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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一百零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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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静悄悄。
并无辰衣剑客的踪影。
这是短帐阁的第四夜。
也许是最后一夜。
他在踏进标着十一的这扇门时,便已证实了这个猜想:
今天夜里,不仅幻魔可以毫不犹豫地大开杀戒,善人阵营的人,也可以自由进出他人房门。
除此之外,夜间短帐阁对于善人阵营的削弱效果,似乎也已失效。
这意味着,善人阵营的人,在魔人想要杀死他时,也有了力气反抗……
在只剩下一个魔人的情况下,众人,会作出如何抉择?
屋内的灯似乎被哪里飘进来的湿气熄灭了。
周遭愈来愈冷,走廊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贴着吱嘎作响的地板蠕动。
一阵极细微的响动之后。
门开了一条缝,有什么东西溜了进来。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门又被合上了。
屋内黑得看不见任何东西。
过了很久,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旁低垂着的幔帐后方传过来。
“别杀我,”一个粗旷又压抑的声音道。
几乎是在那道声音响起之前,阿瑾的剑便贴上了那道声音的主人。
“叭”得一声,火折子划开,在微弱的火焰下,数字一的长髯汉子道,“别杀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阿瑾静静地看着长髯汉子,阿瑾的脖子,被火焰一照,也染上了些许瘆人的灰白。
“你若再不出去,这短帐阁怕是你再也别想出去,”长髯汉子盯着阿瑾的脖子看了一会儿,道,“你看到了吧,在这木兰涧里头,待得长了,便会不知不觉地变成那种东西。”
长髯汉子说到这儿,房梁上突地“滴滴答答”得滚落下一些赭石色的水珠。
一股腐臭的味道传了过来。
可长髯汉子却道,“好香的酒味。”
他闻了几口,便像真的喝醉了般,连剑刃在他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极长的口子,他都浑然不知,“这儿吃人不吐骨头,仙踪林……那仙踪林,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骗子,都是骗子……”他最后嘟囔着,睡了过去。
不过少顷,屋内的冷气便没了踪迹,借着火折子的光,阿瑾看到,那个前一刻还同他说着醉话的长髯汉子,已咽了气,在这汉子的后背,有一个一尺来深的伤口,贯穿前腹。
长髯汉子的双手如鹰爪般勾起,似乎想要朝前挪动,在他的周遭,都是爬行的血迹……
陈旧的血迹早已干涸,提示着旁人,此人早已死去。
这个地方已不再安全。
阿瑾从窗外翻出去,再回头朝门上望去时,只见那扇门上,标着的并不是数字十一,而是数字一。
夜里的门,在不断挪动。
走廊上很安静。
这种安静,安静得令人分不清方向,仿若落于一口深井,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只是在原地打转。
阿瑾扶着墙,凭直觉拐过两道弯,等他走到第三个拐角之时,他听到了一声惨叫。
不远处突然乍现两道门,一扇门开着,屋内一片漆黑,有虚弱的抓挠着传出来。
另一扇门闭合着,门内点着灯,一派祥和。
楼下有人“咚咚咚”地敲着门。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那人大声喊叫着,“这里怎么标着数字,怎么……”
细细听去,似乎是数字八的声音。
阿瑾毫无犹豫地踏进了那扇有着细微抓挠声的门里。
他方踏进去,楼下那道似乎像是数字八的声音嘎然而止。
他睁开眼看过去,里头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桌椅,而是一条通往山下的小道,他再回头看去,方才他踏过的那头门,居然是短帐阁的正门。
楼廊上开出十二扇窗,前十一扇,都站着一个个陌生的人影,第十二扇黑糊糊的没有动静,他正要顺着小路往下走时,晨光朝这边照了过来,那第十二扇门里投下来的影子,正好贴着他的影子。
阿瑾猛地转身望过去,那扇窗仍然黑黝黝的没有动静。
方才贴着他的影子,也已没了踪迹。
他深吸了口气,快步朝山下走去。
在他身后,第十二扇窗,慢慢探出一个头来,那人长得,竟与阿瑾长得一模一样。
那人茫然地合上突然洞开的窗,同另外十一个一齐察看房阁。
一个提着白灯笼的人,对着站在他面前的十二人道,“到了夜间,你们就住这儿,大伙儿都仔细看看,这十二扇门内,只有一扇是生门,且每晚都会变化,若走错了门,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另一边,另一个阿瑾走到山下,这条通往山脚的路与他原先上山的路并不相同,他走到山脚之时,被一条九尺来长的溪水阻了去路,一只朱啄漆足的白鹤从半空中飞下来,歪着脑袋看了阿瑾一眼,突然挥动羽翼,朝他泼了一把溪水。
清凉的液体泼到脸上,使他从短帐阁出来以后,便有些昏昏噩噩的神识,乍然清明。
他将他剑上的墨玉,丢了。
那玉上留着他的一丝生机,若是丢在这么要命的地方,保不住他便没了命。
正当他回身想要往回走时,黄泉阁主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小二扮相的黄泉阁主臭着脸捏着那块墨玉,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似乎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道,“怎么这么笨,连块玉,都比你聪明。”
说着,就将那墨玉抛还给了他。
阿瑾接到墨玉之时,他终于明白了那十二人环生局该怎么破。
在他下山之后,他那墨玉化成的阿瑾便继续下一轮的环生局。
在那个局里,那个阿瑾不跟任何人交谈,只在众人选好房门之时,他下楼打开那扇大门,走了出来……
原来,环生局唯一的生路,便是在第一夜入夜前,走出短帐阁,而那扇静静立着的,旁人一个也想不到的大门,竟是唯一的生门。
的确,如同长髯汉子说的那样,在那儿待得越久,就越是躲不掉,也越是容易犯糊涂。
“走得那么快,若不是这玉聪明,你怕是快要死了,”黄泉阁主将玉丢给他后,又道,“若不是看在我舅舅的份上,方才你这玉刚踏出门,没蹦两步,就要被那伸长的手捞回短帐阁。我救了你,你拿什么回报我?”
“……你想要什么?”阿瑾道。
“对我这样的东西说这句话,你果然是不怕死,”黄泉阁主道,“我舅舅怎么会娶你这么笨的生人。”
“我何时嫁于你舅舅?”阿瑾道,他现下分外清醒,之前黄泉阁主叫他小舅母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声音在催眠着他,使得他隐隐觉得不对,又说不上什么不对来。也正因如此,久而久之,他便如同魇住了般,不再细想这其中的不合理处。
“你可总算发现了,”黄泉阁主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声,他的身体,如同蜡烛一般,熔化开来……
“娘子?”有人抱着他坐在船上,有海浪打在船桨上,掀起了一股海腥味。
阿瑾睁开眼,便看到了靖纥低垂着脸看他。
他一下子想了起来,他乘船从重七岛出发后,没过多久,就被靖纥逮着了。
“那具灵骨,沾了些魔性,被我扔进诛妖井,你若想看,我便同你过去,”靖纥道,他不笑的时候眼神也是温的,若不是阿瑾同他相处得久,差点看不出他的不悦。
“我从来,都没怀疑过你。”阿瑾道。
他并不觉得他刚才是在做梦。
木兰涧,就是这样一个诡谲之地,让一切真实都如同黄粱一梦。
他是真进到过里头,遇上的那些人,也都是真实存在的。
至于黄泉阁主口中的舅母,便是因他进红销阁穿在身上的那身嫁衣。
因而,相比于那些真实,他们所说的话,却不是每句都真。
捱雅曾说,靖纥是魔,而在辰衣剑客口中,靖纥又是个神。
阿瑾拥住靖纥,又说道,“我信你。”
海风轻轻吹过,有几只白羽鸿鹄轻吟着飞过。
靖纥沉默了许久,突然道,“你会后悔的……”
诛妖井位于禹州,离绛州木兰涧如永不相交的南北两境,比之洛沂旧址,倒是相距不远。
靖纥抱着他坐在井沿,给他讲了个很长的故事——
在很久以前,这口井还有个名字,它叫“轮回”。
那时候天还是天,地也是地。
万物都要从这里开始。
后来,天道也到了它该轮回的时候。
可是一个仙人察觉此事,推算出若是天道轮回,那这世间除了凡人,但凡身具修为者,皆为尘土。
这才是轮回,新的轮回已容不下修仙布道之途。
旧的天道消散,新的,才能轮回。
可,那位仙人并不想就此殉道。
于是,他找到了天道的化身……
天道本无化身。
在那化身还是天道之时,曾路过一个地方,那时他看到了什么,在那儿小憩了一会儿。
后来,天道便有了化身。
而一旦天道化身为人,便一定有其软肋。
他爱上了一个凡人。
便有些不想那么快步入轮回。
这件事,很快被仙人所知,但天道保不齐哪一天又将这些七情六欲看开,于是他拿走天道的灵骨,藏在天道所心爱的那个人身上。
从此,天道没了灵骨,便入不了轮回。
后来,天道心爱的人,又将那具灵骨还了回来。
可那个时候,沾了心爱之人气息的灵骨,已将天道与他的心爱之人的生死绑在一起,天道一下子犯了愁。
而另一边,心忧天道的仙人想了个主意,他将天道传扬成魔头,将天地间的三清三浊都搅了个底,使得天道沾惹上魔的气息,果然,延缓了天道消亡的命数。
但这一点儿,还是不够。
沾惹上魔气的天道跳入了轮回井,这井,了却因果之人进去,便是轮回,沾惹因果之人入内,便是炼狱,天道在那儿待了很久,直到他身上的因果都散了干净。
而他心爱的人,并不知他就在这里,在外头找了他很久很久。
如今,他到了步入轮回的时候。
他想问他心爱的人,愿不愿意,同他一起跳下去。
“陌瑾,”有个声音在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