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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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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未央宫安安静静,而彼时的慈宁宫却好生热闹。
今儿个太帝君心血来潮办了个春日宴,但凡有位份的,便是个采衣,他也遣了人过去传信儿。
这絮絮春日如此撩人,连他这个素日里最爱清静的旧人,也不免想找小辈们说说话儿。
太帝君端坐于廊亭之中纳凉,他今日穿得较之平日随性了些,脸上自然便带出些亲近,这会儿他拉着几个早早过来请安的采衣话家常。
从祖上是哪儿的人,问到平日里可有什么偏好的吃食,他这般和和气气,倒像是寻常人家最心慈不过的祖姆。
几个采衣原本战战兢兢,这会儿也放松了下来。他们祖上多是九卿之列,改朝换代之下有平步青云的,也有家道中落,幼年孤苦得只能流于走贩之手的。
太帝君说起他自个儿,别看如今他风光无限,谁成想三十五年前的他,也有过这般身世。他还记得,他小的时候,地方牙郎横行无忌,牙行正大光明地开在闹市街头,县老爷便是在那里,将他买下来的。
那位县老爷是个明白人儿,那采选大典历来便是要过九重关的,若是自家侍儿侥幸被挑中了千里迢迢入了宫,这当爹的总归也是有些舍不得的;若一个不巧还被筛了下去,那更是怕委屈了未出阁脸皮还薄的心头肉。
如此一来,最后便成就他入了宫。那时他还年少,远不若如今看得开,过得不如意时他也会想,若是家亲尚在,他哪至于此……
他想起那时的呆蠢样儿,便笑了起来。
早几年间,他是耻于提起这段不堪过往的,现如今,却大有不吐不快之意。
正说到动情处,沈贵仪并阮美人到了。
太帝君身边的大宫人忙招呼他们入席,这甫一抬首,那厢儿便瞧见柳常侍拉着俞少使过来。
这会儿离开宴还有半柱香的时辰,这各宫的小主儿,竟如商量好似的,不早不晚,踩得点儿都正合太帝君的胃口。
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貌美之人,如今这般看来,最俏丽的还是俞少使,可太帝君心里头最属意那一个,必定是大家出生的沈贵仪。
这右相家的沈贵仪貌不若俞少使,说到戚家实权之上,也不如重兵在握的左相,可胜就胜在这小娃娃能说会道,又落落大方,是个嘴甜儿的。
今儿个见着沈贵仪,太帝君不免又想起左相府上那个穆贵仪,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儿,他便免了沈贵仪的晨昏定省。他寻思着穆贵仪敢这么无法无天,作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或许也是他平日里太宠着他们了些。
这般想着,他看向沈贵仪的笑意便淡了些,他有心考验这小娃娃,面上自然便多了几分疏离。
一旁的阮美人见了,端着茶的手在茶盏上转了转,垂眸轻轻吹了吹盏中清茶,好似有些兴致缺缺。
他这个动作做得有些说不出的风流飒爽,落到太帝君眼里,更是说不出的熟悉。
这般一来,太帝君的目光自然往阮美人身上多留意了几分。
不料这细看之下,竟觉得阮美人长得有些像……他。
这令他不禁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夏夜……
那时他不过是个采衣,只得君上一回雨露,没成想竟有了孕。那时,君上未立帝君,可宫中侧君侍君贵侍贵人一个不少,他不过区区一个采衣,便是随便一个少使,瞪只眼儿便能弄死他。何况君上子嗣本就艰难,已过而立之年,膝下也不过只有侧君所出的小皇子,怎么想,都不会有人希望是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采衣得了甜头。谁知那汲汲一宫子人争来抢去,最后竟都没了,这偌大一个地方,居然只剩下了他。
那时他瞒着所有人,平素照旧吃住,只想着这孩子总会熬不住自个儿掉了的,不料刚显怀便被人看了出来。
那人原是侧君宫中的大宫人,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儿被贬了下来,后来机缘巧合,竟指给了他这个采衣。
这位大宫人素来与他不亲,可不知为何,那时却帮着他瞒了下来。
那段日子心惊胆战,后来苦苦煎熬,只来得及看清是个男儿,便被那宫人抱了走。
他记得那个夜晚,他痛得几度欲死,迷乱之间,只见那位大宫人端着茶坐在一侧,手在茶盏上转了转,略显无趣地看着他……
那一年说来也巧,正恰逢那大宫人到了出宫的年岁,他那孩子便这般悄无声息地被送了出去。
他至今觉得有些过于顺心了,那一夜他那孩子哭得一塌糊涂,这小小的采衣所,竟也无人察觉……
恰在此时,身旁的大宫人附在太帝君耳边,说是传信的人未央宫的宫门都未瞧见,便被君上的人给阻了回来……
当年宫中阴私污浊不堪,直至先皇逝去,膝下也只有侧君所出的那个孩子。他素来与之井河不犯,便道,“罢了,开宴吧”。
等陌瑾醒来时,天色已晚。
他惊觉他跟个出来喝花酒的老爷似的,手摸着程美人的腰,睡得仪态全无。
之前还以后宫唯一正人君子自居的陌瑾,瞬间捂着滚烫的小脸爬起来,他搡了搡身旁这个衣裳半解,花姑娘似的程美人,口齿不清地催促道,“穿……穿好”。
睁着眼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程美人,伸手过来从后面搂住陌瑾,程美人将优美的下巴轻轻靠在瑾哥小小的肩上,“阿瑾……”
“不准撒娇”,瑾哥嘴上硬|邦邦,身体却很受用地挺直腰杆。
程美人捏了捏陌瑾小腰上的软肉,顺带将这小甜心散开的系带收拾稳妥。
被捏了痒痒肉的瑾哥,强忍着躲开的冲动,绷住身体一动不动,作为一家之主必须刀枪不入,怎么能有这么怂的死穴,他僵着小身板故作淡定地撅起嘴,“要亲”。
他那粉嘟嘟的小嘴儿天生便有些萌,一撅起来,更显得格外可人。
程美人幽幽地看了一会儿,只看得陌瑾小脸上刚消下去的红晕又“噌”得蹦了出来。
陌瑾不依不饶地揪住程美人的衣襟,那撅起的嘴又凑近了几分。
冰清玉洁的程美人没办法,只好屈服于淫|威地啾了流氓瑾哥的小嘴一下。
得偿所愿的陌瑾小眉毛一翘,吧唧着嘴志得意满地从寝床之上爬下去。
一整天只模模糊糊喝了点粥的瑾哥饿了,他刚跑出内室找吃的,就被守在外头的老赵拦住了,老赵轻咳着拿眼神示意陌瑾。
陌瑾顺着赵公公的视线,低头看了看凌乱的领口,只觉得这样的他,就跟猥|亵了别人家大家闺秀的登徒子似的。可这未央宫不是说好拨给他了么?在他的领土上,别说白日宣|淫,就是果奔,也没人管得着!于是被程美人宠得又恢复元气的瑾哥,不仅不知羞,还不慌不忙地挺起胸膛,跟个色魔似的凑到老赵跟前,挑着小眉头傲气十足地哼了一声。
可怜的赵公公就算在封建社会,也不失他纯洁无瑕的赤子之心,他平生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臭不要脸的妖艳贱|货了,但是顶头上司偏偏瞎了眼被这种人迷住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忍气吞声地后退了几步。
“阿瑾”,这时,程美人从里头出来,将这春色外漏的小甜心抓了回去,并不着边际地回头看了赵公公一眼。
“???”,怪他咯?老赵委屈脸。
晚膳很快便传了上来。
陌瑾坐在专为他设计的小椅子上喝汤,这宫中历任的皇子皇孙、宫侍宫子,个顶个的身高腿长,久而久之,连带着工匠打造的家用,也多是合着他们的习性。可自打萌萌的瑾哥进宫以来,这未央宫就成了袖珍小世界,别宫的小宫人过来串门,平日里再是个糙性子的,落脚都刻意放缓了点,生怕将这些可爱的小椅子小桌子给碰坏了。
他吃得油光满面,程美人刚给他卷好袖子,他就伸手接过宁晗给他夹的小鸡腿啃上了。
宫里的御厨做出来的吃食炖得丝滑细腻,还有股淡淡的药香,果然是又养身又好吃,跟他家那个老母亲小时候逼他喝的什么苦瓜汁儿、韭菜菠萝奶昔儿之类的黑暗料理好太多了。
说不定他长这么矮,就是因为童年饱受此等“杰作”之摧残,才会连恪尽职守的生长激素都被喂得生气了不肯分泌,最后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烦、烦人!
想起老母亲,陌瑾顿了顿,原本吐槽她的那些脑内小弹屏,不知何时就被手动关闭了。
陌瑾嘴里含着鸡腿肉,漂亮的眼睛一眨,突然哭了起来。
老赵和宁晗面面相觑。
迎着程美人略带复杂的美眸,陌瑾举着手里的鸡腿,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吃……太好吃了……”
老赵、宁晗两脸一抽:有……有这么夸张么?
程美人神色微动,好似想到了什么,他伸手过来理了理陌瑾鬓边的头发,然后在陌瑾油腻腻还挂着眼泪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明早送你回去”。
他这句话如同某种保证,陌瑾抽泣着问,“真的吗?”
程美人几不可闻地轻“嗯”了一声,他一身风骨斐然,本该是个自尊自傲之人,说这话时却也透着些微的不自信。
“可是……”,陌瑾哭唧唧地咬了口鸡腿,“我想见陌大人”。
见什么陌大人?难不成这小妖精看上人家了?老赵一脸警惕,随后他突然想到,前不久君上差他调了户部十多年前的卷册,虽未有准确把握,但这瑾容华,十之八|九就是陌大人早年丢失的那个小侍子。
可后宫侍子,不论位份,均不曾有过“回门礼”,这礼法追溯至前朝,也只有哀帝给那个妖君开过恩典,老赵暗暗看向君上……
他家君上在给小妖精挑鱼刺,一看就是副色令智昏的样子。
老赵恨铁不成钢。
晚膳过后,程美人葱白细腻的手指握着朱笔,在烛下批阅奏折。
陌瑾躺在软榻上摸小肚子,他左揉揉右揉揉,突然想起他好像有了!
惊慌失措之下,他赶紧哭唧唧地要抱。
程美人好似笑了一声,方才搁笔过来哄他。
陌瑾指指肚子,一脸纠结地小声说道,“有……有东西”。
“阿瑾想吗?”程美人侧耳贴着陌瑾的肚子,他发丝凌乱,一双美眸淡淡仰起,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的小娇妻。
陌瑾哭唧唧,又怕被肚子里头的小可爱听着了,只好用唇语说道,“两个……是不是多了点”。
“那阿瑾想什么样?”程美人也用唇语同陌瑾交流。
当……当然是不生咯!萌萌的瑾哥一家之主的龙椅都还没坐稳,他怎能容许储君出世,与他争夺这来之不易的江山?
于是陌瑾撅着嘴给了程美人一个幽怨的眼神,谁成想说好不育的程美人又莫名其妙好了,不然瑾哥才不肯答应不戴那啥……就做了那种事。
“罢了”,程美人有些怅然地亲了亲陌瑾的小肚子,便着人请太医过来。
陌瑾搞不清这会儿的程美人有没有常顺年间的记忆,可他怎么觉得,程美人怎么有种稳坐钓|鱼台的感觉,好像想有也可以有……多少个都可以。
什、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不育的么……
这好不容易有、有就不错了,还想再要……几个?
那……这、这会儿……把人家老太医叫过来,又是要闹哪样?陌瑾捂着肚子若有所思。
少顷,一大把年纪的院正进来请脉,号了没一会儿,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瑾容华并无大碍,怎生都宵禁了还差他白跑一趟?
何况他素擅安胎之道,对付伤风之流不如旁的同僚,院正摸了摸胡子,又号了会儿脉,最后实在瞧不出什么,只得硬着头皮说,“以微臣观之,瑾容华脉象平缓有力,若是平日多有疲乏之态,许是有些积食滞胃……这,若是不便走动,只需膳后吃点茶即可”。
原来他压根没揣上两小宝宝,陌瑾捂着肚子的小手松了开,怪不得程美人说得那么莫名其妙,害瑾哥都没听懂,可……院正这个老男人,居然说他吃得多还不爱运动!
太过分了!
等赵公公送一头雾水的院正出去。
陌瑾揪着程美人的袖子哭唧唧,“你看他……”
正说着,殿外穆侍卫有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