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染卿》听雨闻格桑

170、心不动 人不妄动 不动 则不伤

　　170
　　军营的门前站着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站了半个小时，却一动不动的女人。守门的士兵再也不敢怠慢，向指挥部通报了情况。
　　一分钟后，从大门里走出一个穿军装的人。那是去年还是一等兵，今年就已经被破格提拔为下士的金起范。只见他先是缓慢的走向外面的女人，而后加快脚步，快速来到她面前。
　　“卿姐？”
　　墨子卿似乎被人破除了结界，听到声音忽然聚焦，看向来人：“起范？”轻声问候过，便微微扭头，擦了眼泪。
　　金起范明白她的哀伤，微微笑了：“来了怎么不进去？听说已经站了很久了。”
　　墨子卿微微扯开嘴角儿，艰难的笑了笑。
　　金起范也有些难过，但他却一直保持着微笑，一把接过墨子卿手里的行李包：“走吧。”
　　“额···”墨子卿犹豫了一下。
　　金起范用另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腕儿就走：“没事儿，这里我说了算。”
　　穿过训练场地，穿过后勤仓库，穿过医疗区，穿过食堂。穿过这些不远的记忆，却少了记忆中的人。墨子卿努力忍住自己的难过，却控制不了始终红红的眼圈儿。
　　大堂，金起范将墨子卿的行李放在桌上，倒了杯水给她：“饿了吧？我马上叫人去给你做饭。”
　　“不用了，我不饿。”墨子卿笑了笑。
　　金起范上下打量了一圈儿，暗暗深呼吸：“瘦成这个鬼样子，不知道中队长会担心吗？”
　　墨子卿眨眨眼，慢慢扯开嘴角儿，没有接话，却低下了头。
　　金起范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看着窗外深呼吸，再次露出他的笑容：“我陪你四处转转吧···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变化，跟你们走的时候，还是一个样。”
　　墨子卿抬起头，向他微笑。
　　金起范看着她艰难的笑容，只能将嘴角儿扯到最大限度：“在这儿待几天？”
　　墨子卿也看了看窗外：“一个星期吧。”
　　金起范点点头：“那你就住阁楼吧。”说着冲外面喊了一嗓子：“来人！”
　　一个一等兵跑进来，敬了个礼：“小队长有何吩咐？”
　　“把我的床铺收拾一下，这几天我跟你们住。”金起范笑着看向墨子卿：“本来想搞点儿特权的，既然你来了，还是让给你吧。”
　　一等兵走了，墨子卿继续她的微笑。她知道，当初阁楼是柳时镇的房间，自己来到这儿后，就‘霸占’了他的房间。搞得这男人整天想要和她一起住，真是伤透脑筋。
　　收拾好房间，墨子卿将行李放在桌上，走出房间，来到楼下：“起范。”
　　金起范本来跨立在门口，难过的快要哭出来了。却因为这一声，迅速换了一副面孔：“我在。”
　　墨子卿冲他笑了：“我想吃你煮的拉面了。”
　　金起范笑出了声：“是！嫂子请跟我来吧。”
　　就这样，两个悲痛万分的人，本该一触即发的放声痛哭，却硬要展开难看的笑容给对方。为的，就是给彼此力量，让气氛温暖一点儿。
　　墨子卿大口吃着拉面，还表现出一副超好吃的样子，终于让金起范开心的笑了起来：“好吃吗？”
　　“嗯~~手艺真好。”墨子卿边笑边吃，却忽然停下了：“徐上士···好像很喜欢吃你做的面呢。”
　　金起范看着她的样子，温柔开口：“中队长和副中队长，都很喜欢吃。”
　　墨子卿咬了咬唇角儿，沉默了。
　　金起范一直在对她微笑，希望赶走她的不愉快。
　　“在这里还习惯吗？我看你好像爱上这里了。”墨子卿将拉面吃了个干净，连汤都没剩下。
　　金起范立刻坐直身体：“下士，金起范！我本来就是当军人的料嘛~~”
　　墨子卿笑着点点头：“那金下士小的时候，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想成为中队长和副中队长那样的人。”金起范理所当然的开口。
　　墨子卿再次艰难的笑着：“是啊~~成为那样的人，会很辛苦的。”
　　金起范眼神下垂：“当然辛苦了。可是能看到我们守护的人，露出那样的笑容，就不觉得辛苦了。”他抬起头，继续微笑。
　　墨子卿也笑了，只是觉得心很疼。这样的人，总该得到幸福了吧？
　　一个星期，金起范陪着她，走过了她和柳时镇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墨子卿却意外的一滴眼泪都没流，只是那悲伤的样子，始终藏不住。
　　最后，他们去了阿古斯死去的那栋破旧别墅。
　　“教授~~~”沉默许久的墨子卿，终于虚弱的呼唤了一声：“你给我的成全，我没能守住。我对你的愧疚，也没能偿还。这样活着，和死去没什么分别呀~~”
　　金起范远远地看着她，始终沉默不语。那件事他有所耳闻，只是各中细节已被定为机密事件，不得议论。他看到的，只是天明时分过后，阿尔法队完好无损的归来，和墨子卿死一般的颓败。
　　想来，这里发生的事，一定让这个女人，大受打击。
　　墨子卿看着脚下的废墟，虽然已经破败不堪，但她还是能一下子就认出当时抱着阿古斯的地方。在这里，她又失去了一个亲人。那一刻，她再一次尝到如割肉般的疼痛。
　　“柳时镇···已经去了你的世界。我请求你们~~在那里做个好朋友，不要打架，不要怨恨~~”墨子卿终于红了眼圈儿，深呼吸：“我很快就去找你们~~快了···就快了···”
　　说完这句话，墨子卿突然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离别，总是难免的。伤感，总是必须的。
　　墨子卿看着眼前的金起范，真心的展露笑容。她伸手整理他的军装：“弟弟，好好的···”
　　金起范颤抖着双唇，眨眨眼：“还回来吗？”
　　“···”墨子卿沉默了，依然微笑着。
　　“什么时候回来？”金起范再次发问。
　　墨子卿紧咬双唇，缓缓抬头，重展笑容：“都是小队长了，还这么没轻没重，也不怕你手下的兵笑话。”
　　“不会回来了对吗？再也不想回来了对吗？”金起范微微泛起泪花，忽然提高嗓音：“还是说！你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我···” 墨子卿微微低下头，咬紧牙根，然后苦笑：“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驾着七色云彩来娶我。可是···我猜中了前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金起范不住地注视着她的双目：“可我们得活下去，不是吗？”
　　墨子卿也看着他的眼睛，虽然难受，却依然露出欣慰的笑容，歪了歪头：“我答应你，为了能再回来，我会拼尽全力。金下士，你呢？”
　　金起范绷直腰板，微微仰头，大声吼叫：“下士！金起范！一定坚守住战场，做最棒的军人！”他的目光移到墨子卿脸上，眼圈儿通红，连声音都变了：“再见面时，我们一起举杯，给他们敬酒！可以吗？”
　　墨子卿的泪水迅速充盈眼眶，深深地低下头，咬紧双唇，不住地颤抖。她抱了这个年轻的弟弟一下，便头也不回的走进机场安检通道。
　　金起范紧皱眉头，泪水‘唰’的一下夺眶而出。这一个星期来，他一直在墨子卿面前保持微笑，就是怕她更加伤心。他低低呢喃：“中队长~~卿姐还会回来吗···”
　　手下的几个兵看到这样的小队长，全体张大嘴巴，面面相觑。从他们一入军营，就直接被分到金起范麾下。这个年纪轻轻的小队长，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严格，却从未见他流过泪。
　　还有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她来了之后，小队长像是变了一个人？现在还哭的如此伤心？
　　众人大惑不解。
　　···
　　山河岁月催人老，一腔深情无以报。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多痛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命的路程变成了一种折磨，走一步，身后的道路就消失不见，只剩下黑暗。看着那渐渐消失在脚下的痕迹，人只能选择惊恐前行，和撕心裂肺的哭喊。
　　有些话，可以烂在心里，有些恨，执着后方能平息。黑暗像潮水一样不断涌来，无数次似乎快被吞没。得到后又失去，远比一无所有要痛苦的多。你让我，如何继续呼吸？
　　时镇，没有你的地方就是他乡，没有你的旅程就是流浪。你走了，让我在这个世上，再无容身之地。来我的梦里，再陪我喝一杯烈酒，你还欠我一句：我爱你···
　　所以，我恨你。恨得···心痛难忍。
　　···
　　两个月后，班加西，深夜。
　　一个拾荒的中年女人，弯着腰，驼着背，费力的捡着角落里被扔弃的瓶瓶罐罐。她衣着破旧，浑身污垢，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由右侧太阳穴，延伸至下巴，活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一群喝醉酒的士兵从远处走来，酒足饭饱之后，准备回营地。却在拾荒女人费力的身躯下，挡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领头的一脚将拾荒女人踹翻在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TMD瞎啦！没长眼睛呀！”
　　身边的其他人立刻围上了：“没事吧哥？”
　　领头的朝倒在地上的女人吐了口口水：“真TM晦气！给老子打！”说着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好像站了什么病菌似的。
　　其他人立刻开始对拾荒女人拳打脚踢。
　　而这个女人只是咿咿呀呀的哭喊着，满是皱纹和污垢的双手，颤巍巍的捂住头部。
　　领头的冷笑一声：“原来是个哑巴。打！给我狠狠地打！”
　　直到女人被打的口吐鲜血，众人才收了手，将她扔到路边的垃圾堆里。然后跟着领头的，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军营后门。
　　门前逐渐恢复的安静，昏暗的小路，只有月光和星光的照射，才能隐隐看清是一条小路。
　　角落里被打的失去知觉的拾荒女，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纹丝不动，缓缓弯曲了手指。伴随着嘴角儿微微的上翘，拾荒女人以龟速消失在黑暗里。
　　贫民窟，一处破旧的窝棚。拾荒女人进门后，警惕的观察了外面的环境，见只有那些底层人们干着手里的活儿，小孩子玩着简单而廉价的‘玩具’，这才放心下来。
　　将房门锁好，窗帘拉上，这才脱下了破旧的衣裳，扔进火炉里。随手擦了擦嘴角儿的鲜血，摘下假发头套，坐在炉火前的板凳上，看着那件破旧的衣裳被化为灰烬。眼中闪烁着的精光，和刚才的拾荒女人，简直判若两人。
　　墨子卿从床下的暗格里，拿出笔记本，将自己的位置和动向，全部译成加密文字，给教官发送邮件。并接通了一个仪器，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红色的光点儿。
　　而教官，也在执行着同样的计划。目标也很简单，就是摧毁这支灭绝人性的武装力量。
　　只是，他已半个月没有任何音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