可惜,一次争产的失败就让你整个的废了。”
“你认为是优点的,我反而觉得是种更恶心的变态,”贝亚弘道,“凭什么认为占有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就因为有钱有地位就可任意驱使他人,不合心意就折辱对方,成天疑神疑鬼,拼命整垮想象中的敌人,虽然,有很多人至今相信与这类皮囊相配的内心也是无瑕疵的。”
“本来我觉得还有点可惜,但是你,”震玉指指脑袋,“这里真的坏掉了。”
“不论是你还是贝亚仁怎么想,我都不在乎,”贝亚弘起身,“”总之我对这里已厌烦了。”
“没有其他话说了?”
贝亚弘手插着袋,走到一半停了下去:“郁宁,他不是会把设计泄露给贝亚仁的人。”
“我知道。”
“求你····”贝亚弘声音低了下去:“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找到他。”
“看来你也不是完全的傻瓜,”震玉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但是从贝亚仁那边挖来的人,我不会让他有性命上的危险,只是他外表那么显眼,却也不能保证有其他的损失。”
“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听说,现在有些店也一样流行混血风而已。”
“你是说……”贝亚弘脸色煞白。
“只需将头发染成金色,凭那精致的五官,必定奇货可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