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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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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迪娅背着手,恐惧像一只锋锐的爪子直击她的心脏。上帝保佑我。她默念道,一边艰难地在幽邃的走廊中摸索,几道金色的带状纹样在脚底向前蜿蜒,克劳迪娅看不清那是什么,但隐约觉得有些可怖。
斯内普的办公室半掩着,一股幽微的馨香从中缓缓漾出,使此刻的情境更添诡异。“斯内普教授?”她试探着喊道,用左手抹去了鼻尖上的一层汗珠。
“进来。”斯内普在里面平板地说。克劳迪娅隔着一道门都能想象出他面目漠然的样子。
“噢......好的。”
门比想象中的要轻。这是克劳迪娅的第一个念头,随后侵略性比先前大得多的香味扑散过来,斯内普的背影半隐在浓郁的灰色雾霭中,她没来由地联想起在水面上凫水的某种黑鸟。沉默。斯内普捕捉到克劳迪娅推门的声音,脑袋偏了偏,但没说话。
“呃......叫我来有什么事吗,先生?”良久,克劳迪娅怯怯地问道。
斯内普没理她,继续往他的坩埚里倒一种看上去像蛇皮的东西,局部的药液开始粘稠,并冒出半透明的泡沫,螺旋状的薄雾悠悠地向上升起,克劳迪娅的目光追随着它,看着它变得透明,随后消失殆尽。
“你觉得霍格沃茨怎样?”毫无征兆地,斯内普一边专注地搅拌着汤剂一边轻声说。
“很、很不错。”克劳迪娅后退一步,但她及时稳住了。
“你有多大?”
“十六岁。”
“不够年龄?”
“嗯。”
斯内普掏出一只手帕,把每根手指都上下擦了一遍。他的眼睛似乎没看她,又好像在注视她,其中默默地闪烁着几点凝结的光亮,比死寂更加恐怖。克劳迪娅不敢直面斯内普,于是心虚地瞪着对方黝黑起毛的皮鞋。真见鬼。她在心里诅咒道。
“你的名字是克劳迪娅·安德森。”
“是。”
克劳迪娅注意到了他用的是陈述句,而非发起疑问,但她并不打算对此深究。
“你的父亲是夏佐·安德森?”
“......是。”也许。
“我认识你父亲,是一个聪明的人。”
谢谢夸奖。克劳迪娅几乎沉不住气了,可迫于斯内普严峻的目光,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记得......你母亲是德国人吧?好像叫伊莎贝拉?”
“伊莎贝尔。”克劳迪娅小声纠正道。
“去世了?”
“去世了。”
斯内普眯起眼睛,用青白色的、骨节粗大的手指划过下巴。“我听说过她。”他若有所思地说,“跟我同级,在格兰芬多。好像是六年级时转来的。”
“格兰芬多?”克劳迪娅惊讶地说。
“格兰芬多......并不全是心血来潮的笨蛋。”斯内普平静地说,一席话却宛如经过深思熟虑。克劳迪娅没有兴趣追究其中的深意,她只想到面前的人可能对伊莎贝尔有所了解,甚至有所联系......“斯内普教授,你见过我母亲吗?”她冲动地喊道。
“见过。”他用难以捉摸的声音说,并明显对克劳迪娅的喊叫有些反感。
“抱歉......那你们熟悉吗?”她换了一种讨好的口吻说道,脑袋歪着面对斯内普。斯内普瘪着嘴唇,眉毛缠结在一起,好像能拧出水来。
“抱歉,我是斯莱特林毕业的。”他轻柔地说,克劳迪娅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寒噤。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那,教授,今晚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克劳迪娅投降般地摇摇头,她不再指望能从斯内普口中寻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对他的敬意也冷下几分,但对方毕竟是斯莱特林的院长,还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另外,他的态度也足以令人匪夷所思。
“是非常重要的事。”斯内普加重了语气,这使得他的形象显得更为阴沉了。克劳迪娅将偏见驱出脑海,极力专注地看向他。
“停止你的侦探游戏,如何?还记得那天穆迪莫名其妙地溜进我的魔药教室吗?后来他单独跟我谈了一些事情。”斯内普翻起嘴唇,“还记得吗?他有魔眼,你知道魔眼能做什么吗?我猜你知道。”
克劳迪娅吓得面如土色。她努力让大脑重新运作起来,但效果甚微,恐惧像冰锥一般刺入心底。
他知道了!
可为什么要告诉斯内普呢?
斯内普又开始摆弄他的药剂,从他的侧脸可以看出他甚至比克劳迪娅还要惊惧,沉默耀武扬威地横亘在他们中间。克劳迪娅想起那天穆迪的所言:
“你比卡卡洛夫要懂礼貌点儿。”
也许斯内普是食死徒,更准确地说,他曾是食死徒。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再加上他似乎与“穆迪”关系不和,足以证明所谓“穆迪”是站在与食死徒对立的一方的。当然,不排除斯内普和穆迪假戏真做的可能......也许斯内普出于未知的原因,早已弃黑魔王的信徒和他的纯血理论而去,这样一切都被推翻了——穆迪才是一系列诡秘事件的主使,包括哈利的名字出现在火焰杯,还有月光下的复方汤剂......可这都只是胡思乱想而已......就算穆迪真的在策划什么,克劳迪娅又能怎样阻止他呢?再者,插手霍格沃茨学院的事情,真的是她的职责所在吗?
克劳迪娅叹了口气,“对不起,斯内普教授。我不会再做小儿科的事了。”
“这样最好。”斯内普说着,将一匙薄荷弄到了地上,他开始低声咒骂起什么。
“只是抄句子而已,别担心,斯内普教授不会再为难你的。”德拉科保证道,此刻他正飞快地在羊皮纸上写着什么,眉头微皱。
“希望如此。”克劳迪娅漫不经心地附和道。她告诉所有人说斯内普教她去办公室是为了要她记住那天调配失败的魔药,甚至包括西奥多。他本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穆迪察觉的事。
“后天就是第二场比赛了,”德拉科用卫生纸拭去无名指上的一点墨迹,“我父母会来。眼下,我正在给我母亲写信。”
“我知道啦,你一个星期前就跟我提过这件事了。”
“部长先生也会来。他叫康奈利·福吉,是我爸爸的朋友。”
“……马尔福先生一定很严肃。”克劳迪娅试着想象德拉科西装革履、刘海向后梳的样子,可她发现自己无法将眼前焦头烂额的金发少年跟任何较为正式的衣饰联想在一起,尽管她见过他身着晚会礼服,向妮娅伸出戴着银色戒指的手。
德拉科突然笑了。
“怎么啦?”克劳迪娅警觉地将思绪从臆想中抽离出来。
“‘马尔福先生’,听起来好别扭啊。”他咯咯笑着,“我总觉得你在称呼我。”
“那你要我怎样?”克劳迪娅不平地皱起了眉头。
“你误会了……”德拉科赶紧收敛了笑意,“我没意见的,只是……我突然想到——嗯……”
“?”
“克洛蒂,可以猜到,我爸爸……他比较喜欢有教养的女孩子。”德拉科不好意思地将头撇向一边,那双灰眼睛显得比平时更亮。克劳迪娅感到好气又好笑。她能看出这句话蓄谋已久。
“事实上,那好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希望我爸爸能喜欢你。”
“我也希望马尔福先生能喜欢我。”
德拉科顿时失去了窘迫。
“是啊,所以我希望——不是要否定你的任何一点,克洛蒂——可以叫我爸爸‘卢修斯叔叔’,他喜欢潘西和妮娅那样称呼他。还有,他很喜欢根据魔杖来判断对方的能力。”
“这显然是不公平的,但我相信卢修斯叔叔会对我的魔杖很感兴趣。”克劳迪娅说着抽出了魔杖,德拉科只看了一眼便缩回了目光。
“紫杉木,十三又二分之一英寸,龙的心腱。”克劳迪娅搜索着德拉科的表情,后者握紧了羽毛笔,她能感觉到一种混杂着迟疑的恐惧犹如无形的屏障般将他们间隔开来。
“我……我看不出你能驾驭如此强大的魔杖。”他吞吞吐吐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克劳迪娅质问道。德拉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我的意思是……当他的眼睛在你身上扫来扫去的时候,就是想看看你的魔杖。”
“好吧,我记住了。”克劳迪娅努力使自己不要翻白眼,“不过,看得出来你今晚非常紧张,简直比文森特还要迟钝了。”至少,我终于知道德拉科这么难伺候的性子是遗传自谁了。她腹诽道,对着满目茫然的德拉科绽开了笑容,不怀好意地。
周一的清晨,霍格沃茨被洒下了一层薄雾,凉意在城堡外挑逗着,风划过玻璃发出悲鸣的声音。犹豫再三后克劳迪娅还是决定套上自己的毛皮长袍,尽管它的模样实在称不上美观。到了八点多,开始有薄而脆的雪粒从霍格沃茨的上空旋舞至地,随其而至的还有部长先生和德拉科的父母。
“德拉科的父亲非常、非常有气场。”潘西悄声透露说,“有时候我觉得就连德拉科本人都有些怕他,但他非常喜欢妮娅。”
“那马尔福夫人呢?”克劳迪娅对这位神秘的来信者更感兴趣。
“她是唯一能使卢修斯叔叔放松下来的人。”潘西贴着克劳迪娅的耳朵直言道。
“她非常漂亮,而且总是对我们很好。”妮娅在不远处补充道。
“好久不见,妈妈。”
德拉科拥抱了自己的母亲,并对马尔福先生短暂地点了点头。尽管卢修斯·马尔福的眼睛令克劳迪娅联想到今天仿佛要压下来的灰蒙暗淡的天空,但仍能从其中觅见些许对独子的赞赏,犹如快要烧尽的煤块上闪动着的小而细密的火星。他跟克劳迪娅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下巴尖细,肤色苍白,淡金色的长发雅致地束起,声音很轻且难以捉摸。显然,他对妮娅和潘西抱有很大好感。
“啊——亲爱的妮娅,还有潘西,这半年过得怎么样?”
“很棒,卢修斯叔叔。”妮娅礼貌地垂下眼眸。潘西看上去更紧张,显然对马尔福先生的周身气度和压迫感有些无措。克劳迪娅看见她偷偷对自己做了个鬼脸。
“爸爸,这是我的新朋友,克劳迪娅·安德森,来自德姆斯特朗。”德拉科不安地将克劳迪娅从角落里拖了出来,她对上马尔福先生的目光——出于未知的原因——脸上泛起了难看的红潮。
“你好,马尔福先生。”克劳迪娅嗫嚅道,德拉科的叮嘱被抛到了一边。
“安德森……”马尔福先生顿时被她吸引来,他冷漠的灰眼睛眯了起来。
“我想,你跟夏佐·安德森有些关系吧?”他轻声问道。
“我父亲。”克劳迪娅暗自吞了下口水。
“那么,伊莎贝尔·安德森就是你母亲喽?”
“是……是啊。”
“很好,很好……”他踱起步来,“西茜,过来一下。”
马尔福夫人缓步走了过来,并对着克劳迪娅作出了“嘘”的手势。克劳迪娅不解地望着她,心如乱麻。纳西莎马尔福穿着一件黑色修身长裙和相配的尖头皮鞋,露出纤白的脚腕。高跟鞋的样式传统而冷硬,但穿在她的脚上显得异常柔美,犹如船尾优雅翘起的一叶扁舟。
“这是安德森小姐,伊莎的女儿。叫克劳迪娅。”马尔福先生说。他的眼睛不住地在克劳迪娅身上扫来扫去,她不由得忆起前天晚上与德拉科的谈话。
克劳迪娅的余光瞥到德拉科正愣在原地。
“你好,克劳迪娅。”
“您......您好......”克劳迪娅握了握马尔福夫人的手,觉得冰凉而细腻,不像妇女的手。她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克劳迪娅害羞地任由双手被马尔福夫人捧着,金黄色的长发,靛色的瞳孔,妆容华美,宛若公主。
“卢修斯!”部长先生喊道。
“西茜,我先去会会康奈利。”马尔福先生很快地冲克劳迪娅微笑了一下,“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小姐。西茜是你母亲的朋友,你会希望跟她待一会儿的。回见。”
克劳迪娅僵硬地点了点头,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微笑像他那样从容,但她发现自己失败了。
一段记忆:
“疯了……彻底疯了。”
格里戈维奇怒骂道,他对着地面疯狂地啐着。老人的脚边蜷缩着八岁的克劳迪娅,她不住地颤抖着,短短的小胳膊护在胸前,满面困惑。
“我只是想找妈妈的照片。”她吱吱地说。
“你妈妈的照片?!”维奇可怕地蹲下身,牢牢地攥着克劳迪娅的肩膀。他的眼珠凸了出来,唾沫飞溅,令她一阵作呕。
“你妈妈的照片……在发生那种事以后,你怎么还有脸提起你的妈妈?”他缓声重复道,声音仿佛哀嚎。克劳迪娅哭了起来,眼泪顺着面颊流进脖子,使衣领沾染了深色。她幼小的胸脯随着抽噎声一起一伏,双手无力地向前抓,视野呈现出一片泛黄的光影。
“是……是我的罪。你这个可怕的家伙,所有尝试去爱你的人,最后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你说,你还能要我怎么做?该怎么做?怎么爱你?”
一段影像
手腕上手表的表盘闪动了一下,旋即归于平静。我必须做点儿什么。我需要救赎,就像我需要氧气一样。这个念头在雷古勒斯的脑中燃烧。然后它也熄灭了,像手表的反光一样,迅速地来去而令人匪夷所思。
怎么办。
雷古勒斯的嘴唇因为干裂而粘连在一起,每当深秋携着冷冽干燥的风光临北方时就会这样。年年如此。循环往复。永无尽头。
该怎么办。
他起身倒了一杯水,两片唇瓣受到水的滋润而分离。雷古勒斯舔舔嘴唇,尝到了血的味道,那掺进了腥气的铁锈味,它在舌头的搅动下与唾液混为一体,最终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回归了它曾经流动着的地方。
窗外乌云蠢蠢欲动,好似一团被肆意泼洒在灰白天际的浓墨,顷刻,瓢泼大雨席卷了视线能及的一切。雷古勒斯将手伸出去捕捉雨滴,她们纷乱地从指缝间滑落,像是在奔赴着一场告别。
“随他去吧。”马尔福夫人怜爱地说,温柔地将手指拂过克劳迪娅额前的头发。“你很像伊莎。她上学的时候也总是这幅样子,皱着眉头,小大人一样。”
“您......您真的认识我母亲!”克劳迪娅屏住呼吸,心脏似乎嘭嘭地哽在了喉咙口。
“是的。”纳西莎说,脸上的笑意微微隐去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大概十七岁,伊莎从德姆斯特朗转来,被分到了格兰芬多。”
“真的是格兰芬多……”克劳迪娅噎住了。
“格兰芬多。”她冷静地重复道,“这并不奇怪,因为她是一个非常勇敢、坚定的人,而且能干又聪明。”
“抱歉,”克劳迪娅急切地说,“马尔福夫人,这可能很不礼貌,但我真的非常迫切地想知道有关我母亲的一切。”她四顾了一圈,全然没注意到德拉科惊诧的神情。“您可以帮助我吗?”
“我理解。”纳西莎平静无波的瞳孔此刻显得有些异样,她抓着克劳迪娅的手紧了些,随后又松开了。克劳迪娅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正如饥似渴地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仿佛要将她的面容剜下然后拼凑在心底。她真的爱我母亲。克劳迪娅悲哀地想道,可能比我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