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7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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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老田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布长褂，乐呵呵地擦着车。
前几天，汪曼春找到他，提了汪芙蕖近日就要走的事。老田在汪家待了许多年，一般人对汪家要么恐惧、要么鄙夷，总之都是谈之色变，但老田对汪家感情却很深。知道汪芙蕖能“功成身退”，他打心眼儿里高兴。
谁知道天大的好事还在后头，惊喜几乎将老田砸晕——汪曼春又交代他，说汪芙蕖身体不好，出去之后身边不能没个贴心人伺候，所以会安排他跟着一起出去，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老田几乎不敢相信。
他爹就是汪家的下人，后头遇到他娘，他自小在先前还叫汪府的汪家公馆里长大。主子心善，侥幸让跟着他认了几个字，后头又让他去学了门开车的手艺。原本以为一生就这么过去了，生于此、长于此、老于此再死于此，也没什么不好，谁知道临了还能撞上这么件好差事。
出国是什么概念？老田不知道。他到这么大，最远也就先前跟老爷去过邻近的省市公干，连江浙两省都没踏出去过。这下居然就要背井离乡、远渡重洋，说不忐忑是假的，但更多的却是期待。
送别宴定在明天，按汪曼春的意思，宴会之后就会让人送他们离开。老田东西都收拾好了，他拢共也没什么可带的，汪曼春说那边都让人打点好了，缺什么过去了还能再添置，所以他只理了自己平常穿的衣服，还有这些年攒下来的一点私房钱，都是汪曼春或者汪芙蕖心情好的时候赏的。
挑挑拣拣，半生浮沉，最后只收出一大一小两只箱子。
汪芙蕖要带的东西就多得多，只是他那些古玩字画，汪曼春看过之后，基本都拦了下来。
“带不出去。”她只淡淡说，“况且有些还是国宝，没有带去海外的道理。”
“我原本是打算留给你的。”汪芙蕖嗫嚅道。
他再有千万点不是，在待汪曼春的心上却一直很好，这点毋庸置疑。
汪曼春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叔父放心，我会替你收好。”
她原本想说的是自己能不能安稳活到最后都不知道，但汪芙蕖受不得刺激，估计不爱听她好端端地讲这种丧气话，所以就都咽回去了。
锦瑟心思玲珑，一看汪曼春蹙眉，就把她的心绪猜得七七八八。汪曼春犹豫的时候，锦瑟就在一边偷偷瞪她。
这一幕被老田看见，他只在最开始震惊了一下，后面便释然。这些年来，大小姐对锦瑟这位小小姐的关爱呵护，他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若说最早还觉得不合体统，在后来看见锦瑟一而再再而三地挺身而出袒护汪曼春的时候，心底的不满也散干净了。
就算外人都说汪曼春残忍恶毒，他这个自小就看着汪曼春长大，勉强算一小个“长辈”的人，却是非常心疼这位幼失怙恃的大小姐的。锦瑟不因汪曼春的宠爱而飘然骄纵，还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光这一点，尊她作小小姐便足够。
她们之间既然以“姐妹”相称，能这样互相帮衬着，没什么刻意的长幼尊卑观念，挺好的。偶尔回想起往事，老田还觉得自己糊涂。当年那场大雨里，自己对奄奄一息的小丫头心生厌弃，要不是受了刺激的大小姐一意孤行地坚持，大概也不会有今天。
是他眼窝子太浅，好在他够听话。汪曼春的性子和汪芙蕖天差地别，但用人的原则却有一点是如出一辙的——手下蠢点没关系，但必须要忠心。
笨人还可以慢慢调教，总有改善的空间，但不忠的人一旦用了，便是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敌人，太危险，不适合他们这些日日在枪口刀尖如履薄冰的人。
这场送别宴是周佛海以新政府的名义发起的，私底下却少不了藤田芳政的鼓捣怂恿。在藤田的授意下，统筹安排的工作，直接越过了同时要在宴会上接受升迁道贺的明楼，落到行动处处长梁仲春的头上。
梁仲春揣着鸡毛当令箭，这几天脚底生风，往来各处，哪里都可能撞见他风风火火的身影。
“小人得志。”汪曼春如是评价了一句。
看上去明明升了官，实际上却像被夺了权的明楼对此反应平淡，该做什么事仍旧做什么事。与之前相比，唯一的区别是一直和他形影不离的明诚最近却没出现。有人问起来，明楼只拿一句“阿诚有别的事要忙”堵回去，多的也不肯解释。
明诚在新政府内虽然没有正式官职，但却一直给明楼鞍前马后地跑腿，所以别人都默认他是明楼的秘书，这会儿不见行踪，多少有点耐人寻味。胆子大点的，就直接猜他和明楼之间闹翻了。
也好理解，明诚资历、能力半点不比明楼差，明楼的地位一升再升，他却没能跟着水涨船高，反而仍然只能屈尊在一个小小的秘书职位上，心里难免要生出不平。
讨论纷纷扬扬，明楼岿然不动。
有些心思活络的，趁机和明楼套近乎。明诚不乐意居于人下，愿意顶替他的人多的是。宰相门房三品官，跟着明楼做事，就算没什么实际的名分，能借他名义狐假虎威一把也是好的。
“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汪曼春摇摇头，让锦瑟把门带上。
去明楼办公室要走她门前过，一上午她瞧着过去几波人了，里面甚至还有一两个是她情报处的。汪曼春在心里把这些人名字记下，之后再遇上不打算给什么好脸色。想往上爬是人之常情，但是急躁到表面功夫都不做掩饰就太蠢了。
摸不清楚形势就贸贸然瞎参合，就算明楼和明诚真的生出什么龃龉，他身边的位置，又哪是这群只会趋之若鹜的蠢货说坐就能坐上的。
锦瑟给她揉肩，闻言头也不抬，手下力道重了几分，笑着谑道：“明长官助理的位置，姐姐不去试试？”
汪曼春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我疯啦，千辛万苦混到的处长说不要就不要，去争这么个施展不开的位置。我要真的给师哥做助理，你怎么办？秘书的秘书？好大排场。”
锦瑟嘻嘻笑着，抓住汪曼春的手，顺着手臂经络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替她松了松筋骨。
“不知道为什么，梁仲春那厮这么跳上跳下，我总觉得明天的送别宴来者不善，得出事。”汪曼春不无担忧地道。
“藤田这一手，摆明了冲我们来的。”锦瑟拿汪曼春之前宽慰她的话来劝她，“你也说了，他主动反而是好事，不然拖拖拉拉干耗着，我们才吃亏。”
汪曼春叹了口气：“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思，但如果只冲我来也就算了，我最担心的无非就是你和叔叔，他如果决定冲你们下手，是真的麻烦。”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锦瑟柔声道，“叔父那边，还不放心的话，明天多埋伏点人。”
“嗯。”汪曼春点点头，眉眼间仍旧阴霾不散。
锦瑟伸手点在她额前，轻轻抚平皱眉带出的痕迹：“别老拧着，久了就成皱纹了。”
“这就嫌我不好看了？”女人对年龄总是敏感，闻言，汪曼春立即反问道。
锦瑟失笑道：“哪有，是怕你自己回头照镜子看见了，又要伤春悲秋地感慨好一阵子，看着心疼。”
“花言巧语。年轻人就是好，没这些烦恼，丫头你不懂，女人到了岁数，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身体上体现出来。”
锦瑟看她一眼，不解道：“我看明董事长也没你这么忧愁啊，你那么年轻，学学她那心安理得的劲儿。”
说着，还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哪儿到岁数了，不还挺嫩的，你就是爱瞎想。”
汪曼春白她一眼：“看厌了就嫌东嫌西了？”
“哪敢呢。”锦瑟喊冤，“真不老，况且你担心什么，岁月是公平的，又不止你一个人在长岁数，我也在长。”
汪曼春在她面前张开拇指食指两指，又向里缩了缩：“我比你领先这么一截呢。”
“那我就一年长两岁，没几年就追上你了，过几年就能超过去了，到时候换姐姐嫌弃我。”锦瑟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
“瞎讲话。”汪曼春嗔道，但被锦瑟这么一闹，她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宴会如期举行，地点定在和平饭店，上次出事后，整个饭店都重新修缮过，才竣工不久。沉寂了这段时间，和平饭店有意借这场宴席为自己重新造势。
到场的人不少，其中不乏豪商要员。他们来这里无非两个目的，一是虽然汪芙蕖要走了，但汪曼春还在，汪家就还在，卖汪家一个面子，日后好办事，再一就是讨好明楼这个新上位的“明日之星”了。
明家和汪家不对付是事实，但并不妨碍他们两边结交。混到他们这个地步的，左右逢源是常态，哪个大佬还没一两手风浪里使稳舵的看家本事。
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明楼算半个主角，在里面与来宾交谈。汪曼春则带着锦瑟候在门口，等着汪芙蕖来。
开车载汪芙蕖来的是老田，他们的行李都放在车上。老田两只手提箱，汪芙蕖除了手提箱外，还有几只木箱子。汪曼春拗不过他，在他努力争取之下，答应他带一点私藏走。
“大小姐，小小姐。”老田拉下车窗，向汪曼春和锦瑟打招呼。汪曼春上前开了车门，把行动还稍显不便的汪芙蕖扶下来。
“老田，进去一起吃点？”汪曼春看见老田没松安全带，人也一动不动，看着没有下车的打算，就顺口提了一句。
老田的手原本搭在方向盘上，听她这么说，局促地搓了搓，很不好意思地问：“大小姐，这不太好吧，我身份卑贱。”
汪芙蕖笑呵呵的：“老田，一起来吧，过后就得咱俩老兄弟相依为命了。”
老田如遭雷击，他哪敢和汪芙蕖称兄道弟。刚想推拒，锦瑟也在旁边劝了一句：“哪有什么卑不卑贱的，姐姐说你可以你就可以，你放心来，就当是给汪家长脸了。”
一听到汪家，老田的腰霎时挺直，面上也很与有荣焉地现出几分光彩。
老田的突然出现，着实让一群人惊讶。但不重要，汪芙蕖是今天的重头戏，他心情好，乐意带个把人出席，也没人会计较。众人的重点还是放在与他寒暄上，一路走来，汪曼春一直端着假笑，脸都快僵了。
明楼原本在主桌上和人谈话，远远看见汪芙蕖，连忙站起身，动作之急切，差点撞倒身后的椅子。
“老师，您身体好些了吗？”明楼迎上前，关切地问。
汪芙蕖笑着，在明楼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慨叹道：“老啦，天下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的。”
当着众人面，明楼恭敬一揖到底：“多谢老师栽培。”
汪芙蕖看着眼前器宇轩昂的昔日爱徒，心里只觉得可惜，就算不考虑势力的相互联合，他其实也很希望把明楼和汪曼春撮合在一起。
他很了解自己这个学生，才学能力样貌都出众，和汪曼春还知根知底，除了家世之外，几乎无可挑剔。但汪曼春斩钉截铁的表态让他最终放弃乱点鸳鸯谱的打算，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不需要他们这些老家伙太费思量。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70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