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刹》沉瑜

1、第一章

　　一片粉如霞光的桃花开得灿烂，枝桠连着枝桠，一重压弯了一重，有如胭脂色的花海。五光十色的浮云终日闲散地游荡。朗朗晴空，拂面微风，百花仙子举办的万花盛典在玉轩池旁如期举行。

　　明晰上仙在一众刚飞升的小仙簇拥下临池而坐，一本正经地说道着各种打听来的大小事：比如说，西海龙王的夜明珠被时常光顾龙宫的大盗给顺走了；再比如说，道虹仙君满山的灵芝被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猪给一夜间啃了个稀巴烂。

　　每每讲到激动处却总是停下话茬子，慢悠悠地喝一口茶，吊足了人家胃口才开始继续。

　　明晰上仙其人，虽位列上仙，却无半点上仙该有的品味风姿。以探听四海八荒各种辛秘为己任，常在各地开茶话会讲评书，场场爆满，人气一直高涨不下，被众仙誉为“会移动的八卦全书”。

　　“好了，近百年来的历史已讲完，诸位可还有什么想问的？”明晰上仙微微一笑准备结束演说，手中画着水墨山色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

　　铺天盖地的无厘头问题一个接一个向他飞来：

　　“上仙，你不是说夙遥上神绝世出尘吗，那他怎么还成了万年老光棍啊？”

　　“上仙，然潇公主和然栀公主不是一个娘生的吗，那为什么还会把对方打成重度伤残啊？”

　　“上仙，既然颜舜仙子长得漂亮性格又好，那为什么衔历仙君还会和别的女仙跑了？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打不过颜舜仙子，害怕以后家暴时会被单方面虐打吗？”

　　“上仙……”

　　……

　　恍惚间听到有仙提起了颜舜，明晰神思飘开了去，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彼时颜舜连八千岁都未到，实属仙界的幼龄期，幼龄期的颜舜就有了一肚子坏水，俗话说从小看到大，大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拒霜公主四万岁生辰那日，天帝设下寿宴。明晰因不胜酒力而中途离席，打算到后花园的澄心湖畔散散心醒醒酒。走到一半便听见了远远传来的争吵声。明晰晃了晃不太清醒的脑袋，准备赶紧避开，女仙们的糟心事可不能瞎掺和，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不过……只要不被她俩发现就应是无事的吧。明晰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棵高耸入云的吟风树上俯视下面的情景。

　　一个是头戴凤冠金簪，身着水红色纱裙的然落公主，一个是穿了一身鹅黄色云锦长袍，脑袋上一水儿鲛香珠的战神首徒颜舜仙子。明晰不知自己头脑晕乎时错过了什么，清醒后只看见两人打了起来，而后据说今年晋升上仙有望的然落公主被颜舜仙子一脚踹到了澄心湖里。

　　颜舜仙子先是一愣，再一咬唇，茫然地望着斜上角的天，最后中气十足地朝着宴会处大吼一声：“救命啊！然落公主杀人啦！”

　　明晰眼角一抽，差点一个没坐稳从树上摔下来。神族已经近万年没有出过如此不要脸的仙了，在娇弱淑女纵横四海八荒的今天，颜舜仙子真乃女仙界的一股泥石流。

　　于是众仙和天帝天后以及颜舜的护短家长夙遥上神都赶了过来，见到的就是拒霜在水中扑腾的样子。明晰干脆乘着这个机会，也混进了前来围观的人群中。

　　天后护犊心切，一看女儿连声呼救，脸都白了。长袖一挥，条条藤蔓应声而断，厉声质问：“澄心湖的水冰凉透骨，不知我儿拒霜是犯了什么错，竟要受到如此对待！还请仙子给个说法！”

　　“哦，你儿拒霜想打我，一不小心没站稳摔进湖里了。”

　　语毕，传说中一不小心没站稳摔进湖里的拒霜从湖面上飞掠而来，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其实明晰刚才看见颜舜放在背后的手在空中又画了几笔，然后拒霜公主身上的藤蔓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一派胡言！明明是你，是你妄图谋害本宫！”拒霜怒目圆睁，水珠不断的从她身上头发上滴滴答答地落下，颇显狼狈。可是一转头，她又变成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眼眶中的泪水泫然欲滴：“母后，您可千万要为我做主啊。”

　　颜舜站起身来，一把撩起外袍，露出里面烧焦的裙角：“喏，这就是拜拒霜公主的火龙鞭所赐，天山云锦经得起百般烧灼，可敌不过三昧真火，公主可还有什么想要辩解的。再者，公主已年满四万岁，怕是快至上仙境界，我一个八千多岁的小仙修为浅薄，还能您面前嚣张？”

　　明晰撇撇嘴，呵，方才把拒霜公主一脚踹进湖里的不就是不敢嚣张的你吗？不过话说回来，能把一位准上仙捉弄成这模样，那怎么着也得是个正品上仙吧。可颜舜仙子才八千岁，近期也没听说神族有人飞升上仙的，要知道成上仙也不是个容易事啊，看看那个有良好基因却迟迟未晋位的拒霜就知道了。

　　再后来，拒霜倾慕已久的春闺梦里人，颜舜的护短家长无尘上神手执揽月箫，面无表情地站了出来。

　　总之，最后的最后，被暴打一顿的拒霜公主在沉望殿大门口跪了整整三日。

　　“咳咳……”明晰上仙清了清嗓子，用手中已合上的折扇遥指了指静坐在隔壁桌正品着香茗的冽无尘，道：“第一个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想了解的自己去问上神，问完了顺便告诉我一声。”

　　“第二个问题，关系到天宫那一家子的腌攒事，这事陛下当年下了禁令的，本上仙很惜命。”

　　“第三个问题，关系到上神宝贝徒弟的情史，我不是很方便开口，奉劝一句，你们最好还是别问，小心引火烧身。颜舜上仙最反感的就是别人讨论她和衔历仙君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不好了不好了！”两个神色慌乱的仙人冲到宴会上，连行礼都顾不上，扑通一声跪下：“不知怎的，被押往天牢的赤炎金猊挣脱了捆仙索，已经有数位仙君受伤了！”

　　“赤炎金猊如今在哪儿了？”洌无尘站起身，拂去了衣袖上的一片桃花瓣，抬手招来一片云彩，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漠冷淡。

　　“祭天台，颜舜上仙顶着呢，还有……”话还没说完，无尘上神就已经没了影。小宫娥只当他是担忧祭天台那边无丝毫抗衡之力，发狂的赤炎金猊定会伤及弱小。崇敬之感油然而生，心里愈发感叹，无尘上神不愧是我族战神啊！如此关爱苍生！

　　四海八荒的上神不多，总共就那么几个。而对付赤炎金猊此等上古凶兽，上神之下的仙者必死无疑。后头的夙遥上神追了上来，和洌无尘并驾齐驱：“我说你急什么啊，刚才那两个传话的说，看见了拒霜的轿子，她不是上月晋位上神了吗。颜舜不会有事的。”

　　“好吧，我知道她们两个有私仇，但是大难当头，拒霜再不知轻重也不至于袖手旁观的。颜舜不是有湮天绫吗，那是远古神祇之物，再没用处也至少能撑上半个时辰，咱们赶过去时间足够了。”

　　夙遥劝冽无尘放宽心，迎面而来的那顶明黄色的轿子却是让他一瞬间哑口无言。明黄色是只有天帝一家可以用的，这个时间除那位拒霜公主外不作他想。夙遥上神摸了摸鼻子，顿时觉得周围的温度下降了不少。再一看，身边那位已经在三里开外了，连忙驱云追了上去。

　　而此时此刻，祭天台那边战况不能再危急。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有的头颅不见了，有的四肢缺了一条，还有的已经只能看出个轮廓，总之，伤亡惨重。今日是万花盛典，更是凡尘的修道者飞升上天界的日子。这些东摸摸西看看，对一切事物都好奇的小仙由颜舜和其余四位仙君带领着，正四处观光，哪料走到了祭天台竟生出如此变故。

　　这些小仙大多修为浅薄，面对如此飞来横祸哪有抵抗之力？

　　巨大的红绸如同一面城墙将里头尚且存活的七位仙君围了起来，每一次攻击都让它如同被猛砸了一拳的馒头般深陷下去，须臾又恢复原状。只是往返几次下来，赤炎金猊似乎是完全被激怒了，猛烈的攻势让操控着湮天绫的颜舜已无力招架，嘴角殷红的血顺着衣襟往下淌。

　　仙力早已透支，胸口又中了一箭，她面色白如霜雪，血色尽褪。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血流个不停，已经染红了一身的白衣，她却无法分出心去止住。颜舜知道，一旦她收手，湮天绫就会自动撤下，由于护主意识只绕在自己周身。盛怒下的赤炎金猊随手一道攻击都能要了六个重伤仙君的命。

　　师父，你再不来，舜儿的小命都快交代在这儿了，以后你就没有肯帮你一起种菜的好徒弟了。

　　刹那间，颜舜看到一把古朴大气的剑正插在赤炎金猊的心口正中央，天地风云为之变色，赤炎金猊巨大的兽体轰然倒地。瞧着剑上繁复的花纹和暗沉的光，倒是有些像上古神器中的轩辕剑。

　　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颜舜放松了一直紧绷的神经，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使不上劲，失血过多的后遗症接踵而来，手一松，湮天绫恢复到了一丈的长短，安静地飘回了她身侧。恍惚间，颜舜感觉自己好像摔在了一片浮云上，软软的，还有些温热。

　　精疲力尽，浓浓的劳累感压迫着她的身体，颜舜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就这么睡过去，以前师父说过，受重伤以后要是睡着了，可能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她努力地想睁开眼，可眼皮就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似的，怎么也无济于事。

　　视野里略过一片天青色的衣角，颜舜头一歪，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