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再见》独孤震

2、第一章：绝命的刀客，刀客，浪子，竹子

　　卷一：
　　第一章：绝命的刀客，刀客，浪子，竹子

　　（一）
　　青衫，褐眸，一壶酒，一匹马。柳泗水总是在流浪的路上，但是他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也最肆意的流浪汉了。
　　他无牵无挂，心中只有酒和朋友，他不是最强壮的，也不是江湖上武功最高的那个，但是他的胸襟却可以容纳下整个江湖，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见到什么样的人，柳泗水永远都是柳泗水，是那个喝酒唱歌天下遍友的柳泗水。
　　计无恨已经回到了江南家中，柳泗水不想多打扰他，于是一路向北准备去青州吃徐婆独家秘方的煮花生和乌鱼干，顺道再去见一见那个一年从头到尾比他还要忙的朋友——段新竹。
　　段新竹是绝不会主动来找他的，这一点柳泗水很清楚，而他要找到段新竹其实也不容易。因为段新竹虽然是天一门的门主，却十分喜欢跑去外面追杀别人。
　　看不惯的她会去杀，看顺眼的她依然还是会去杀，江湖上都说段新竹是个绝命的刀客，可她却往往绝得都是别人的命！
　　段新竹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就连她在青州的老家也不是只要去了就能找到人的，也不知道是柳泗水运气好还是怎么着，这一次他闲极无聊想要找段新竹做个东道主，段新竹居然就真的在家。
　　段新竹仿佛就在等着柳泗水的到来一般，有朋友的等候柳泗水自然是高兴的，哪怕段新竹并不是真的特地在等他来。
　　只是有一件事情让柳泗水很在意。
　　刚到青州的第一天，柳泗水先去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要了最好的房间又去了最好的酒楼吃饭，正在他酒足饭饱准备回去大睡一场的时候，两个江湖人的谈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就在几日前，天一门门主段新竹与飞沙帮帮主沙广通的大徒儿丰士良起了冲突。
　　那丰士良少年拜师学艺也算是有些天赋的，不光是刀法了得，更有沙广通亲传的独门腿法与棍术在身，此人戾气之重堪比少年成名时的段新竹，且又傲慢张狂，他跑到青州段新竹的地界来，又挑衅得罪了段新竹一点也不让人意外，对于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段新竹的处理方式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杀！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段新竹要杀丰士良的关头，段新竹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竟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她不光是放了丰士良一条生路，更在后来的几天里闭门谢客。
　　虽然段新竹来访的客人本就不多，她又不是柳泗水，喜欢热闹喜欢人群喜欢朋友，她的朋友非常少，所以就算是不闭门谢客也不会有人轻易来打扰她，但是想要让段新竹自己不出门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她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又或者闭关修炼，要不然你休想听到段新竹有一天会宣布自己将在家里待着不出门。（就算她真打算在家里待着，也不会对外说什么的）她绝对是这世上除了柳泗水以外最喜欢四处奔波的人了，尤其是在她放弃杀丰士良之后，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据说，段新竹已经闭门七日了。
　　作为段新竹少有的几个朋友之一，柳泗水不能说他完全了解段新竹，但是却是知道段新竹的脾气的，于是他即刻便赶去了天一门的别有洞天。
　　他必须亲自去见一见段新竹，并且知道在段新竹的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变化如此之巨。
　　（二）
　　别有洞天，别有一方洞天。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地方，但是想要真正进入别有洞天，光越过山门口那“别有洞天”四个字的牌匾是不行的，真正的别有洞天还在山的云的深处，而想要进去，就必须闯阵。
　　这别有洞天是段新竹的居所和练功的地方，是天一门的根，百年前由巫一老祖所辟，雾阵里内有玄机，除了雾霭靡音扰乱视听之外，闯阵者只要走错一步，哪怕是脚步只挪动了那么一下，都会丧了性命。
　　可谓是杀机重重！
　　虽然柳泗水是段新竹的朋友，但是段新竹却不可能把家门的钥匙交给柳泗水。
　　如果段新竹告诉了柳泗水破阵的方法，那么段新竹恐怕就会更不愿意待在家里了——别有洞天埋有陈酿，有最好的酒又有最好的朋友，柳泗水怎么可能不常常来？
　　所以段新竹很有远见的没有告诉柳泗水破阵的方法。
　　所以，柳泗水只能自己闯阵！
　　（三）
　　别有洞天，山云之外有竹林，别有洞天。柳泗水进入别有洞天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望无边的翠绿的竹子，青州这边以毛竹分布为广，但是却很难得一见如此之多又如此之壮观的竹林。
　　正如段新竹的名字里有一个竹字，柳泗水发现这别有洞天的一方天地简直就是段新竹这个人的诠释，寂静凄幽，坚韧挺拔，明明是那样的冷，却又那么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翠竹林森森盖过天空，柳泗水害怕入了竹林又会撞到什么阵法，于是一路上尽管是欣赏着此处别有洞天的风光，却也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幸运的是，竹林就只是竹林，没有阵法。
　　竹林的尽头又是别有洞天，视野开阔，入目秀丽景色分外宜人，柳泗水听到有鸟雀歌唱心情开朗起来，于是他也哼着曲调大步向前走去——前面是一条溪，溪边坐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段新竹。
　　黑衣，乌发，和一把浸过无数鲜血亡魂的凶刃寒水修刹刀，刀刃是寒气逼人断魂的莹白，刀鞘却是掩尽锋芒的吞天漆黑，这样的段新竹和别有洞天里藏着的明媚的竹林不同，她是可以完全化进黑夜里的利刃凶兵，即使是在白天，也是包裹在一片黑里的静寂。
　　刀未出鞘，段新竹自己就是刀的鞘，出鞘了，她就又变成了寒刃，本来这样说来，在她的身上你应当是找不到其他色彩的了，但是一条绛红色发带却撕裂了黑色，撕裂了死一般的寂静。
　　黑衣，乌发，用一条绛红色发带束在脑后的乌发，柳泗水曾猜测这条发带本该是白色的。
　　段新竹已经等候柳泗水多时了，早在柳泗水出现在了别有洞天外，她就已经察觉到了柳泗水的到来，但是她没有动，她只是在这里等着，一如许多个今天这样的日子无悲也无喜的等着，等着何时可以拔刀，等着何时可以杀人——等着何时可以和好朋友一起喝酒。
　　柳泗水果然没有叫她失望，活着的柳泗水进入了别有洞天，依旧还是活着的柳泗水。
　　在段新竹的眼中从前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如今变成了三种人。
　　活人、死人，还有朋友……
　　还好，柳泗水没有叫她白等，也没有叫她失望。
　　段新竹此时心情不错，柳泗水更是，于是他脚步轻快走向了段新竹，一边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我想你应该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不俗的人了，因为你有这么一大片的竹子！”
　　段新竹没有回头看身后的柳泗水，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缓慢流淌的溪水之上，接着她就听到柳泗水继续说道：“不过就算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不俗的那个，但是你却忘记了我还是个俗人！”
　　柳泗水摸了摸鼻尖儿，看着段新竹依旧坐得挺拔的背影，说道：“我听说了你和飞沙帮丰士良的事情，特地赶到这里来找你，没想到那别有洞天的雾阵居然这么刁钻，让我险些就出不来了，巫一老祖果然名不虚传！我观你一点也不惊讶我的出现，应该是早就知道了我已经入阵来别有洞天寻你，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我真的折在里边出不来了？”
　　段新竹只说了一句话：“因为你是柳泗水，所以我并不担心，也因为只有柳泗水可以破别有洞天的阵，如果今天不能破阵，那么你就不是柳泗水！
　　听了这话，柳泗水苦笑：“我不是柳泗水我是谁？”
　　段新竹道：“破不了阵，你可以改名叫柳一水，柳二水，柳三水，就是不能再叫柳泗水了。”
　　柳泗水笑道：“看来，柳泗水这个名字在你眼里还是有点分量的，不过你也不要太高抬我，我会有压力的。”
　　段新竹这时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柳泗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柳泗水这个名字有分量，而是因为你是柳泗水，这三个字才能与众不同，我看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谦虚的人，所以也就不会替你谦虚了。”
　　柳泗水耸了耸肩膀，看了眼还被连刀鞘一起扎在地上的寒水修刹刀，问道：“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杀丰士良？”
　　段新竹将自己的兵器拿起来，反问道：“难道你希望我杀了他？”
　　柳泗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自然是希望你杀的人越少越好。”
　　段新竹道：“有些人该杀，有些人可以杀，有些人自己找死，所以我也没有办法。”
　　柳泗水道：“那丰士良可是该杀之人？”
　　段新竹道：“他是自己找死！”
　　柳泗水道：“那你又为什么不杀他，反而放了他，还闭门谢客？”
　　段新竹道：“因为那天不是该杀人的日子。”
　　柳泗水疑惑：“不是该杀人的日子？”
　　溪水流动的声音绕于耳畔，突然陷入的静默让柳泗水更加好奇了。
　　段新竹没有很快回答他，而是再次背对着他，望着溪对面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后才说道：“其实我是在四天以前才回到别有洞天的。”
　　柳泗水眉梢一抖：“可是外面都说你已经闭门七日了，我以为你是要开始闭关了。”
　　段新竹说：“我没有要闭关，我也没有在这别有洞天里闭门七日不出，实际上四天前我人还在别处。”
　　柳泗水问道：“你去了什么地方？”
　　段新竹看着溪对面的竹舍，眼神忽地一利，连语气都变得比方才冷了些：“我去参加婚礼。”
　　“婚礼？谁的？”柳泗水走上前和段新竹并肩站在一起。
　　他们俩都在看那所竹舍，溪流声和着鸟雀的清歌，这里虽然不是完全的静，却仍然寂寞得让人有些害怕。
　　刚到此间还并不觉得，但是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后，柳泗水已经有些不适。
　　他是必须要在人群里自在穿梭的，就和段新竹必须要出门找一个人和自己决一死战。
　　柳泗水还想，段新竹为什么总是要跑到别有洞天外面去追杀那些人呢？
　　难道真的是这么有趣吗？
　　还是说段新竹真的就如江湖传言一般那么的嗜杀好斗？
　　其实现在他有些明白了，别有洞天固然好，天一门固然好，但是在这里待的久了，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幽灵！
　　段新竹看着那所竹舍，眼神越来越冷，手中握着的刀柄已经开始发出细微声响，她的眼里翻滚着一种愤怒，这种情绪实在是很少见到。从前柳泗水所知道的段新竹虽然杀名远扬，却实际上是一个十分平静的人。
　　她用刀，刀者凶也，更何况寒水修刹刀本就是至邪至凶。
　　但是段新竹虽然功夫刚硬霸道，却鲜少有愤怒和仇恨的时候，她总是什么事情都不在意，因为在她心中这世间任何的人事物都是极其简单的，就和她手中的寒水修刹刀一般，破开了就是破开了，所以即使她杀人，即使她找人决斗，也并不会是因为愤怒或者仇恨的原因。
　　可是现在，段新竹的确是愤怒了，虽然她的愤怒只是隐隐约约地压抑翻滚在眼底，但是柳泗水依然感觉到了。
　　此外，柳泗水还感觉到了段新竹的杀心升腾起来。
　　柳泗水不知道段新竹这是对什么人起了杀心，但是他并不说话，他在等段新竹。
　　“是仇九的。”
　　又过了一会儿，柳泗水听到段新竹说出了这两个字。
　　居然是仇久峰！
　　柳泗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段新竹不会再重复第二遍给他听了。
　　段新竹已经提着刀飞身越过小溪直奔那竹舍里去，留在原地的柳泗水发愣了好半天才跟上段新竹，而段新竹已经一刀砍倒了一半的竹舍。
　　眼看着刚刚还完完整整的竹舍现在塌了，柳泗水跳开一边看着已然满面寒霜的段新竹，小心问道：“就算是仇久峰要成亲，你也没有必要生气吧？”
　　仇久峰是男人，而段新竹除了是一个刀客外她还有一个天然的身份那就是女人，本来男人和女人应该总是会有些旖旎，但是段新竹与仇久峰却又不同。
　　他们是最好的知己，也是最好的对手，却不会是情人，段新竹和仇久峰的关系是自然天成的，这种自然理所当然。
　　虽然男人会爱女人，女人也会喜欢有胆色又优秀的男人，可是段新竹和仇久峰却不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而是两个刀客、两柄刀的关系，而柳泗水正是最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这般发问。
　　因为按照段新竹的性格，仇久峰成亲，她应该是会替他高兴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产生了愤怒。
　　果然，段新竹很快便解答了柳泗水的疑惑：“因为他娶的是瞿渊的女儿！”
　　瞿渊，段新竹唯一的仇人，也是段新竹唯一应该杀却没有杀的仇人！
　　仇久峰作为段新竹最好的朋友却娶了瞿渊的女儿，这对于段新竹来说必定是不可原谅的背叛，而且，仇久峰要娶瞿曼冬这件事隐瞒了段新竹很久，直到临近婚礼的前三天，仇久峰才飞鸽传书给段新竹邀请她去观礼……
　　段新竹日夜兼程赶路，终于在仇久峰婚礼的前一天在瞿渊的府上见到了仇久峰，同时她也见到了瞿渊的女儿瞿曼冬。
　　那是一个十分温柔并且美丽的女子，手臂轻轻挽着仇久峰的手臂，对仇久峰的依恋十分浓烈，而从仇久峰的态度上来看，段新竹认为这场婚礼应该是在双方都乐意的情况下才决定的。
　　可仇久峰这样的做法无疑就是不忠诚的。对朋友背信弃义的人都该杀，段新竹看重仇久峰这个知己，她也尊重仇久峰的所有选择。
　　但是只有一点，那就是段新竹不能够容忍欺骗和背叛。
　　于是，只有拔刀。
　　所以，段新竹向仇久峰下了战书。
　　柳泗水皱眉，问道：“你们在他婚礼上打起来了？”
　　段新竹冷冷的道：“没有。他让我给他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我回来了，在这里坐了四天。”
　　柳泗水也很想给仇久峰找一些理由，但是他真的什么理由都想不出来，更何况是在段新竹的面前，仇久峰的事情柳泗水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怎么可能还有人比段新竹了解和理解仇久峰呢？
　　可是现在的情况显然是段新竹也不能理解仇久峰了。
　　对于柳泗水来说，无论是段新竹还是仇久峰，都是他的朋友，这让他在刚来到别有洞天时的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就连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四）
　　二十六年前，平阳段氏惨遭灭门，丢失了一把上古神兵——鸿鸣。
　　而段氏唯一留下的一个血脉当时还只是一个婴儿。
　　二十六年以后，江湖上多了一名绝命的刀客，她师承巫一老祖，是天一门的门主，而她，便是二十六年前，段氏留下的最后一人！
　　这个段氏后人的名字，就叫做段新竹！
　　关于段氏灭门惨案的幕后黑手就是瞿渊，段新竹始终都是知道的，可她却始终都没有找瞿渊复仇，这其中的原因还要说到她的师傅，巫一老祖。
　　据传，巫一老祖善预言占卜，他活了两百岁才仙逝，而在他的遗言中曾有一条，那就是段新竹不可杀瞿渊，也不可向瞿家复仇。
　　柳泗水这时可以理解段新竹的心情，再怎样心如坚冰，在这件事上面，段新竹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样了。
　　柳泗水知道，仇久峰娶了瞿曼冬，就是引爆坚冰内的火-药，而段新竹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压抑自己的人。
　　大仇未能得报，段氏冤屈未能讨回一个公道，这始终都会是段新竹心中的一个结。
　　所以，段新竹现在下定决心要杀仇久峰，还要杀瞿渊。
　　段新竹对柳泗水说道：“三日后我便动身。”
　　柳泗水问道：“你不是要等仇久峰一个月？”
　　段新竹道：“就在你闯阵之前，我收到了仇久峰的传书，他要我提前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