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病秧子（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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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很称兴，银时偷喝了酒，脑袋不清楚，回去的路上便被松阳背着。高杉在一旁不服气，同桂纷纷表示也想让老师背，被久坂一个重重的脑嘣打灭幻想。这几个还处于撒娇年纪的小孩子们啊！她对着月夜感叹，刺骨的风刮过，掀起银时和高杉的围巾——这样俗套的大红围巾是君华……不，杉文织的，松阳和桂领到的是手套，而久坂自己么，什么也拿到。因为杉文气呼呼的表示，久坂说来她这里学女红，结果久坂啥也没干，全是杉文做了一切，而她竟然在旁吃花生米喝酒，这叫什么学女红，她就是在偷懒！
月色融融，冬季的月夜朦胧，还有前几天未化完的冰碴被踩的咯吱作响。路过药店，松阳便想家里的药已不多，久坂真瑞要时常补身体，便进入抓药。她跟上，正看那憨厚饱满的药店店主正热情的招呼，看到松阳，这老板更堆满了亲切的笑，问，“老师这次也是抓同样的药？”
松阳名声在外，无论是谁，都会称他一句‘老师’。松阳温和点头，“是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板殷勤，转眼看三个小鬼，“这次仨娃子也来啦。”
银时抠鼻摆手，“大叔晚好啊，你心里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喔。”
高杉生气银时口不择言，手肘捅他一下，桂来劝架，三个小鬼便又打起来。
“喂喂你们够了啊，”不劳烦松阳出手，久坂真瑞悠然扇子一扫，潇洒优雅，小鬼们再次头顶大包，泪眼汪汪住了手。
正称量药物，老板才发现了门外等候的久坂，看她气度不凡，姿容卓越，正玩味无聊的摆弄桌台上掉落的药粒，便倒吸一口气猜测，憨厚笑，“原来这就是松阳老师时常关照的小公子，嘿，我才是第一次见到。实不相瞒，我家姑娘也念叨的很，说村塾里有长州第一的美男子，连家老益田也比不上。”
久坂干笑，规避了老板上下打量女婿的视线，道，“这也真巧，我已有意中人了。”
“谁说不是嘛！”老板先是惋惜，进而又立马欢喜，“早成了街坊里一段佳话。说久坂先生从花柳之地救下一个美人，情深意重，一往情深，结为男女之好，唉——！”老板熟络麻利的折纸包药，嘴上絮絮叨叨，“我记得您家夫人叫……叫……”
久坂只好讪讪的摸摸鼻尖，什么玩意，自己什么时候娶亲了？这市井里的流言真是可怕，只不过是赎出了杉文而已，这怎么曲里拐弯成了她为一美人而淡泊花柳。完了完了，这下子男人的身份坐实了，以后再说自己是女人真的没人信了。——唔，奇怪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女人这个身份了？久坂没有多想，此时此刻只能接上老板的话，道“夫人姓杉名文。”老板这才恍然大悟，急忙道“对的，是文夫人。真是好福气。一能结识松阳老师这等雅士，二能嫁给咱们镇的俊才久坂先生。不是我夸张，您生的极好看——此刻还不纳妾，真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
她悲愤的差点想卷袖子跟这个老板打起来，喂喂你身边的松阳年纪还比我大一些，也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倒是把松阳选择性遗忘掉了啊！药店老板仿佛听到了她心底的吐槽，转而又说，“对了，松阳老师，您也到这个年纪了，不知道我家的闺女怎么样，嘿嘿。”
被问及的某人微微一笑，“不了，我不曾有过娶妻的心思。”
“唉，那真是可惜。”
久坂真瑞在旁听的有些不是滋味，松阳的回答是敷衍还是事实？不知怎么的，最近自己的情绪波动有些敏感，这不是件好事，越来越像女人就正说明她的弱小，如果可以，当个稳重成熟的男人是她的梦想。
“好了，配好了，”老板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来，几大包中药之外，还有几个小小的纸团，老板指着这些，对久坂神秘兮兮的道，“既然先生娶妻了，那总归得开药补补，这些算我送你，就当是庆贺您的结婚。咳，具体是什么药嘛，无非是些鹿茸，阳起石，巴剘天……”
几个不常见的名词一出口，松阳和几个小鬼自然是一片疑惑，可久坂不同，她本身就被藩医收养，会点医术，此时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似是哭笑不得，只好接过，“有劳了，真瑞感激不尽。”
出门之后，桂好奇，扯着她的衣角问那是什么药。
久坂风姿绰约一笑，这一向是她没安好心的证明，“你要是喝，我就告诉你。”
“看吧，假发，”银时拆台，“她都不喝，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药。”
“非也非也，”她慵懒的把扇子往肩上一搭，“都是难得一见的好药才，这老板真是用心。不过正是因为是好药才，我才舍不得辜负老板的一片心意。”
“那到底是什么啊？”
“回去再告诉你。”
熙熙攘攘打打闹闹的回了村塾，松阳去煎药，剩下四个人围在一张被炉里扒橘子。久坂率先扒好一个放进嘴里，酸的要命，可还是关不住她的嘴，她嘲讽，“这样好吗？明明你们敬爱的老师去干活，而你们在这里吃橘子，唉，人心叵测。”
“来这里吃白饭的没资格这么说！”高杉怒。
银时懒洋洋的把半个身子塞进被炉，“可是这玩意儿真的能让人中毒吧，不想出去啊。假发，你去帮老师。”
“我才不要！外面好冷！”
这三个小鬼眼见又要吵起来，松阳适时的出现，手上两碗汤碗。久坂见状迎了上去，问，“怎么煎了两副？”
“唔，不行吗？”松阳弯腰也进了被炉，是高杉去和银时挤到一边腾出的空，“是老板送的那副，既然你说都是好药才，那不能浪费了才是。”
“松阳，”久坂拍拍他的肩膀，“加油啊老师。”
“？？？”
“这药么，”久坂的表情不知如何描述，像是憋着笑，“女人不能喝，小孩子不能喝，你觉得是什么药？嗯，松阳，这里的成年男人只有你一个……”
身边立马浮起三个小鬼同时被呛到的咳嗽声。
“我说，没你们想的那么龌龊。这几个药材，只是补肾壮阳的好东西，对了，高杉你不是定下婚约了吗？送你送你。”
“滚！！！”
“切，明明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鬼。”
“你说什么！！！”
房内气氛正因久坂的调侃而剑拔弩张之时，屋外突然闯进一个人影，带来一阵寒气，让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对方穿着灰黑色的褥绊与垮裤，或因许久的奔跑变的皱皱巴巴，草鞋上沾满了青泥。那人狼狈却不失礼节的在走廊外深深行礼，腰旁的刀在月色下闪闪发亮。
“深夜叨扰了！”那人中气十足的说。
松阳惊讶的起身，“小田村大人……为什么这时会……”
“喔喔，”久坂兴致玩味的同样起身，站在松阳的身后，扇子挡住自己的下巴，仪态华贵又视线戏谑，“这不是趋炎附势跟随椋梨大臣的小田村么，怎么，又觉得跟随周布大人更有前程所以来讨好最近被藩主看重的松阳吗？不好意思，村塾没有你这等人的位置。”
“真瑞！”松阳着重了语气，冲她示意摇头，“不可无礼。”
小田村虽被久坂奚落嘲笑，却并不恼怒也不惭愧，目光坚定，冲松阳重重点头行礼，“深夜到访，才能躲过眼线，希望松阳老弟不要责怪，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一叙。”说完又真挚的向久坂微笑，脸上布满沧桑的并不属于他这等年纪的皱纹，却并不丑陋，饱含成熟之韵，他说，“我深知久坂老弟是长州内的俊才，蜗居松本村却闻知天下事，但是有些机密，却是连您也探得不出来，所以心急之下……”
他这样真诚，反倒让久坂觉得自己小肚鸡肠，只好‘罢罢罢’了几句，带着三个小鬼准备回屋睡觉。临走前倒是觉得还不过瘾，回头问正落座的小田村，“小田村殿，不知您是否娶妻？”
她这是明知故问，小田村与她其实颇有渊源，其妻其实是杉文的姐姐，生的与文一样漂亮，只是文天资聪颖，会舞会文，被培养成了只要是女性都会憧憬的艺伎，成了花柳之地唯一纯洁的冰原之花。而姐姐则嫁给了小田村，正当势的报国志才，可惜跟了椋梨藤一郎，正是护佑松阳的周布大臣的死敌，所以久坂对他颇有微词。
她理所应当的得来了小田村的答案，“在下已娶妻。”
“哦，那就喝桌上那碗药吧，就当招待你。”
“啊？”小田村犹豫，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任性，真瑞，”松阳制止她，“带银时他们去洗漱，早些休息。”
高杉却也觉得有些不妥，喃喃了一句‘老师……’却也被久坂拖回了房里。
“我很生气，”屋内久坂没好气的，又扒开一个橘子，“松阳偏袒于他而不向着我。”
银时懒洋洋，“人渣你这是吃醋了？”
桂一本正经，“老师一向温和友善，恐怕哪怕是敌人也会以礼相待，但是老师也自有分寸。人渣……啊不，久坂先生也不要太担心啦。”
高杉冷哼，似乎也和久坂有相同想法，不过此时却是好奇，“不知道他这么晚前来到底有什么事。”
“谁知道呢，”她懒洋洋的躺在床榻上，这不是她的屋子，也权当是她的地盘，“希望不是朝廷有什么变动……切，偏偏最近是椋梨藤一郎那个老狐狸在兴风作浪……上次联合高杉大忠太几近毁了村塾当下马威还不够么……”说着打了一个哈欠，慵懒的伸懒腰，随手捞过被子把脑袋蒙进去，“我困了，晚安。”
银时暴怒，“这是我们的房间好吧！！！而且你是女的！”
“臭小鬼谈什么男女有别。”她是真的不太在意，翻了个身躲避银时的嘈杂，“麻烦关灯，明天见。我有点累，不太想动，那药有些副作用，我很浑噩。”
其实嘴上再怎么和久坂真瑞不对付，但三人对待久坂的病情是小心翼翼乃至有些敏感。自从上次久坂病重到昏睡一周，连松阳都紧张的几夜未合眼，他们便明白她的身子骨其实并不像她的言语一般坚硬又讨打，反而脆弱又敏感。所以此时也不好打扰她的休息，更何况实在天晚，草草摆弄了下床榻便都睡了。
一向热闹的松下村塾唯有这时，回归了静寂。
冬风变的婉转起来，不再是那样凌厉。
久坂没有睡安稳，几近都是睡上一两个小时便醒一次，隔壁灯光仍在，有松阳压低的声音和小田村的叹气声。她又在床上躺了一阵，才缓缓坐起，墨色的长发垂在地上，延伸处是三个挤成一团的小鬼，离她远远的在呼呼大睡。
昏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也立了起来。
“你身上好香，”或许是处在变声期的缘故，小鬼——高杉晋助有了一份男子气概，“离这么远也能闻到。”
她伸手顺了顺自己的长发，漫不经心，“是吗？你怎么醒了。”
“我有些担心老师。”
“你老师情结太严重了，怪恶心的。”
“切，你不也是。”
“我又和你不同。”
“你会和老师结婚么？”他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恋慕老师。而老师所接触过的女性中，他也唯独最看重你。”
“你管太多了。”她的声音带上无可奈何。
“你会么？”
“不会。”
“嘴硬。”
“是真的，”她头一次有些手足无措，“我和松阳之间，隔着一件事。我不可以这样做的。”她笃定一件事实，一个无法迈过去的坎，奈落暗杀了她的家人，毋庸置疑，她不可能对不起久坂一家。“我做不回女人的，你懂么？女人地位很低，意味着我要放弃能与志士们攀谈的机会。”
“……真软弱，好无趣啊。”高杉嘟囔了一句。
“那么就请连学问和玩女人都不如我的高杉大人教我，怎么行有趣之事吧。”
“我的学问未必不如你！”高杉驳斥，“你不过是在江户呆过一阵而已……”
“是啊，我不过是在江户游历过一阵而已。”她把门开了一个小缝，夜风溜了进来，月光也洒在地上，也照的她的脸庞尤为白皙光滑，趁着夜露，她感叹，“你们啊，快点长大吧。”
“现在也已经不是小鬼了好不好。”
高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臂膀。那个地方正因为自己勤奋练剑和比试，已经硬邦邦的了。虽然身高没有桂和银时一样拔的那样快，可也已经有了进步。明明已经不是那种抹鼻涕和偷偷哭鼻子的小鬼了，可久坂还是把他们当作小孩一样看待，甚至连基本的男女观也不算上他们，权当是世界上有三种存在：男、女、小鬼。一点也不忌讳他们，这让高杉很是不爽。
——至少在你心里，也稍稍把我看作一个男人就好啊。
久坂自然是不懂得高杉的小心思，这时只无奈的奚落他，“连娶妻的年龄还没到，你就是小鬼。”
“喂，我问你，既然老师不行，那你也是得嫁给别人吧。”
“啊，其实我最近也在稍微预想了下这件事，我猜会吧，如果有好男人出现的话。”说完她像是嘲笑自己一样，“但是别看我这样，其实也不过是个医术不精的藩医，没有门第，没有家室，还不如自己逍遥自在的好，凭什么去别人家受气。”她顿了顿，思索了下，“啊，其实也不尽然。松阳门下多了很多俊才，弥一郎殿，武人殿，俊浦殿……”愈数，便愈露出欣喜之色，“不知不觉间，松阳的希望和热忱，已经旺盛到这等了。”
“喂喂，你胡乱说些什么，你看得上人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谁会娶一个比自己还要更惹女人喜欢的死变态回家啊！”
“非也非也，”她意味深长的看向高杉，月光越过她，显得身姿朦胧，犹如传说中某个华贵的公主，女扮男装的公主，“是‘没有人会看上一个不老不死的鬼’才对吧。”
“什、什么啊，净说蠢话，什么可笑的不老不死……哪里的志怪小说吗。”
“地球人难得会生的像我这样好看，你们地球人得有点自知之明，嘿。”
“你又在戏弄我了，我这次才不会上你的当！”
“回房睡咯，省的你们这些小鬼会对我有非分之想，小武士大人。”
“我才没有对你有非分之想！”
“所以说快点长大吧，不要这样被轻易激怒。长大些，改变这发出悲怆的世界吧。”
在高杉没好气的抱怨中，她走到了庭院。草木结霜，似是回春之兆，她一跃，倚在高处的树干上。远处有淡淡的花儿开了，因为天气已经开始回暖。前几日还是千里冰封，如今已有暖意，不知是什么融合了志向与大义的风感动了老天爷，像是响应这在全国燃起的愤怒与号召一样，鼓励这份来之不易的觉醒。
松阳与小田村夜里商谈的房屋内，烛光闪了一闪。
或许是珍惜一些人，这些人把无法抑制的思绪倾注在了余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爆发。
她伸手折下樱树的一根细嫩的枝，看上面有绿色的芽儿畏缩的冒出，藏在冰霜之下。
“……松阳，你的这把火，究竟会燃烧到何处呢。”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病秧子（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