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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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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时整,周佛海等亲日分子与唐绍仪商讨完毕。明诚一直潜伏在旁边一间包厢,原本打算窃听谈话内容,没想到唐绍仪谨慎小心,声音细弱蚊蝇。窃听之事只得作罢。周佛海等人离开包厢,未免夜长梦多,便悄悄退出会场。
而有一人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那就是藤田芳政。此人原本就是经验丰富的老牌特务。他料到今日唐绍仪以身犯险约见亲日分子,定会招来军统或地下党的杀意。于是便静守在华懋饭店马路对面的咖啡厅中,待确认唐绍仪密会顺利结束,再悄无声息地进入会场与之会面。
而藤田芳政不知,他的行踪早已在明楼的鼓掌之间。
明楼见舞台上的女司仪再度轻抚左侧珍珠耳坠,便心知周佛海已离开会场,于是他伸手抬了抬眼镜,不由嘀咕道,“阿诚怎么回事!过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明楼微微皱眉,杞人忧天道,“该不会是大姐真的来了吧。”
明楼有些焦躁,他起身整理西装,伸手搭在汪曼春肩头,安抚道,“我去楼下看看情况。若是血沁玉钏出现,你可别替我省钱,尽管竞价便是。”汪曼春见明楼终究害怕家姐,心头浮出一丝不悦,但总算勉强含笑点了点头。
明楼趁众人不备,亦闪身踩上楼梯,登上包厢。
唐绍仪送走周佛海之后,为等待藤田芳政驾临,便仍是逗留屋中。他起初发觉门前两名保镖不见踪影,心底生出一丝慌乱,不过好在密会顺利结束,他几乎已放下心头大石,只以为军统今日不会再有动作。故而明楼明诚二人携南宋花瓶造访,唐绍仪被心头好吸引,放松警惕,犹豫片刻,还是将两人迎入包厢中。
唐绍仪抱着南宋瓷瓶细细打量,激动地指尖发颤摩挲瓶身,满目痴痴迷恋。只听他啧啧称赞道,“果真是极品中的极品。唯有官窑才能出此青釉之色,玉骨冰肌,碧如清露。南宋多有八方瓶,这般四方瓶更是罕见!还有这弦纹——”唐绍仪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明楼的目光透过珠帘,望向舞台。恰时血沁玉钏被呈上台,汪曼春与旁人竞争,分毫不让,全神贯注在争夺这件藏品之上。这正是明楼所谋划的。这般激烈角逐,不断攀升的竞价,在场众人还会有谁注意到头顶上方,这一处包厢内所发生的杀戮之事呢。
明楼收回目光,儒雅一笑。“唐先生喜欢便好。这是在下荣幸。”
明诚打开另一只皮箱,推至唐绍仪面前,轻声介绍道,“这也是先生特意搜罗来,孝敬您的。此乃明朝戚继光将军贴身佩剑。”
唐绍仪放下南宋瓷瓶,见一柄锈迹斑斑的宝剑展露眼前,顿时面色一僵。这剑虽已粗钝,却仍有一股子森森寒气,仿佛浸染过无数人的鲜血。唐绍仪面露难色,缓缓伸手举起宝剑打量。这一近看,他恍然一笑,方才的慌乱烟消云散,“这恐怕是以假乱真的赝品!疑点有二。其一,这明朝大将多佩刀不佩剑。其二,这锈色单薄偏红,似是短时间人为而致,并非经年累月天然锈化。”
唐绍仪自鸣得意侃侃而谈,自认为古玩方面之造诣尚可断言一二。万万没想到,明诚已不动声色地走到他的身后。明楼听完唐绍仪的分析,意味深长地浅笑,舒展坐姿靠上沙发。他一副金丝边眼镜下的眸色瞬间一凛,启唇沉吟,“数百年前戚继光将军沿海抗击倭寇,何等英勇无惧。数百年后的今天,日本侵略者再度如狼似虎地猛扑而来。老百姓们所能仰仗的高官将领,竟是唐先生这般卖国求荣之人!令人何等心寒!唐先生你又如何良心能安!”
唐绍仪这才惊觉不妙,顿时横眉冷对,欲要疾呼求救。不料一只有力的手掌霎时捂住自己的口鼻,冰冷的针尖刺破皮肤生生发疼,寒凉的钾液顷刻间游走心脏。唐绍仪双手紧抓沙发,口中含糊呜咽。“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明楼抬起眼帘,笑容依旧云淡风雨,含着历经沧桑的怅然。一字一顿清晰吐出,“在下明楼,军统局代号,毒蛇。”
话音未落,唐绍仪已惊恐万分地瞪大双眼,全身一震,拳头一松,身体顷刻僵硬。
明诚将空针筒收回西服口袋,二话没说迅速收拾现场。明楼与明诚二人干净利落地抬步下楼,此时血沁玉钏拍卖结束,汪曼春将之收入囊中,脸上笑意嫣然。正是春风得意头脑发昏之际,自然不会注意偷偷离开会场的明楼二人。
藤田芳政在咖啡厅见到周佛海安然离去,便与秘书高木三郎迈步走进华懋饭店。二人缘楼梯上行,与下行的明楼明诚擦肩而过。明诚嘴角含笑,摸出空针筒,不着痕迹地塞入高木三郎的口袋里。
藤田芳政与高木行至会场,也照样被唐绍仪那四个尚且不明情况的手下拦住。四人随便一摸,便搜出一支针筒。高木连声否认,藤田芳政敏锐的神经立即有所察觉。他大骇之下,直闯进会场登上包厢,只见唐绍仪歪倒在沙发上,早已咽气。
唐绍仪的手下紧随而来,见其胸口一点殷红针眼,头脑一热便认定是藤田芳政下的毒手。两方一时情急大打出手,会场众人见包厢内枪身响起,吓得抱头逃窜纷纷飞奔出会场。拍卖会俨然成为一场凶案闹剧。
汪家人亦不愿等巡捕房来此惹祸上身。汪曼春携汪芙蕖急匆匆地离开饭店,见明楼的车还在门外,明楼坐在车内对明诚大发雷霆。汪家人上车,还未来得及启唇,明楼便怒不可遏地数落明诚。“花了那么多钱给我买回来一件赝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汪曼春安抚明楼让他消消气,命阿诚先行开车,便将方才会场突如其来之事叙述给明楼听。明楼与明诚皆是震惊不已,感叹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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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台气冲冲地回到家中,满脑子都是如何向大姐告发大哥的念头。可当他踏进家门,见大姐静静在客厅听广播,眉目间俱是恬淡舒静。明台一时间踌躇不决,心头仿若压着千斤巨石,不愿大姐再因汪家人而生气,再对大哥失望。
明台平复心情,不断回忆明楼与明诚所言所行。大哥声称自己为汪曼春回国,可这么多年大姐并未限制他来去,若他心中对汪曼春恋恋不忘,为何不早早回来。假如不是为汪曼春,大哥接近汪家只可能是与汪芙蕖谋利。
明台眸色一亮,忆起与顾清明最后通话的那晚,明诚半夜三更拿着厚厚的文件袋,有些可疑。明台立刻找阿香要来了明楼书房的钥匙,势要找出蛛丝马迹,阻止他们合作谋事。
明台打开书房大门,大刀阔斧地一顿好找。没想到线索半点没见着,却在明楼抽屉中一沓文件下翻出一张单薄发黄的电报纸!发报地重庆,时间8月21日,电报内容——
明台脸色煞白,薄唇紧抿成一道直线。扶在书桌边缘的手不由紧抓,不断发颤。他根本无需过多思量,就能顿悟这张电报纸意味着什么!顾清明解开他的密码,所以才同样以德文回复,而内容又是奔赴前线的临别誓言。他早已上了战场,因此明台后来收到的电报根本是有人刻意搞鬼!这个人除了明楼,还会有谁!
明台顿时泄气,颓废地瘫坐在地。他一时间似乎被这世上最重要的两人同时欺骗。但至少顾清明的隐瞒出于爱意,坦露在这句德文的字里行间。而明楼呢!他曾是明台可敬可爱的大哥,哪怕两人偶尔斗嘴,互相欺负,却仍有一股深深的血肉亲情流淌心间。如今对明台而言,明楼却俨然化身成一个操控一切的上帝,不顾他人感受,冷漠地自行其是。泰然自若的脸上,永远挂着意味不明的淡笑。
明台眸色颤动不定,仿佛瞬间灵光一闪。他倏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回到房中,将早已收拾妥当的行李提下楼。
明镜在客厅中尚不明情况,见明台一双黑眸视死如归坚定不移,还有那因为紧咬牙关而紧绷的脸色。明镜心头隐约不安,惶惶然起身迎上。“明台,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
明台放下行李,最后一次松懈坚毅之心,将明镜拥入怀中。他眼眶发红,如鲠在喉,犹犹豫豫片刻才道,“大姐,顾清明给我发电报了,我必须即刻启程赶去重庆。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过双十节了。”
明镜心头一痛,眉头深锁,轻启唇瓣,却既不愿说些慷慨激昂的浮夸道理,又不愿吐露离愁别绪惹人悲痛。想说的话实在太多,真正有意义的话却不过寥寥几字。而哪怕此刻静默无言,明镜满腹心绪,明台都能感同身受。
“不如等你大哥回来,与他道别再走吧。”明镜松开明台的拥抱,伸手理了理他细软的发丝。“衣服带够了吗?钱带够了吗?在外头可别委屈了自己,有什么难事一定要想办法告诉姐姐。”
“放心吧,有顾长官呢。”明台与明镜双手紧握,泪水在眼眶打转却用尽全力强忍。“大哥回来,我就走不成了。大姐,你替我转告大哥,我们再见面时,我希望他惦念兄弟之情,能为明家多担待些。”
明镜尚且不懂明台话中含义,明台却已毅然决然地踏上征途。明镜小步追着明台的背影而去,他抹着眼泪哽咽,望着明台走出明家大门,伫立黑夜中一盏明晃晃的路灯之下。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勾勒而出,明台回首再望气派不凡的明公馆全貌,黑眸璀璨地仿佛银河垂天,既含着浓烈的惆怅悲壮,又酝起一股动人的希冀渴望。
明台裹紧风衣,迎着飕飕凉风,披星戴月,毅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