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风声（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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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拥有漆黑头发和瓷白皮肤的青年敲开我沉寂多年的门。他不是那种落落大方的、讲话时总是将目光直直甩向你的英国绅士，反倒像个无措的孩子。青年身上的衣服脏乱得几近荒唐，瘦削的肩膀好像要刺穿附在上面的粗昵布料，他怀里的小婴儿睡得很沉，尽管那张同样苍白的小脸已经冻得有些发紫了。
“这是克劳迪娅·安德森，您的外孙女。”
念出这个名字时语气瞬间的飘忽，凝视她时眼底朝圣般的专注，护住襁褓的动作如此轻柔，宛如害怕成熟的蒲公英种子随风四散，不复存在。我很吃惊自己没有猛地把门关上，把那魔鬼的孩子摔倒地上，再对准青年瘦弱的胸脯来上一拳。事实上，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明明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而且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伊莎贝尔。我的女儿。
“……你是谁？”
青年有些惊讶地看向我，几乎是不自觉地说：“布莱克。”
克劳迪娅·布莱克。我闭上眼睛，绝望的感觉蔓延过来，攀上我的脖颈，探进我的胸口，刺痛我的眼珠，侵蚀每一寸躯体，直至四周只剩下绝望和更深的黑暗。
上帝，世界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呢？
克劳迪娅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外的一片草地上，只感到喘不过气来，许多画面走马灯般不断在她眼前显现，又褪去：伊莎贝尔泛着冷光的银发和浅色瞳孔；夏佐一丝不苟的背头和紧紧抿着的薄嘴唇；还有布莱克，这是一个模糊但分明的人影，头发乌黑，肤色灰白，就像她一样。克劳迪娅撕扯着手边的一片树叶，好像那是布莱克的躯体，她渴望着绿色的汁液染上指尖的感觉。
夺走了我的一切的布莱克……
她突然捂住嘴巴，思绪飘至两个月前--
“我有两个堂弟：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他们姓布莱克。两个男孩长得非常相像，性格却迥然不同。西里斯是哥哥，他是布莱克家族唯一的格兰芬多，身材比弟弟高大，天赋似乎也更胜一筹。然而根据布莱克家族世代属斯莱特林的传统，他成了家族中的异类、父母的耻辱，这使他的性格有些乖张。后来，他因杀害麻瓜而被捕入狱。雷古勒斯更加谦逊有礼，深得家人喜欢，但难免显得有些善感。我的叔叔——奥赖恩·布莱克是你的外祖父格里戈·维奇的朋友，所以当伊莎因故转到霍格沃茨时，她暂时寄居在布莱克家。伊莎与雷古勒斯的关系不错，所以渐渐地，我通过他与伊莎熟络起来。尽管我们各自的学院分歧很大。”
雷古勒斯属于斯莱特林，他跟伊莎贝尔是要好的朋友。而他的哥哥西里斯·布莱克来自格兰芬多，天赋异凛，听上去是可以跟伊莎贝尔合得来的类型……
这就是纳西莎·马尔福隐瞒真相的原因吗？因为这两个罪犯，一个是她弟弟，而另一个，是她最最信任的挚友？克劳迪娅的脑袋晕眩起来，她任由自己倒了下去，被青草的气味环绕。天上的云冷漠地经过她，投下巨大的阴影。西里斯是纳西莎的堂弟，那德拉科是自己的的……？她捂住脸，泪水成股地流下，滴落在草尖上，顺着长叶中央的凹槽滑下，最后渗进泥土中。霎时间，她只希望自己像身下的草地一样，不悲不喜，只是永恒地凝望着苍穹。
这真是太有意思了。克劳迪娅咧开嘴，有咸味延伸至她的嘴巴。我最好的朋友竟然是我的远房弟弟，啊啊真是太有趣了。你以后该如何面对他？他包容你，他维护你，他将你视作与潘西他们对等的朋友。如果知道了你身上这肮脏的一切，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地接受你吗？
克劳迪娅轻轻阖上眼睛，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终有一天。
终有一天，她会再次失去一切的。因为她同他，同他们所共同拥有的一切，都是基于纳西莎和伊莎贝尔的谎言之上。
十六年前，德国柏林
雷古勒斯跌跌撞撞地冲出维奇的森林，克洛蒂的体温还在他身体的某些部位挑逗着，提醒着他方才的所为。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雷古勒斯一边跑一边抽噎着，有东西在他胸腔中尖利地嘶叫，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巫师，而且擅长幻影移形。
我是个什么样的父亲啊？
余光中一闪而过的树影渐渐淡去了，蛇行于浓密树丛间的小径也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视线所触及的一切都在消逝，甚至连空气也被压缩成了一个无法感知的点。他只能回忆着自己像懦夫一样任由克洛蒂被维奇先生抱走，然后像懦夫一样去不复顾。
脖颈上的挂坠盒仿若燃烧，如同一个热情的亲吻，贴紧他的肌肤不肯松懈。雷古勒斯突然烦躁起来，曾经令他痛不欲生的回忆像崩溃的决堤，里面奔涌而出的是苦痛的洪水。西里斯的自我封闭，伊莎的野心，还有死死揽住她的，夏佐·安德森的手，细长而苍白，像章鱼触角。而他，雷古勒斯，被这群人不怀好意地困在中间，任由他们大声地嘲笑。
他很清楚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可是，突然，一切又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拯救世界似乎是很壮烈，但这个世界真的值得自己为之献出生命吗？会有人记得他雷古勒斯，曾经奔跑在一个不知名的树林中，眼角挂着泪，心脏已经被悲哀吞噬吗？伊莎会因此觉醒些许良知，和些许对他的爱吗？
你是个傻子，雷尔。
雷古勒斯猛地刹住脚步。
还记得你的信吗？
“我在想，蔷薇真的愚蠢吗？她为了自己的所爱献出了生命，这究竟是大爱，还是愚蠢呢？也许我正如贝拉想象中的一样愚蠢，因为我敬佩蔷薇，并坚信她的灵魂已经得到了升华，尽管她从未得到对等的爱。”
许久，雷古勒斯重新开始走着，缓缓地。
一步又一步。
挂坠盒里翻搅着的热度几乎瞬间冷凝下来，空气在扩大，然后再次充斥了人们所在的空间。这里有伊莎，还有克洛蒂。他所爱着的一切。
一步。
他记得自己摆弄克洛蒂的小手时，发现她小指上的骨节微微向外弯曲，这令他想起伊莎的手。那双冰凉的、曾淡淡抚过他的眉间的手。
又一步。
他记得自己得知伊莎怀孕的那一天，大雨倾盆，雷声敲打着他的耳膜，但他却从未如此分明地意识到：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太好了。
最后一步。
还有很多很多，零碎的片段，他已经有些遗忘了，抓不住它们了。可他知道，它们就在那儿。
小径的尽头融进一片漫无边际的原野，树荫被他远远弃在身后，雷古勒斯对着太阳摊开手掌，泪流满面。眼前的一切都是金色的、灿烂的。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风声（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