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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飞来横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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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清晨,静谧了一夜的潢南城又重新喧嚣起来。天空澄清的如洗过般,让一早出门的人们高高望去都觉得有些眼晕。明媚的晨光烤干了绿叶上残留的雨珠,人间已不再清凉。
西大街,曹家店。
一厢房前,大少爷曹明洋和每天一样正气定神闲的打着太极。白鹤亮翅,玉女穿梭,如封似闭……待扣脚划弧、旋臂回收打完全套二十四式的时候,明洋深呼了一口气,望了望东边天空,已然该吃早饭了。刚一转身,只见当家人曹四爷单手盘玩着一串金刚菩提子,笑眯眯的走了院子。
“爹早!”
曹四爷点头回应,挥手指了指石桌,示意安平喝口水。安平俯身倒了杯茶:
“爹你尝尝。今年黄山新出的茶,取名太平猴魁。”
曹四爷接过茶杯,泯了一口,再品一口,放下。
“甚是香高!但这味儿吧清淡了点儿,还是老红茶喝着习惯。”
正说话间,曹四爷的长随长喜飞也似的跑进院子,手拿着一封插着飞镖的书信,递到曹四爷面前:
“四爷,不…不知道谁插…插…插在咱家后门上的!我…我一开…开门就看见了!”
长喜本就结巴,此时又有些慌张,说话更是费劲。曹四爷听得直皱眉,接过长喜手里的物件先是一愣,拆开一看后眼睛突然瞪的溜圆,嘴巴哆嗦着半天没说话。
明洋见状,疑惑的接过父亲手里的信一看,也是大吃一惊:
“爹!我妹妹被‘横把的’(土匪)劫啦!”
……
曹家店家大业大,经营车店多年平安无事安逸得很,眼下冷不丁的遭此一劫,弄的家里人人自危,说话办事皆是行色匆匆。
四夫人闻得此事后完全没了主意,一直躲在房里哭哭啼啼,其间还几次差点哭晕过去。曹家店里所有家丁工人个个人心惶惶,不知道曹家得罪了哪路神仙,更多的是怕自己遭受牵连。护院安平特意给所有“炮手”开了个会,进出客商均要仔细盘查,生怕引狼入室,车店里所有枪支统统出库,四把“碎咀子”在角楼里时刻警戒着。曹四爷更是早早的警告过下人们,此事万不可传到曹老太太耳里,否则十有八九会出人命。
曹四爷坐在客厅正中,怒目圆睁,手里紧紧掐着那封书信,他不知道是谁给了“朱三字”勇气竟敢绑了自己闺女曹明星,还开口要两万现银。想来曹四爷彼时心中是极为矛盾的,他心急着明星安危,首先自然想着拿钱赎人,可一旦被“朱三字”勒索成功,自己还有何脸面在潢南立足?试想连自己闺女都能被土匪劫走的大车店,以后谁又愿意来此安歇?
曹四爷烦躁不堪,一把操起手边的釉里红茶碗摔个稀碎。
“爹!南窑来人了!”
明洋斜挎着一把枪,大步流星走进客厅,身后跟着两人,曹四爷定睛一看,是南窑符家的护院老万和其徒弟春生。老万步履轻盈,两把机枪用布裹得严严实实斜背在左右两肩,却显得毫不吃力。客厅门口更是候着二十来个人,皆携枪带炮的整齐列队。春生帮老万卸掉肩膀上的家伙,扶老万坐下。
老万也不客套,端起茶壶就灌了个底后打了个水饱嗝,抻起袖头子抿了把脸,说道:
“四爷,家里边儿‘管直’(枪法好)的都带来了,还揣了两把‘碎咀子’(机关枪)!来前儿俺当家的有话,‘曹家店摊上的事儿就是俺自己家事儿’,四爷咋安排你就尽管吱声!”
曹四爷让明洋又给老万续了壶茶水,使劲拍了拍茶几,说道:
“万师傅,闲话不说,明星让横把儿的给绑了,上我这儿‘亏钱’(讹钱)来了!”
“横把儿的?这年头都敢砸上曹家店了?是啥‘迎头’(匪号)”
老万接过明洋递过来的烟,点着深吸了一口,似乎很不理解这世道到底怎么了,小商小铺被抢被劫倒也正常,若是如曹家店这样在黑白两道里赫赫有名的‘响窑’(有枪的人家),按道上规矩是不能随便碰的。
“长山子‘山字’,朱三字那绺子!”
“朱三字?朱三字的绺子讲规矩啊,咋还能扯这事儿呢?”
“谁他妈知道哇!”
曹四爷正在气头,额头青筋暴起,眉头紧皱说道:
“朱三字这老小子真是他妈活拧巴了,敢跟我扯这事儿!”
“四爷您听我一言。”
老万喘了口气,定睛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
“我年轻时在绺子上呆过,熟悉朱三字的为人,此人老谋深算的很。他今儿个敢动曹家店,想必不是图财那么简单。”
诚如老万所说,这朱三字和曹四爷并无梁子,就算日子快过不下去了来讨点钱花,也不至于用此手段。无论是地方官府还是山上绺子,缺钱了来只要言语一声,曹四爷哪次都不会绝人面子。“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道理无论在那一道都是通用的。曹家店多年往来于黑白两道,使出的银子何止两万?
明洋焦急的接茬道:“万师傅,那你说朱三字今儿个整的这出儿,图个啥呀?”
老万奔波了一路此时渴的厉害,新上的茶又有些烫,只见其端着茶碗左吹右吹就是喝不进一口,明洋见状赶紧去隔壁茶水间给端来一大碗冰镇酸梅汤。老万来不及言谢便咕嘟咕嘟的一饮而尽,然后痛快无比的打了个响嗝,半眯着眼睛长舒了口气,表情异常舒爽。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等着听他说话,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接过明洋的问话说道:
“曹家店是新民府有名的大响窑,黑白两道哪个乐意无事生非为难曹家?不过四爷,曹家店做了这么多年江湖生意,就算再怎么谨慎也难免会得罪几位,这年头快意恩仇的主儿多了去了,说白了朱三字十有八九是在替谁当刀客!”
老万此语一出,厅内众人皆是哗然,偌大个潢南城,还有几个敢跟曹四爷过不去的?曹四爷听罢反应异常激烈,只见其猛的一拍茶几,说道:
“哼!万师傅,你那意思是有人跟我曹安和过不去,找土匪来给我上个眼罩儿?”
明洋听罢也是一怔,冷静下来一想,觉得老万的话不无道理。天外有天,说不定曹四爷把哪路神仙给得罪了,现在通过朱三字的绺子来反戈曹家店了。
众人皆知眼前这“南窑二把式”从前是□□中人,所谓江湖事、江湖了,今天这事,属他最有发言权。
曹四爷默坐了一会儿,重新审视了一下事情经过,若真如老万所分析的那样,那么此事自己便不好出面了,放眼一屋子人,此事也只有老万有能力出面调停。听说自己家摊了事儿,符家把护院的家兵都派来了,留下个偌大的窑厂无人看守,符六爷对曹家当真是情深意重。看着门口的符家家兵,曹四爷放缓了语气说道:
“万师傅,那么依你之意,此事咱们该咋整?”
老万刚刚一碗冰镇酸梅汤进肚,现在凉快了许多,看着外面烈日当空众人皆有些无精打采,奔波了一上午自己都觉得有些空虚乏力,便说道:
“四爷您也别着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朱三字不是鲁莽之人,轻易不会为难明星小姐,这样,我先去长山子跟他们‘对对盘子’(见见面),咱们人在他们手上不能轻举妄动。”
曹四爷微微点了点头,又示意老万说下去。
“四爷,挑两个家里身手好的,跟我一道。家里边儿的炮手一刻也不能懈怠喽!保不齐那朱三字趁咱们忙乱之时再捅一刀!”
说着,又面向徒弟春生:
“你就留在四爷这,带着咱们人帮忙看家,所有人一刻钟都不能走离!”
曹家店里身手最好的,莫过于护院安平和明洋的随从长顺,此时二人未等曹四爷开口安排,就已先行准备好了行头。明洋一直沉默的环视着客厅里的几人,除了曹四爷外个个都揣着家伙,看样子随时都能和人敢上一仗。明洋总是觉着有些地方不大对劲,却又想不出来。看着即将出门的老万三人,明洋心里有种情绪在激荡着,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做点什么。
“等会儿!我也去!”
明洋也不知道此时自己为何这般,只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宿命的安排。客厅里竖立的西洋大钟开始打响,节奏缓慢而紧凑,低沉的钟摆从容划过设计好的岁月轨迹,悠扬的十二连响昭示着万物命运的不停不留。
一脚已经踏出门去的老万闻声止住了脚步,刚刚倒了杯茶的曹四爷亦是端着茶壶定在半空。
“你不能去!留下看家!”
曹四爷见明洋跃跃欲试的就要整装出发,赶忙大声喝止。
明洋一听,登时不乐意了,和曹四爷大声嚷嚷起来。众人赶紧将其拦住,奈何明洋情绪激动谁也架不住。曹四爷本就心烦意乱,见明洋如此闹腾,按耐不住冲上前去“啪”的赏了其一耳光,这一下打得众人都惊呆了,明洋嘴角瞬时血流入注,想必是嘴唇被牙垫破了。看到明洋口吐一口血水,曹四爷也冷静了些许,刚才这一巴掌着实有些狠了,打得自己右手都直发麻,他看着明洋已经开始肿起的左脸心里有些后悔,刚要说话,对面的明洋却先开口了:
“行,爹,你行!朱三字都快骑到你脑门上了,你还搁这跟我耍脾气!”
老万见形势不好,怕曹家父子在这当口闹崩,赶忙折身回来拦开曹四爷和明洋,说道:
“哎哎哎,您爷俩儿可别再闹掰啦!明少爷你听我说,你现在这样子就算去了也不顶啥用,弄不好再让朱三字擒了那就更不好办了。听我的,在家听信儿!”
明洋看了一眼老万,有些厌恶的吼道:“谁说啥都不好使了!大不了老子一命换他一命!谁他妈也别拦我!”
……
曹符两家人皆知,“明少爷”天生一副犟脾气,一股驴劲上来他老子都压不住。老万心里明镜,便叹了口气,打量着明洋缓缓说道:
“那个…明少爷,你可得记住,去了千万别多说话,一切都得听我的!”
老万按住了越来越来劲的明洋,又转身对曹四爷说:
“四爷,那让明少爷也和我去吧,你放心不能有啥事儿,大伙儿在家听信儿谁也不能轻举妄动了!”
知子莫若父。曹四爷看着此刻明洋倔驴似的一张脸,心知根本拦不住他,老万这么一说,便也只得应允道:
“也好吧!万师傅,那你可得给我看紧他!有情况赶紧回来别停留!长顺,少爷要是出啥事儿,你他妈也不用死回来了!”
说罢,曹四爷将手一挥:
“去吧!都给我好好的回来!”
宿命里的背负,既来就去面对,无需多言。
不问,是劫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