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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坤之二 ...

  •   谢景晓的一蹶不振在看到清秀地的飞檐尖儿时正式宣告结束,那副神往非常的样子透出了几分虔诚,似乎一睹千茭女修的行为非但不是什么登徒浪子的放荡行径,而是宗庙祭祀的庄严仪式,有种难以言喻的神圣感。
      山腰处,树木渐稀。百步后,一条石子路便铺在了眼前,宽度不过五尺左右,像一条银蛇蜿蜒盘卧,傍山而居。通过这条路可以直通山顶的霄落殿,清修地在山腰的位置,而仙法赛则在山脚处。本来只要沿着这条路也可以直接到达清修地,但这条路上的结界铺得也够多,不是千茭中人是不能上的,也亏得谢景晓能找出这一条林间穿行的道儿能绕过碰一下就全山戒严的结界。
      “真安静。”
      “可不是,千茭的门规可是世家之中位列第二的严苛。”
      至于第一是谁,鉴于其门下弟子就走在他们身后,便不必言明了。
      “哎,这好好的山没有一点人气,怕是千茭女子多半木讷得很啊。”谢景晓边走边摇头叹气道:“真是令人惋惜不已。”
      “木美人不也别有一番风味吗?”翦逐笑道:“只怕你没胆消受。”
      闻言,谢景晓竟未反驳,而是脸上霎时一白,像想起一个噩梦一样,冷汗直流双眼呆滞,直勾勾地看着地面。
      若说谢景晓最怕的人,整个修仙界都可以不假思索地笑道:那自然是浮玉楼氏的二姑娘,人称明雒仙子的奇女子楼笺水啊。
      这个人的名字说起来简直是一个笑话,前有红笺小字之缠绵,后有温婉如水之和煦,偏偏被冠在一个不知情为何物,不晓愁能何书的人身上。这个美人,是个实打实的木美人,你当着她的面表达爱意,她便当着你的面说她其实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你说要得到她的心,她便拔剑相向,不由分说地先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到最后也不明白这种露骨的告白并非决斗的宣言。
      对,没错。
      那个和楼笺水大战三百回合的人,行不改名坐不更姓谢景晓是也。
      那时谢景晓才十五岁,见着漂亮大姐姐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舌头一翘眉眼一弯就不带半点停顿地说着那些混账话。一般的美人不是红着脸嗔怪于他,就是故意冷着脸装作看不到他,可他还真没有见过话音未毕就拔剑相向的美人。
      明雒仙子何许人也?当即接受决斗邀请,为表对对手的敬意,手中雒闻剑不见血不归,招招致命声声夺人,若不是后来谢景晓的兄长谢恒出手,未来的修仙界第一花花公子就要成牡丹花下的一缕亡魂了。
      虽说保住了一条命,从小到大受过最重的伤不过是女孩子的巴掌的谢景晓,还是为此付出了卧床两个月的代价。真正明白过来后的楼笺水登门致歉时,他躲在床底说什么也不肯出来,楼笺水为了当面表达自己的歉意,纤腕一翻,雒闻剑鸣响起,一阵飞沙走石后,陪伴谢景晓度过了十几年光阴的楠木床就此功成身退。
      谢景晓到今日还记得自己的床灰飞烟灭之时,那一片肃杀的气氛中,美人诚挚的道歉。
      然后,谢大公子游戏花丛中,唯独没在沾过香木半分。
      谢景晓勉强地定了定心神,虚张声势地打开他那没品的扇子,喉结动了动:
      “翦兄这是何意啊,各花入各眼,我不过是比起木讷的更喜欢灵动些的美人罢了,哪来的怕字一说?”
      翦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随即拍了拍一旁张适的头顶,道:
      “我倒是觉得木点儿的挺可爱的。”
      张适面上不动。
      “又听话又安静。”
      翦逐没完没了下去了。
      “见着我了就会叫声前辈,别人说话他也好好地听着,从不说什么废话。”他笑道:“可不是传说中娴静柔顺的内人不二人选?”
      谢景晓听了,皱起了眉,多少有些顾忌地看了看张适。见张适还是没无表情,想来是没有听懂的,便也不在意他,转头朝翦逐说道:
      “我说,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翦逐闻言眉毛一挑,对这突然的指责较有兴趣地看了过来。
      “若你的身边人真如你说期望的那样,那和带着一群傀儡有什么分别?你太优秀了,优秀得让你几乎得不到你过于骄傲的教训,可人并非草木,别太不把人心当回事了。”
      翦逐下意识便要开口反驳,谢景晓却抢先一步打断:
      “你别急着跟我理论。你的辩才远在我之上,这些话你三两句便可以把它驳得体无完肤。我也没想批判你什么,你听听便罢了。听进去了,以后平平安安是最好;若没听进去,日后真遇着大灾大祸,”谢景晓顿了顿:
      “我多少还有一剑一身,能护你多少便护你多少。你也别太硬气,自己扛着不肯知会我。”
      一席话下来,翦逐张着嘴像说些什么却又被谢景晓方才说的给堵得严实。若是说自己肯定是轮不到对方来护的,那也太过不识好歹;若是打着哈哈笑道“有劳谢兄”,谢景晓平静得近乎清冷的表情又告诉他这并非玩笑,翦逐打小以来的伶牙俐齿,此时却是全无用武之地,只能自觉地闭上嘴,默默地走着脚下的路。
      或许,这时应该真心实意地道一声谢。
      可就是“多谢”这两个字,在翦逐嘴边颠过来倒过去,像要一起冲出来挤在了门口,又像拖拖拉拉地谦让着“您先”,“不,您先请”,到最后也没能憋出一个字。
      而说这句话最好的时机,显然早就已经过了。
      翦逐难得有些窘迫,谢景晓倒是气定神闲,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闲话,时不时还向张适搭话。
      还好,目标近在眼前。当他们站在千茭女弟子的清修地——北芷殿前时,翦逐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两人默契地猫腰窜到了偏殿外院的围墙上,张适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等他们确定了安全以后,翦逐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张适的,内息一凝便轻易将张适稳稳提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偏殿之中。
      酉时将至,此时千茭的弟子应该都还在正殿听训问道,戌时便会散入各个偏殿做晚修。
      这布道的是留在北芷殿唯一的一个长老,几人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在那位长老的眼皮底下偷窥人家的女弟子,便择定了戌时行动。
      还有一个时辰。
      三人并肩靠在偏殿外的假石边,抬抬头,便见日头斜斜地赖在天边,浑圆巨大的身体像不堪重负却又死不承认自己的体重一般,奋力想向上却还是一点一点地下沉,无论如何也装不出身轻如燕可腾云驾雾的假象了。
      翦逐歪着脑袋,半眯着眼看着天空。
      “诶,我说,”他有如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们饿了没。”
      谢景晓的肚子很给面子地叫了叫。
      “好极了,来,快点带路,北芷殿的厨房在哪里?”
      “在. . . . . .我怎么知道在哪里?”
      翦逐吃惊地瞪大了眼:“你不是事先调查了北芷殿的布局的吗?”
      谢景晓更是不可思议地答道:“我来找美人调查厨房干什么?”
      翦逐:“. . . . . .”
      这真是太有道理了。
      “好吧,那分头行动,找不找的到东西就各凭运气了。”说罢,翦逐抱拳一声后会有期,拉着张适就朝南边的房檐飞身而去,对于失去了领航能力的谢景晓没有一点留恋。
      谢景晓沉痛地意识到自己何其交友不慎,接着迅速收拾心情,去北院碰运气了。

      北芷殿是女子的清修地,装饰虽还是以素雅端庄为主,但多少还是多了些年轻女子喜爱的山茶杜鹃做点缀,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些绣工上佳的刺绣挂在殿内,让翦逐这等不速之客多少有了点得到意外之喜的感觉。
      “啧啧啧,这个百花图绣的. . . . . .若远看还真以为是殿中留春住了呢。”
      “诶,闺中小字果然娟秀动人,小张你看看,这不知哪位小姐姐这般多才,画的一手好画还写得这样的好字。”
      张适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这样不请自来,于礼不合,而擅入女修房舍,更是让他觉得异常不自在。别说去动人家的东西,就是站在那里他都有种坐如针毡的感觉,脸色看起来越来越不好。
      翦逐看出来了。可他并没有想到张适脸色变化的理由是这个,只当这个孩子饿坏了,领着张适又闯了一个又一个的房间。
      “来来来,别担心,很快就可以找到厨. . . . . .咦. . . . . .”
      “房”这个字没能发出来,翦逐的注意力在一瞬间被转移后就没能回来。
      眼前,是一间独立的竹屋。做工不算精致看看起来还是蛮结实的,规模比其他的房间要大许多,正面悬着一张刻着“释竹”的木板,门梁两侧定着一些松木板,朴素地像一个杂物间。
      但是,识字的都知道,那里有“释竹”这两个字。
      千茭唯一一名女长老,雅名“释竹”。
      见到这个,光是看起来就没什么好看没什么好期待的老人家的房间,翦逐却是一眼也一不开了。
      不是期待里面有什么贵重的法器,更不是指望那里面能有什么年长女子的私物,只是在那几块廉价的松木板上用墨画下的奇怪符号,遇到了这世上少数几个能认得它的人。巧了,翦逐就是这少数几人之一。
      “艮阵. . . . . .”
      比不得乾和坤这两个最基础的卦构成的阵法,巽、离、艮、兑、坎这些在乾坤之间的衍生的阵法能起到的作用多很多,使用也要困难地多。用可以起到屏障作用的“艮”布置在一间普通的寝间,哪里是一个浪费可以形容的?
      强烈的好奇心,和在阵法上不容输给别人的战意让翦逐立马将“偷上禁地、强闯仙家长老房室”等罪名带来的后果给抛到了脑后,卷起袖子一摊纸笔,跪坐在门前就开始解阵。完全忘记了“一赏美人”的茬和腹中的饥饿感。
      他入门半个月的小弟子看懂了他在做什么,但这不代表小弟子理解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释竹长老布下阵法,自然就是不许他人出入的意思。翦逐明知此事还兴致勃勃地想要破阵而入。若是方才他还明白翦逐不过是无聊至极,随意逛逛禁地看看美人,干些纨绔才做的事来消磨时光,那现在,他就真的看不懂这般劳心劳力地解阵算术,到底又是为了那般?
      张适转过头,看见了翦逐专注得像整个魂魄都锁在了那一方宣纸之内的模样,悬腕、落笔,字虽算不得上品,可写字的动作却出奇的. . . . . .漂亮。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他心中产生。
      这种感觉奇妙过了头,让他没有一点头绪这到底是什么。
      只是这个张家的模范修士,未来的琨端子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成为这个私闯民宅的混小子的共犯。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翦逐就自信满满地搁下了笔,把在纸上算出的解阵式画成阵图的模样,照着图的样子,在竹屋外对应的地方点下一点精纯的灵气。当点下最后一点时,松木板上的那些奇怪墨迹顷刻亮起了一闪而逝的微弱金光,然后悉数退去,本来从外面看起来有点隐晦的屋内也明朗了起来。
      翦逐进去的模样很是趾高气扬,就像一个刚刚破了敌城的得胜将军进城巡视自己的囊中之物一般。方才认真专注时的气势有如过路微风,吹一吹就没了,连点渣都没剩,还得意地招呼张适跟进来。
      张适的眼皮跳了跳,没动。
      “诶,小张你别客气啊,快进来。”
      张适坚定地摇了摇头。
      翦逐当他是怕黑,没再说什么,径直走进了外室。
      释竹的居处与她给人的感觉没什么两样。严苛律己,端正尚礼。素闻她爱画,尤爱竹子的写意画,墙上的几幅石竹都是她平日里的随笔。只见墨色翠竹傍石而生,亭亭而立不偏不倚,就连那石头. . . . . .翦逐有印象,就是放在北芷殿门口的那个长的方方正正几乎不像石头的白石。
      这样的人,坦坦荡荡,又如何会设下那般像是怕人窥见什么的阵法呢。
      翦逐心中认定了这里一定有猫腻,便怎么看就觉得怎么不对劲,放着精光的眼睛四处打量着,靠近内室时,还趴在了地上,敲了敲房砖和地板,活像进了密室一样,也不知是真的心有疑虑还是单纯觉得很有趣而已。
      都快用脸给人家的地板当抹布之后,翦逐有些失望地直起身来,还打算再摆弄一下桌上的青瓷瓶时,忽然感到鼻子一痒,打了一个喷嚏。
      可是一个喷嚏过后,鼻子还是痒着,过了一会儿,却渐渐觉得有些发酸,一个眨眼,脸上便猛地感到一凉。
      这是,眼泪?
      翦逐立马扯袖掩住自己的鼻子。
      那股味道很淡,几乎闻不到。但是自己的反应太大了,让这阵不知是丑是香的味道变得无比诡异。
      这个味道根本分不出来源,似乎整个房间都有,又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翦逐眯起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退到门外,再一次审视这个竹屋。
      房门朝西,屋后朝东。
      啧,这个位置也不觉得不吉利吗?
      西位还过水,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坎位本就不应该. . . . . .诶?
      等等,刚才确实有看到这屋后有. . . . . .翦逐急急忙忙绕到了屋后确定。
      张适看到翦逐抽风样的进进出出,这次出来还. . . . . .哭了。
      那是,哭了吗。不,只是眼睛进灰尘而已吧。张适想,那个人怎么可能就那么哭了啊。
      虽说如此,在翦逐从屋后绕回来后,又风风火火地冲进房中时,张适还是跟了进去。
      翦逐确认了,西位为坎却想着溪流,东位则留了引火的稻草,水火之阵留在这,哪里是用来住人的,分明是用来囚禁妖兽的。水火对于妖兽来说是最大的克星,这样的小屋却用了两重封印阵法,那到底是藏了什么在这里面。
      翦逐直接连画了三个阵图,一手一张,剩下一张直接咬在口中,一同将灵力注入其中。
      屋外的溪水随即生出了旋涡,而屋后的稻草也无火自燃。内室传出了一点声响,翦逐和张适同时探头看去,只见在那个只挂了素帐的床下翻出了一个黑洞,仔细看看还能见到一个不知通往何处的楼梯。
      在声音消失后后,旋涡和稻草的燃烧都停了下来,而之前不过是淡淡的那股味道在一瞬间就从那个洞中窜了出来。
      腥味。分不出来是野兽身上的腥臭还是血腥味,但那股浓厚的腥味下还混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香甜的糖香,似乎是蜂蜜又像是冰糖的那种味道,像是把血和糖混在了锅里,用大火一口气烧焦了后才有的味道。接着,从那里传来了的,还有一个让人心惊的声音。
      他们听的真切。
      从那个洞中,传来了困兽绝望而高傲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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