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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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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先生。”
“嗯。”苏万拥着手炉,不紧不慢地应声。新月饭店的暖气开得很足,他却依旧觉得冷,将近三十也算正直壮年,若不是十几岁落了病根,那大概就是心病。
“吴佛爷邀您过去坐一坐。”
苏万抬头扫了那传话的侍从一眼,“没看下半场拍卖就快开始了吗。”
“小佛爷说,您不会有想要的拍品。”
桌上有个玻璃碗,里面是滚盐青豆,苏万抓了几颗含在嘴里,让嘴里有些滋味。他发觉自己有些悲凉地叹了口气,长身而起。
“你家吴佛爷,还是在正中那间词牌“风入松”的包厢?”
叶修向前走几步,回头又看了看吴邪,而后者打开走廊的窗户,偷偷点燃了一根香烟,目光随升腾出的白烟一起飘到窗外,似乎没注意到叶修的回望。
叶修定了定神,转回身子看着走廊尽头的雕花房门,继续迈开步子。
下半场拍卖,你去对面的包厢,坐到家主的位置上,一定要表现得冷静镇定,对面的侍从若是请示你什么,你一率答应就行。
手摸上对面雅间的房门,门槛上挂着红木牌,满满的娟细花纹簇拥“阮朗归”三字。
叶修脑子里不由又想了一遍刚才吴邪交代他的话。他真的一点不想趟吴邪的这趟浑水,这浑水一旦沾上了,叶修直觉想要洗脱关系将会难上加难。
他相信吴邪肯定有办法截断他们兴欣的所有赞助商,还让旁人抓不住他尾巴。叶修以及他们整个兴欣,说白了现在就是处于被要挟的状态。
“怎么不进去啊?”
人声就从耳朵边传来,叶修浑身振了一下。他回头,黎簇站在他身后,手插在裤兜里,正歪头看着他。
吴邪已经不在走廊的那扇窗户口了,巡视走廊的服务人员正好走到这边,看见窗户开着,匆匆赶过去把窗门阖上。冷风可不能再刮进来了。
“屋里太热,出来呆会儿。”叶修说。
“司仪马上敲锣了,咱们进去吧。”黎簇说。
叶修点点头,手上稍一用力,把那两合的包厢门向内推了开。
屋里陈列装潢与吴邪的那间无甚差别,黎簇跟着叶修后面一起进入包厢,转身把门阖上。
转过屏风,还是圆形的八仙桌,有个人正站在桌边,弯腰过水沏茶,这人看上去上了些岁数,一丝不苟的黑发里隐约透着几缕银白,脸上也有了些许苍老之色,但沏茶时一双手却很稳。
他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叶修,笑了笑,带着长辈的慈蔼,“少爷,回来得是时候,茶沏好了。”
叶修心里跳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他冲中年人点点头,没有刻意去打量对方,体态自然地在桌边落了坐。
屏风后面还有几个待命的侍从,一个个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茶端到跟前,叶修低头一看。
京味花茶。又是京味花茶。
叶修平日很少喝茶,在他印象里,只有上年纪的中老年人才热衷于每天抱着茶壶悲春思秋。这自打认识了吴邪,再没人款待他果汁汽水,他不由喝着茶水开始有步入另一个年龄阶层的错觉。
他把身子坐端正些,稍偏头用余光大致扫了一下整间屋子目所能及的四周,看到了衣服挂架上,那件白色大衣外套。
吴邪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外套拿进来的?
叶修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他瞥了一眼黎簇,后者正抱着茶嘻嘻哈哈地和中年人插科打诨。
茶水就在手边上,叶修思忖片刻,把杯子端起来。茶是温的,中年人很细心的过了凉水。
“嘶——”
“哎——!”
茶杯打翻在地,杏色茶水溅在叶修的西服外套上,黎簇惊呼了一声,赶紧撂下自己的杯子拥过来。
“没事,走了个神儿,有点不小心。”叶修赶紧站起来掸掸衣服,白色外套上一块泛黄茶渍十分惹眼,“把我大衣拿过来吧,我把这件外套先脱了。”
“好,好,”中年人快步过去把大衣撤下来,接过叶修褪下的西装外套,把大衣披到他肩上,“别急,车里备着另一套西装,我去给您拿。”他说着,和一旁站得笔直的服务人员交待两句就出去了。
叶修把胳膊钻进大衣袖子里,手顺着就插进了衣服口袋。
他摸索了一下,没有找到自己的烟与打火机。
“以后小心点啊,幸亏水不烫。”黎簇埋怨他一句。
叶修笑了笑表示自己知道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轻轻揉了下鼻子,指尖飞快地扫过。
口袋里也没有烟草味。
他以为是吴邪拿走了烟和打火机,但根本没有烟草味残留,这根本不是他的那件大衣。
倒不是我恭维你,你穿这身衣服真比叶秋更有韵味。
叶秋。
叶修勾了勾唇角,笑容有些发凉。
“诸位贵客,我们即将开始下半场拍卖。”
那中年人带着崭新的西服回到包厢,下半场拍卖已经开始,第一件拍品轮番叫价,不一会儿价格已经升到了个体户无法承担的天价。
黎簇正兴致勃勃地同叶修讲这新月饭店历年来在拍卖会上发生的趣事,叶修似乎对这第一件拍品无甚兴趣,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黎簇。
“你刚才说——点天灯,”叶修垂眼去看展牌上叫价已经喊到多高了,嘴里却是问黎簇,“这么多年,点天灯的规矩还是那样?”
“你说多少年,”黎簇想了想,“三十年内起码没更改规矩吧,上个月有人点灯,反正和某人吹牛逼时跟我说的流程没什么区别。”
从下半场开始,拍品最终都由二楼的客人摇铃敲定,一楼的宾客大多摇铃起哄,故意把价往高了抬。毕竟这种拍卖活动,若是最终的交易价平淡无奇,二楼客人显不出他们格格不入的尊贵,其他看客也会颇觉没有看头。
“最后一件拍品——”厚重的绸绒布从盒子上揭下来,盒子以古铜色金属锁扣着,由带着手套的司仪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拍品。
这回叶修看得清楚了,那是枚被纵向剖开的青铜铃铛,铃铛腔已经挖空,只有铃铛的青铜外壳被摆在鹅绒黑布上。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花纹,于是他又拿起一旁桌上的拍品介绍夹,翻到最后一页。
没有多余介绍,拍卖师说定起始基价,抬高一只手,在话语出口的瞬间,手重新落下,“现在,竞价开始。”
铃铛敲响的声音瞬间响作一团,此起彼伏。
“一楼052号桌加价。”
“一楼356号桌加价。”
“一楼147号桌加价。”
“二楼念奴娇加价。”
“二楼……”
叫价快节奏地进行着,下半场的每件拍品都是这样被一拍再拍,紧张气氛令人感到另类的刺激与过瘾。铃铛摆在叶修手边上,敲铃的小锤一直躺在一旁,动也没动过。
“这司仪真厉害,”叶修随口对黎簇说,“不管哪传来的铃声她都能辨别得一清二楚。”
“这都是打小就训练的,”黎簇嗑着瓜子,一件好好的西装外套都快给他翘得老高的二郎腿压出褶子了,“也是可怜,没有童年,像我一样。”
…………
“二楼定风波加价。”
“一楼015号加价。”
“二楼水龙吟加价。”
渐渐地,随着价格越抬越高,敲铃声越来越少,起哄抬价的人也不敢再抬了,怕就怕闹着玩儿地再一抬价,没人接了,真砸手里,可就没命回去了。
“二楼水龙吟,一次。”
司仪环顾四周宾客。
“二楼水龙吟,二次。”
她冲拍卖师轻点了下头。
“二楼水龙吟,三——”
“叮。”
这一声敲铃极为突兀,人们都抬手等着拍品落定掌声轰起,却生生被这一声铃给截断。
但这没什么,只会令拍卖更有意思。
拍卖师的锤子又放下了,在座宾客都低语着,东张西望地找这声铃响的位置。
司仪仰头,手臂抬起做出请的姿势,准确报出坐标,
“二楼,风入松,加价。”
所有宾客的目光几乎全部集中去了司仪手臂所伸向的方位,风入松包厢立刻变为众目焦点,奈何包厢主人拉着珠帘,其他宾客也只能交头接耳地猜忌其中人物来历,毕竟现在这个拍价已经不是寻常富豪家族能吃得住的了。
还没等私语声渐落,又是一声铃响,司仪又是一抬手,“二楼,水龙吟,加价。”
这下私语声更大了,两家包厢都拉帘,尽管如此一楼宾客依旧不依不饶地抻着脖子往楼上看,企图窥见些什么;二楼有些包间里也陆续有人把帘拉开条缝张望。
二楼一个侍从从楼梯上走下来,在众目睽睽中快步来到司仪身边,附在其耳边耳语几句,司仪听后点点头。
她抬起头,扬起唇边笑容,所有人都期待着这次的加码。只听司仪高声说道:
“二楼,风入松,点灯。”
“点灯了——!”
“二楼点灯了——!!”
“行啊,”黎簇把瓜子皮归拢起来,泼到烟灰缸里,“吴邪这人算是没救了,这几年就会想法子出风头。”
叶修没答他,眼神始终不离开地盯着斜对角风入松包厢的珠帘,手指头在桌子上轻轻敲着。那中年人一直管家模样地站在叶修旁侧,身姿挺拔,一眼看去便有军人风度。
“吴邪真这么想要那只青铜铃铛?”叶修问黎簇。
黎簇闭着眼,揉着太阳穴,“嗯……他也算是为此而来吧。”
叶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转过身去,看向屏风处待立的新月饭店服侍员。二楼每个包厢都会配一个新月饭店自己的侍从供宾客差遣或与饭店交涉。
那服侍的礼仪小姐见叶修的目光投过来,自动上前两步来到叶修身边,恭敬地躬下身,“您请说。”
吴邪端过小瓷碗,里面是烫好的女儿红,苏万拿来的都是高级货,酒中泥土的甜腥味浓郁醉美。
屏风后已经开始准备菜肴,来来去去能听到侍从们传菜的细碎脚步。苏万坐在他身边,解雨臣靠着门槛,眉头紧锁,目光埋在手机上,手指飞快地编辑短信。
“去查查水龙吟包厢里是什么人。”吴邪抿了口酒,感到胃里舒服了些,“黎簇那边来消息了吗?”
“还没有,”苏万答道,“叶秋倒是快回来了。”
解雨臣把手机揣回口袋,仰头看了看高悬起的天灯,“又得烧一笔。”他说着横了吴邪一眼,“最好别超预算。”
水龙吟包厢迟迟没有动静,看来是没有斗灯的欲望决定妥协。司仪小姐又等了一会儿,见天灯高悬已无人竞争,便开口,“如此一来,最终这件拍品,将由——”
“且慢——!”这时,又一侍从由二楼急步而下,来到司仪身边。宾客的兴趣瞬间又重燃了起来,这最后一件拍品的拍卖过程真是跌宕起伏,连灯都有人点上了。不少人又去翻拍品介绍单,企图从这青铜铃铛上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众人都不曾发现的珍贵端倪。
司仪听罢这侍从的耳语,微一点头。她一抬手,周遭就是一静,所有人屏息静待这又一变故。只听司仪小姐声音朗朗:
“二楼,阮朗归,点灯!”
众宾哗然。
随着惊呼渐落,四处掌声雷动,所有人都在因难得一见的斗灯而雀跃异常。
挑着灯笼的姑娘已经往二楼阮朗归包厢去了,等灯一挂好,斗灯就要开始。
而二楼风入松包厢里的气氛却不怎么欢喜。
苏万看看吴邪,什么也没说,低头继续用茶盖拨弄茶叶沫子。
解雨臣笑了一下,手插在兜里,在离得最近的一把鼓凳上坐下。
“……他这是成心与我过不去,”吴邪感到自己的眉心又开始跳痛,显然这个他之前从未担忧过的环节出现了意外。
“……我竟然被叶修这小子给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