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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烤鱿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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铝锅里的面条由硬变软,白色质感渐渐湿润。一直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升起团团白烟。
厨房弥漫着朦胧白气,小麦的气味充斥鼻腔。晚间无需吃太多,一碟酸豆角,一碟醋泡花生,一碗面足矣,酸豆角还是唐岚带来的,切成段,闻着很酸,很下饭。
他掀起灰色线衣袖口,瞄了眼腕表。八点四十七分六秒,要迟到了。
高跟鞋踏着原木地板的啪嗒声越来越近,停在厨房门口。雾气散去,孔瑶竹高挑纤细的身影逐渐清晰。她倚靠在门框边,双手环胸,眉眼处的冷硬矜傲微微软化。
“你动刀了,也变了很多,”孔瑶竹仔细打量白凉,琥珀色的眼瞳紧盯着他裹在黑手套中的两手。语气复杂,“还戴着手套……真可惜。”
“面要好了,想吃淡的还是咸的?”白凉扭头,侧对着孔瑶竹。
“淡的,你以为我的口味会像你一样改变?”孔瑶竹语气带刺,圆润光滑的指尖挠着厨房木门,“你知道的,我不会变。圣诞礼物是你挑的?真怪呐,你以前从不会送我项链当礼物。”
“喜欢吗,”白凉握着筷子搅拌面条,防止粘锅,“是岚岚选的,我不太会买礼物。”
“她选的,”孔瑶竹低声呢喃,“真奇怪,你变得不像自己了。”
“人总会变得,”白凉拔掉插头,盛出一碗面条。“快来吃吧,一会可就会变成一坨了。”
两人转到餐厅,面对面坐着。
“以前送的圣诞礼物也很喜欢,没必要在这件事改变,”孔瑶竹慢慢嚼着萝卜干,眼神沉郁带着审视,“你换了礼物,是在否定之前所送的所有礼物吗?这算什么,自己否定自己?”
“因为……以前的礼物你根本不会喜欢吧,谁会喜欢菜刀勺子砧板之类的东西。”白凉低下头,嗓音干涩,“抱歉,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谁说的,唐岚?”孔瑶竹冷笑,“她凭什么决定我的喜好,她有你了解我吗?”
“没,是我让她帮我的,”白凉握紧双手,唇角紧抿,“你若不喜欢项链,我换一个。”
话题中断,倏然寂静下来的餐厅只听到时钟转动的微弱声音。屋外不时传来几声鸟鸣,是躲藏在鸡棚里的麻雀发出的。
两人默不作声,散发出比陌生人还要生疏难堪的冷寂。
“……你有些焦躁不安,”孔瑶竹放下筷子,目光在他微红的脸颊打转,“约了人?又是那个唐岚吗?”
“嗯,她参加超市举办的厨艺大赛。快要开赛了,需要训练厨艺。我——”
“——你呢,你会参加比赛吗?”
“不……”白凉脸色煞白,攥紧指尖,喃喃低语,“我不会参加,永远不会参加。”
孔瑶竹眉头微拧,琥珀色的眼瞳晦暗不明。她拿起筷子,低下头慢条斯理的吃着面条,短发垂下挡住微勾的嘴角。
听到白凉回答的那刻,即使不承认、逃避反驳。也忽视不了那一瞬间心脏蔓延出的安心窃喜,明显的让她唾弃自己。
她因为幼时白凉做菜的场景才决定踏入厨师界,从小视他为自己的偶像天神。她知道白凉是天才,知道他付出的努力足够一个普通人成为一厨。
越是知道白凉为厨师付出的努力,她也越发认识到两人之间无法填平的沟壑。努力可以追随他,却无法与他并肩站立。
她知道自己与白凉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年前的比赛对于白凉来说是一场灾难……或者是转机。他的眼里不再只有食材,他的双手不仅有菜刀。他还有其他无限可能,他还能让自己见识其他美好事物,他的人生不该只有菜刀调料味。
但两年的行尸走肉让她彻底明白。
白凉只为厨师而活,他的喜怒哀乐维系在方寸之地的厨房内。放弃菜刀,等于硬生生割离灵魂。
没有菜刀他绝望,拿起菜刀他痛苦。
宋子文同意唐岚进入白凉的世界,让她改变他。
她确实让白凉变了,很微弱的变化,可确确实实的比形如朽木的白凉好了一点。
继续这样的话,唐岚会让白凉重新回到那个眼里心里只有菜刀的天才傀儡。
不会看到色彩斑斓的外界,不会体会人生种种奇迹。无法拥有除菜刀之外的美好事物,也感受不到或甜蜜或忧伤的情感。
她不想,不想让白凉只为厨师而活。
白凉看了眼腕表,欲言又止的望着孔瑶竹。“阿瑶,我要迟到了。”
“白凉,假如……”孔瑶竹攥紧双手,骨节发白,恳求道,“假如我求你留下来,你会走吗?”
白凉愣怔的望着孔瑶竹,嘴唇轻启复又闭上。苦恼纠结的神色闪过眼瞳,他再次张开嘴唇——
“——那么严肃干嘛,”孔瑶竹挑起碎发挽到耳后,冷艳锋利的面容勾起清浅笑意,“都说了是假设,是假的。去吧,失约的话你会痛苦愧疚的,”而她舍不得让他难受。
“阿瑶?”
孔瑶竹扯出笑脸,起身拽着白凉走出客厅。“去吧……去吧。去啊,我让你去!”她忍不住尖叫出声,将白凉推出门外。迅速关上铁门,铁门响个不停,震落石灰,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
麻雀飞走,余音缭绕。刺耳尖锐的声音依然回荡耳边,一声声砸向心脏。
平稳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即将消失。
孔瑶竹眼圈通红,脸颊冻的发白。她环紧双肩,像个流落街头的孩童似的靠近墙壁蹲下来。
咯吱——铁门拉动的摩擦声响起。
她心脏猛跳,欣喜的抬头,眼里的情愫暴露无遗。
逆光处,西装革履的宋子文俯视着她。神色冷峻,“像什么样子,起来。”
孔瑶竹不自觉安下心,面色微红。握紧宋子文的手,踉跄站起。“你怎么来了,屋里还有些面,走吧。”
“我不来,好让你冻死在好友家吗,”宋子文讥讽道,“只穿一件薄毛衣就敢出门,该说你有勇气还是脑容量太少。”
“我错了,”孔瑶竹接过宋子文的西服,攥紧衣领,默不作声的进屋。
宋子文落后半步,眼神专注的盯着孔瑶竹背影。
。
广场下起了大雪,飘飘摇摇的雪花形似三月柳絮。
熙熙攘攘的人群,多为情侣。幸福的笑容挂在脸上,手捧鲜花的女孩拉紧男孩,浅笑盈盈。人潮拥挤,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路边的小吃摊热气腾腾,雾气萦绕在顾客身上好似仙境。浓郁的香气随风飘来,勾起馋欲。
晶莹剔透的糖葫芦裹着琥珀色糖浆,脆生生甜丝丝。烧烤的特殊香气经过孜然辣椒的烘托更加醇香。半熟的鱿鱼洒满辣椒酱汁,翻滚时,溅起酱汁,红通通的十分诱人。
唐岚手捧奶茶站在喷泉处,这是她与白凉相约的地方。时间已过九点半,他还没有来。
她也不急,兴致勃勃的观望四周。在心里揣摩每个人脸上的笑容是因为什么,有时会将目光定在小吃摊上,自虐又自愿的猜测味道如何配料是什么。
……真要命,越看越饿啊。
这可真是甜蜜的痛苦。
肩膀突然一重,有人拍了她一下。
唐岚喜形于色,瞬间回头,嘴里的问话堵在喉咙。
穿着杰尼亚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宽肩细腰,长腿窄臀吸引一票女孩目光。柔软顺滑的墨色短发自然弯曲,带着丝艺术家的矜傲懒散。肤色瓷白细腻,眉目含笑,面容俊秀,笑意慵懒。
一派高富帅气场的林齐酒一手烤鱿鱼,一手臭豆腐,吃着正香。
“我还没成鬼呢,别用惊愕的眼神看我,”林齐酒将臭豆腐递给唐岚,“给我拿着,在派对上什么都没吃,饿死我了。”
“偷溜出来的,”唐岚肯定的说,顺手用竹签插一块臭豆腐丢到嘴里。
炸的酥脆起泡的臭豆腐淋上特制酱汁,辣椒末混着这葱末大蒜等调味堆满表面。泡沫盒子里浸满汤汁,浓郁的香气窜到鼻腔,衬着微黑的臭豆腐也水淋淋的反光。咬一口,又酥又脆,里面是豆制品的醇香,别有一番风味。
“当然要溜,否则我的死因只会是无聊而亡。”林齐酒瞄到唐岚盯着烤鱿鱼亮晶晶的眼睛,烦恼一番,依依不舍的将一串烤鱿鱼拿给她,“慢点吃,那家摊子人很多,我等了好久才买到。”
唐岚拿过鱿鱼,入手略重,满满的大块鱿鱼插在竹签上。
鱿鱼的腿被整个串起来,嫩白软滑的外皮沾着褐色酱汁,时不时会有酱汁滴下来,要小心翼翼的吃。辣椒与微甜的酱汁在烘烤的时候烤进鱿鱼内,加上鱿鱼特有的海鲜味。
入口鲜香,Q软有嚼劲。慢慢嚼着,一丝丝浅浅的甜渗出来。
大口咬下,即使吃的满嘴酱汁。但那种畅快至极的感觉是小口吃感觉不到的。
唐岚已经准备让白凉烤一次鱿鱼了。
“给你的香水怎么不用,”林齐酒扫视唐岚全身,撇了下嘴,“来这等谁,那个天才厨师白凉?”
“你问题真多,”唐岚弓着腰小心咬着鱿鱼,“香水不适合我,至于在等谁。如你所猜,就是白凉。”
“对了,你怎么会在白凉家?”
“你反射弧太长了吧,都好几天了才问,”唐岚喝一口奶茶,甜甜的。
“那时不是个好时机,”林齐酒吃掉大半臭豆腐,享受的眯起眼,“说吧,为什么跑到他那?”
“你知道我一直崇拜白凉,”唐岚将竹签丢到垃圾桶内,捧着奶茶,“有一天我就想,为什么不做自己真正喜欢的,而是在浪费时间。人生只有一次,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不太新的心灵鸡汤。”
“……别跟我说话。”
“岚岚,”林齐酒忽然认真叫道,含笑的眉眼有着不容忽视的宠溺包容。他揉了揉唐岚头发,掌心温热的温度传到心里。他说,“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不过你要知道,我永远在你身边。”
唐岚凝望着他,问,“你擦手了吗?”
“……貌似好像似乎……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林先生!”娇柔悦耳的女生乍然响起,一位清秀温婉的少女从远处走来。
“别浪费食物,”林齐酒理正衣领,塞给唐岚一盒臭豆腐。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少女走去,两人携手离去。走到半路,他回头,表情夸张的用口型叫唐岚吃掉臭豆腐。
唐岚耸耸肩,吃掉微凉的臭豆腐。
已经十一点将近凌晨,白凉还没有来。
大概他被什么事拌住了。
她往广场出口走去,拐到路。这里生长着郁郁葱葱的夹竹桃,黑魆魆的暗影蹲踞两侧。广场的喧闹不曾打扰这里,这里仿佛暗藏一个吸声器,发出的所有声音都会被吸走。
雾气渐浓,星光闪耀。
唐岚猛然听到一声细弱的哭泣,像猫又像婴儿的叫声。她循声而去,拨开夹竹桃,走到另一条偏僻小道。十字路口的一栋大楼墙角放着一个纸盒,上面用黑色油笔写着幼稚字体的‘求包养’。
是一只花斑虎纹小奶猫。
唐岚蹲在纸盒面前,目光放在给奶猫做床的灰色围巾。挺眼熟的,像是白凉的围巾。奶猫旁边放着几片新鲜的面包,她察觉到背后灼热的视线,回望过去,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躲在墙后,身后还有一位年轻女人。
估计是小女孩的猫,家人不让养,只好送出来。
唐岚连同纸盒一同抱起,朝女孩微笑。转身离开。
她要回去问问白凉,为何到了却不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