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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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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
青铜钟声骤响。
不知不觉间,夜深了。
奇怪的是,本该应指认过多被推出去的阿瑾,并没有异常。
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周遭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没有鲜血,更没有死亡。
这场在白日的指认,好似就这般在这样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情形下落了帷幕。
众人各怀心事,三三两两往楼阁上走。
在与阿瑾错身之间,数字六的捱雅低声说道,“今夜,当心点”。
一切都过于蹊跷,楼廊上的风比之前两日更为阴森,吹得廊道上黑雾沉沉,便连火把,都照不透这片黑暗。
仿若风暴前夕的先兆。
预谋着什么更为可怕的未来。
拐过不知几个弯之后,同道的只剩下了阿瑾与数字十一的辰衣剑客。
辰衣剑客腕臂间的剑灵闪着青色火焰,将几步之外的廊道照得透亮,他信步走在前头,若不是他身上已没了那份灵压,此时的他,倒比之之前,还要危险得多。
很快,第十一扇门近在眼前,一路沉默着的辰衣剑客,突然出声说道,“除却你我,余下那八个人之中,定有一个,昨夜便死了。”
也就是说,这剩余的十个人之中,有一个,在昨夜,便出了局。
在夜间恶人阵营并没能出手杀死善人阵营的情况下,按照规矩,唯有昨天夜里在规矩之外的地方死了人,才能使得白日里少了一轮指认魔人的轮次。
那么,那个规矩之外,或者说意料之外出局的人,到底是谁?
阿瑾捏着剑穗的手一顿,他抬头朝辰衣剑客看过去。
与此同时,辰衣剑客也缓缓转过了身。
两人彼此对视了少顷。
辰衣剑客率先转开了视线。
“你可还记得昨日我同你说过的话?”辰衣剑客抱着剑靠在楼廊上,他的脸上是一种比看淡生死还要平静的表情。
听得辰衣剑客这般说,阿瑾的识海中飞快闪过昨日这人进屋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他问辰衣剑客:
「你我素不相识,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辰衣剑客是这般回答他的:
「若你还能活到明日,我便告诉你。」
这会儿,辰衣剑客见阿瑾迟迟未作声,便突地笑了起来。他这人神貌肃然,不苟言笑,如今猛然这么一笑,倒比之那些个爱笑的,还要来得亲和,“你小时候比如今可好玩多了。”
算上黄泉阁主,这是第二个说他小时候好玩的人。说起他小时候的事,很多他也记不得了,他其实并不明白,黄泉阁主是在哪儿见过那个小时候的他。
阿瑾迟疑不定,甚至识海之中,还有些剧烈的、嘈杂的声音对他呐喊着什么。
辰衣剑客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欲与你相认,可到了如今这个局面,有些事,还是叫你知晓得好。你可知天玑宫开宗之主,师承何处?”
阿瑾道,“曾闻天玑宫开宗之主,原是苋晔出身。”
“不错,”辰衣剑客道,“当年苋晔族人以一手布辰卦星之技独占鳌头,致使数百年来,正邪两道,每每提起苋晔,莫敢有半句轻狂之言。可畏天道如斯,正所谓盛极必衰,百年余前为寻一件闻所未闻的宝贝,苋晔举族迁至毒瘴之地,诃州松溱潭隐谷。至此之后,族中频发怪事,族人更是死伤无踪,便是自立门户的天玑开宗之主,也难逃此劫。如今这‘苋晔’二字,到了你这一辈,恐怕知之者甚少矣。”
阿瑾正要说些什么,辰衣剑客随即说道,“莫急,我同你说这些,自是因你是苋晔族仅剩的血脉。当年苋晔举族赴往隐谷,另有一段隐情,百年余前族中司祭推演出一道鬼祥之诡卦,言明:三代之后,族中或可出一名绝世之才,可此人也正是苋晔衰亡浩劫之源。因着此事,族老之间争论不休,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此子。”
“那一卦就应在你身上。”
“当年你出生之际,体弱身虚,眼看着活不了多久,且卦象也的确不祥,那时新一任族长原是想要违背遗嘱,将你处死。可那天夜里,天边却降下了九道祥瑞……”
说到这儿,辰衣剑客看向阿瑾身后,那浓得看不透的幽深廊道,道,“……后来,他们为了让你活得长久一些,便找到了我。”
“我乃禹州青羌寨人,祖上除了伏魔,没什么大本事。可这事说来也巧,一日我父出游,路过诛妖井附近,恰逢一只奄奄一息的妖狐,那狐狸伤得很重,临死之前,只想再吃顿山脚下的小酒馆做的叫花鸡,我父应允了它的愿望,作为酬劳,它送给家父一只锦囊。”
“这个锦囊里面,不仅藏着换骨移灵的异术,还有一张通往仙踪林的藏宝图。”
“如今,世人皆以为仙踪林的入口在这木兰涧,却不知它还有另一个入口:松溱潭隐谷。那儿非常人可久居之所,却比之木兰涧容易进得多。当年你的族人找到我,是为了给你换副灵骨,盼你能长寿一些。作为交换,他们甘愿倾举族之力镇守松溱潭,并以身饲邪咒,使得那儿成了个比木兰涧更为可怕的地方,也使得这个入口彻底成了死门。”
“这世间事,有时候真是有意思,你出生时第一个站出来,极力处死你的是苋晔族长,后来护着你并倾他所能保全你的,也是他。”
“后来我来接你,你那时还不能记事,可我从苋晔族长怀里接过你时,不知为何你拽着他的衣襟哭得很是厉害,他那时不过二十有三,还未有亲生子,抱着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个熟手,更谈不上令你舒适,可听旁人说起,只他抱着你,你便一次未哭过。”
“那一日,是你最后一次见他。”
“……若我这条命,”阿瑾道,“若我这条命……”
若我这条命,竟来得如此不容易,那我……
“旁人舍命让你多出来的路,不论有多艰难,你也得走下去,”辰衣剑客道,说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皱起眉稍,“你身上的灵骨哪去了?”
“……它”,他从小便被那身累骨勒紧了脖子,原是因为那东西,本就不该是他的东西,“它……应是回到它原来的主人那儿了。”
当年蓬莱阁主卸下那灵骨之时,它便如有意识一般,往一个方向而去,转瞬便不见了踪迹。
那时蓬莱阁主道,这换骨移灵之术失传已久,没想到今日,竟叫我开了眼界。你这身灵骨好生了得,其灵压竟叫我不敢正面交锋,若是旁人,怕是稍稍靠近它一步,便要被它弄得魂飞魄散,这些年能这般安分地待在你这儿,倒也是件奇事。
“果然,”辰衣剑客喃喃地低头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苋晔族的布辰卦星之术果然厉害……”
他道,“我方才同你说,百余年前司祭卦出来的星象,其实卦得的,并不全然是你,而是一人一骨。卜卦一事,最难得的便是明知如此,却顺其事而行。原来天意不可违,竟是如此。”
“当日之卦,说的是你出生之后,苋晔族必定倾族之能,为你而求一灵骨,至此之后,你与那灵骨便如此同体之命,而你这灵骨却是祸患之根,来日必然招致祸患,且你也留不住它。怪不得,卦象上说祸福相依,英才却又祸才。”
“苋晔族人竟是明知那灵骨总有一天将离你而去,他们往昔之牺牲终究为一场空,却依旧做了如斯决定,原来这就是天意,原来到头来,我才是那个庸人。”
辰衣剑客哈哈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笑得格外畅快,“如今,那灵骨的秘密,就在你身上,你且去吧,这一夜,没人敢动你。”
楼廊四面,似乎有好些人屏息细听。
原来,辰衣剑客同他说这些,目的竟在这儿。
那些人中,为这灵骨而来的人,难道真如辰衣剑客所料那般,为着灵骨的消息,留他一条命?
可惜,如今他并不知那灵骨究竟去了何处。
只依稀记得,它离去的方向,似乎是绛州。
绛州?
绛州木兰涧!
阿瑾猛地想到了什么。
这时,拐角处一个赭石色的瓷瓶上的数字十二,与一派漆黑之中,闪着血色的光。
楼廊深处,有什么声音吱嘎吱嘎地响。
阿瑾忙跳进瓶口。
须臾之间,他又来到了第十二扇门里面。
这一次的门,居然是个瓷瓶。
这一夜很是异常,几乎是在他尚未往前踏出一步,便翻身往一侧躲去。
他腰间剑穗上的垂挂着墨玉折射出两张狰狞的脸。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屋内的两具,倒悬在梁柱上的尸体,这时候掉了下来,若是他躲得不够快,这时怕是不偏不倚,早便砸在了他的身上。
这两具尸体,一具,是昨日出局今早不见了踪迹的数九神偷手,另一具,居然是今日尚在的数字四仵作公子。
这一下,阿瑾想通辰衣剑客口中所说的那个,死在昨天夜里,却并不在规矩之内的人,是谁了。
这个人,是数字四,且他并不在善人阵营。
在善人阵营不能杀死魔人,且魔人阵营并不能杀死同阵营之人的情况下,又要让数字四死在夜里,他只能同数字九一样,死于邪灵附体。
看来,数字四昨天夜里,并没有跑去杀善人阵营的人,而是下楼去找了数字九,因此,才有机会被邪灵夺了身体,一切都说得通了,也因此,昨天夜里,那个拖着身体走到他房门口的那个人,并不是数字九,而是数字四。
这么说来,限于规矩,邪灵夜间并没有出入“门”的本事,它想要进来,只能附身于魔人。
那么,今天夜里,它究竟是用了谁的身体,走进他的门?
是数字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