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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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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上片刻,就闻外头好一阵热闹。
小厮祥子在门口张望了会,肩膀莫名哆嗦了下,扭回头来结巴道:“公子,夫、夫人她回来了,看样子她与姑娘们正往这儿走来……”
我没好气道:“瞧把你怂得!算了,你现下就去书阁翻来‘苏山书院’所编的‘十六国策论’,要是我娘与我叙完话你还没回来,我就将你提到我娘处让你受些皮肉之苦!”看他愣直了眼看向我,我更是不耐地喝了一声,“还杵在这儿作甚,还不快去!”
祥子回神,喜上眉梢,一叠声应道:“是是是,小的即刻就去。”说罢一溜烟跑没了影。
望着祥子没入院外重重芭蕉叶后而不见人影,不由叹了叹,这府上的下人是机灵聪敏的,却又十分没规矩,倘或在宫里那些奴才敢这般惊乍无礼,早就拖下去打板子了。
正想到此处,门外的吵闹声打断我的思绪,一直侯在门外的红嬗也传话进来道:“公子,夫人与姑娘们都过了来,是否一见?”
红嬗这厢刚说完,不知哪个不懂礼数的跟着搭腔道:“我看表弟今儿个身子定是好些了,不若也不会有气力跨出这个门府外出玩儿了。不过秋里风凉,要是像几年前那回那样,回来的头天就病重,可就得不偿失啊!姨母,这回你得好生说上一说,免得到时候表弟又胡来。”
另一把黄莺似的嗓音娇嗔了声道:“表姐是外姓人,手脚未免伸得有点长了,我都不晓得阐堂弟出门……”
话到一半,却被老沉的声音打断:“好了,你们两个!囔囔个劲儿是要怎的?‘西苑’向来是处静地,不比‘东苑’、‘南苑’热闹,你俩儿还是个年长的,做事说话都要有分寸,在府里也就算了,若在外头也是这般无礼就要遭人嫌了,你们还要不要嫁人了?这次便罢了,再让我听见些不对的我就不客气了,记住了没!”
她们说着话的当口也不等我应声,便徐徐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是个着红桃绣裙的妇人,头上扎着的金镂珠钿很是细致,衬得整个儿雍容华贵,看她身度应是黄夫人赵鸯鸯无疑了。而跟在她后头的几个年轻少女,个个娇艳清丽,有些个与我对上眼的,便羞答答垂下脸,捻起帕子半遮半掩,很是赏心悦目。看惯了宫里头那些美人,如今瞧着眼前这些小女子,倒也有几分不可言说的妙趣。
这时,黄夫人坐过来捏了捏我的手,眉头轻蹙,顿时语带责备道:“你的手怎这般冰冷?”说着从丫鬟那拿过外衣披在我身上,又直搓到我的手发热才接着说道,“适才有家仆来报说你出了府,你可知娘心里多担惊受怕,如今瞧你浑身冷寒,就更加不是滋味。眼下秋节阴凉,正是你身子骨最受不得的时候,你该听大夫的话安心静养,病才能好得快,待你病好了想去哪儿娘自是不多加劝阻。”
我道:“常年卧室,孩儿心里总是对外头的风光多有惦记,一时不忍,便出了去。”我极力寻思在此前黄怀阐他所看到过的那些光景,竟发觉此人心思实为纯粹剔透,对世间所有事都抱有兴致,却又为自己无力施行而唏嘘。我沉吟片刻,不由感伤道,“孩儿知娘为了我好,可是今日所见所闻,当真让孩儿多长了些见识,病苦也轻了几分,还望娘多谅解孩儿鲁莽之举。”
黄夫人闻声轻叹一气,喃喃低语道:“此事要追究起来还是娘害了你,要是当时在房里头好生歇息,林氏也不会有动手脚的机会,让你受了诸多苦痛。即使你爹将她卖出府,娘这心里始终不踏实……”
说来这黄旬中妻妾有二三,当中黄夫人提到的林氏因生邪念被卖出府了。至于还有一妾室秦氏就在府中一隅,一年到头也不露几回脸,跟府里的人很是生分,又因膝下无子女地位还不如受重用的丫鬟。因此,黄怀阐对这秦氏也陌生得很。
房中一时无人说话,静了会儿,一个着梨花绣黄鹅罗裙的女子拉着另外一个着兰花绣素青衣裙的姑娘坐在空椅上,冲我盈盈一笑,嘴上却不饶人:“姨母,你可别嫌我多嘴,表弟想出府的心思也不是头一天了,今儿没闹出个病痛倒是万幸,可下回就难说了,表弟身娇肉贵,哪能受得了外头的风啊雨的,万事还是多留个心才好。”
话一出口,数人脸色连连一变,坐女子旁侧的姑娘更是惶恐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黄夫人一眼,轻拽了下女子的袖衣低声道:“姐姐莫要再说了!”
女子推开姑娘的手,神情颇倨傲,站起身施施然行了礼道:“我赵香莲性子向来直,有些话可能难听了些,可我毕竟是心系表弟安康,一时图嘴快便通通说了出来,还望姨母不要责怪。”顿了顿,目光落到我身上,语气淡淡道,“表弟身子终归羸弱了些许,你自个多注意,特别这秋风气节,莫要贪一时之乐而致病重。如此,表姐和妹妹就不打扰了。”言罢便与她妹妹踱了出去。
待俩姊妹一走,屋里头顿时吵闹了起来,无外乎都在说这赵香莲好生无礼的话,比她妹妹要差了好几着,姑娘们却说着说着声息便渐渐静了下来。我在旁端量了片刻,心里立即有数,那姊妹虽不姓黄,却也姓赵,是黄夫人娘家的亲人,她们说赵香莲不是,也将黄夫人一并骂上了,自然消停了下来。
良久,黄夫人兀自叹气道:“娘今日过来还想与你好生谈些话,却是让你心里烦了。”
我面不改色道:“孩儿这院里静了好些年,如今热闹一番倒也无妨,还可沾一沾姐姐们的福气,娘就不要怪她们了。”
黄夫人又叹气。
这时立在她身后的着菊绣花边广袖裙的姑娘走上前接腔道:“我觉着堂弟这话说得不错,西苑好是极好,却太冷清了,阴凉阴凉的,再说堂弟常年累月卧病,该不会是风水不好罢?”听这姑娘的嗓子甚为清脆悦耳,应当是适才与赵香莲对呛之人,名月蝉。
说到这院里风水不好时,黄夫人面容微变,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转回眼又是慈和的模样。我不由惊奇,暗道这府上的人也是这般古怪,定是有事瞒着黄怀阐,只是不知当中有没有黄怀阐的事。
之后黄夫人又与我小谈了半刻,就跟一众女眷离去。
过了会儿,祥子一副贼眉鼠眼的样不知从哪个地方猫了回来,眼神鬼鬼的,将我要的书册搁到桌上,就靠过来附耳道:“公子,方才小的听到不得了的大事!”
我乏趣道:“何事不得了了?”心胸却纳闷不已,再大的事也大不过我被皇叔篡位。
祥子道:“宁世子爷明年开春便去从军,他一个文生竟跑去耍刀枪,大家子弟岂有不慌的道理!听墙外头的人道:‘如今朝中势力以端王为首,宁王为次。说句难听话,要是出了哪桩不好的,定是端王与宁王龙争虎斗,争相天下。现下宁世子爷舍风雅取悍气,必是宁王有所谋动之兆,所谓乱世出英雄,也不过如是了。’此人虽说大胆,小的却觉着有几分道理。又听另一人道:‘宁王贤德者,其子亦是文韬武略,令人赞叹。不过依我看,就算宁世子爷真能闯出一番大业,立下大功,以宁王府势力也是比不过守据在京中的端王,凭借他手握三十万大军,掌有东、北虎符,倘或有心篡位也未为不可。再者,我兄长回信书:天子昏庸无能,太子刘固懦弱无知,估摸大雍的命数已走尽了。在此友兄劝你一句,择良木而栖,宁王虽好,也终究比不上端王手握军权来得实在。宁世子此番举动不过是宁王府向京朝投下的一颗石头,好以一探天子与端王口风,如此作为,难成大气。’小的道这外头已风声大起,各门族草木皆兵,咱们黄府也在其中,公子且论一论是否不得了的大事了!”
我怔了怔神,当下苦笑了声,暗想道眼下还是顺正十三年秋,先帝还在世,也正是我册封为太子的第二年。当时我身在京中,虽说贵门子弟多有笑说我平庸尔尔,但也不至心里烦闷,而今甫一听闻京外等地也是这般说我,实在无从说悲。
想起贵为太子的那些年月春秋,确实有负皇命,今夕被人论个不是,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先帝为国劳心劳力,却不应得了个昏庸无能的骂声。
祥子善察言观色,见我面有不豫,尤为紧张道:“公子莫生气,小的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我忽然笑道:“你又怎知你说的是胡话?”
祥子道:“以往公子不悦便是这般模样,板着脸像生气又像无甚表情,很是冷淡,小的一瞧便晓得了。”
我淡淡道:“你倒是个机灵的,不过别机灵过头招来是非了,有些话当听便听,不当说便莫说。方才就凭你那不知轻重的话,别人要有心绝非砍你脑袋那般简单,就连黄家也可能因你失言而招致祸端,凡事得留心些……”
见他点头如捣蒜,神色紧紧的,便止了后话,暂且让他出去候着,自个儿则拖着孱弱之躯歇下,也不知这个病弱的身子骨能撑多少年。刚附身还不感体虚病弱,而今待院里清净了下来,便有所觉,看来那崔判官当真只让我在这人身上活几年。
当下又念想起别的,无外乎都是京中之事,心中又是一阵烦闷,却不足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