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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2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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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暮色深重。
王天风穿着修长的风衣,下半张脸隐在竖起的高领里。和明台一样,锦瑟也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他步履轻慢,军靴的硬底与走廊地面相蹭,发出沉闷的轻响。
锦瑟的房门锁着,王天风的手搭上门把,另一只空着的手摸索着口袋,他有他们的钥匙。
里面似乎有什么声音,王天风向前倾身,附耳在门的缝隙处,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姐姐……”锦瑟的声音柔软甜腻。反反复复都是这两个字,语调缱绻,万分旖旎。
王天风的神色逐渐变得深沉,他快速地打开了门。
锦瑟躺在床上,大概是在休息,面色透着不自然的绯红,紧紧地裹着被子,唇齿间依然流出无意识的呢喃。
门与门框悄然咬合的声响惊动了锦瑟,她自绮丽的梦境中醒来,一双清透的眸子里仍漾着微薄的水雾。但当锦瑟看见不远处眉头紧锁的男人时,面色霎时变得苍白。
“老师。”她轻轻叫了一声,自床上坐起,柔软的长发自她肩颈后垂下,披散如鸦羽。
锦瑟是很美的,所以王天风并不吝啬对她的培养。如果说她原本只是一块掺着杂质的原石,那么,在精心安排好的诸多训练之下,内里的璞玉正逐渐透出应有的华彩。
但她偏偏……
王天风扫了锦瑟一眼,见她眉眼间的绮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却隐隐是几分倔强,不免觉得好笑。他做惯了“钓鱼人”,一贯沉得住气,等她给自己一个交代。
锦瑟翻身下床,身上还穿着齐整的睡衣。冬季总有些清冷,她搓了搓手臂,又取过叠在一边的制服外套穿上,顺手理了理头发,用腕间的头绳在脑后简单地挽了个马尾。
最初的惊惶过后,她努力镇定下来,思索着方才的梦境。其实只是梦见了汪曼春,她们似乎要做些隐秘而快乐的事,但她毕竟没有什么经验,做梦也不可能空造出没有的体验,那么现实里应当是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但她吃不准王天风的反应,对王天风,她是有些惧怕的。他的行为一贯让人猜不透,未知最让人害怕。被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审视着,哪怕正处在清冷的冬天,锦瑟也觉得自己本身渗了一层细汗。
她定了定心神,恭声问道:“老师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王天风双眼微眯起来,锦瑟的心里敲响了警钟,这是王天风思考的惯常动作,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低下头去避开与他的对视,以免暴露出自己的不自然。
王天风资历深远,都是老江湖了,锦瑟这点微末道行落在他眼里,完全不够看。见小丫头还强定心神,不卑不亢地反问自己占领主动权,他还觉得有几分欣慰。倘若锦瑟就这样低下头去沉默不语的话,他才真的失望。
“想起来有段日子没来找过你,看看你学得怎么样,再和你说说明台的事情。”
听到明台的名字,锦瑟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低声道:“听郭师兄说,要到挑‘搭档’的时候了。”
相比明台,锦瑟与郭骑云接触得更早,“师兄”两个字喊惯了,私底下也就继续用着,到明面才和其他学员一般喊的教官。
“他肯定会选你的。”王天风语气笃定。
锦瑟自然地敛下双眸,回答道:“听老师的安排就是。”
“他对你是有感情的,你准备怎么办,一直晾着?”
王天风一反常态地关心起他们的感情,锦瑟身形一滞,轻轻咬了咬唇道:“您不是说过,搭档之间不要有太深的感情,所以我应当是要保持距离的。”
“但我也说过,必要的表面功夫是要做的。”王天风说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的心里……”
说到这里,王天风刻意停住,看着紧张之下锦瑟的身体陡然绷直,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才继续道:“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听见你在喊一个人。”
锦瑟把柔软的唇瓣咬出鲜明的齿痕,她的唇间隐隐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
王天风不紧不慢地继续推敲,一字一句都像审判时的小锤,敲在锦瑟身上:“我听见你喊‘姐姐’,你梦见汪曼春了?”
原本锦瑟想说自己在外太久,难免有些想家,继而梦里有亲人很正常。但王天风了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小心撞见了,想好的解释便都梗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她放弃了,收紧在身侧的手无力地垂下,承认道:“我是梦到姐姐了。”
王天风跳过了询问她究竟梦到了什么,而是尖锐地挑了一个她难以回避的角度:“你一直说你对明台无意,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藏匿的心事就这样被毫不留情地指出,尽管周遭再没有第三个人,锦瑟还是觉得难堪,脸上血色尽失。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王天风根据她的态度,佐证了自己的猜想。
投身军统之后,见多了腥风血雨,王天风的心也逐渐变得冷而硬,感情观念十分淡薄。锦瑟的心思,落在旁人眼底,大抵会觉得过于禁忌、有悖伦常,但他倒不觉得有什么。
喜欢上什么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真正关心的是,这种情绪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他是一个锻刀人,任何可能使刀折损的东西,都会被他看成需要除去的杂质。
“老师,我……”锦瑟动了动嘴唇,但不知道说什么。她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窘迫与茫然。她知道王天风对自己寄予厚望,所以害怕她就此被放弃,无法离她的梦想更近一步。
王天风的目光凌厉如刀,语气也没有半分松动,他说:“你喜欢她?”
他的话没有任何指向性,但锦瑟心知肚明他的话指的究竟是谁。她本可以想办法解释,但王天风并不喜欢听人说谎,她自己也唯独不想在这件事上作伪,于是硬着头皮应下:“是。”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出于感恩的过度倾慕,却没想到你的心思动得这么深远。”王天风道。
“姐姐对我很好,是我僭越了。”锦瑟的语调隐隐有些颤抖,“我原本准备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还请老师不要透露给旁人。”
“你在害怕?”
“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感情。”
王天风低声笑了起来:“你怕什么?进了军校的门,从此你的人都将深藏于黑暗之下,一点感情又有什么?”
锦瑟咬了咬牙,有些诧异地问道:“您不觉得肮脏可笑?”
“你这点感情在我眼里,和明台对你那点心思,是差不多的。你敢承认,这胆识足够做我的学生。至于对象,风雨飘摇,前途未卜,谁爱上谁都不稀奇。”王天风说。
他咳嗽一声,紧紧盯着锦瑟,又道:“但我要先提醒你,不管是谁,都是一样的。我说过的,我培养你,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件好的武器,所以并不希望你轻易地夭折。”
锦瑟的感觉一时非常奇妙,她心内五味杂陈,因为没有意料到王天风会说这样的话。与王天风认识了这么久,尽管他严厉苛刻、不留情面,但对她不动声色的关心与引导也从来都不是假的。
于她而言,面前的这个男人如师如父。王天风的忠告比起威胁,而更像是提醒,锦瑟松了口气:“我知道的。”
“要紧的事情上,你一向拎得清。”王天风道,“但是如果你有什么错漏,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我知道的。”锦瑟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心情并不沉重,相反的,甚至还因为心底的秘密有了一个出口而觉得松快。
没等王天风继续说,锦瑟乖觉地接上了他早前的话头:“明台那边,我会控制好距离的。不太亲近,也不会让他觉得疏远。”
“嗯,之后的考核,我有计划让你们出个任务。”王天风道。
锦瑟立直身子,她知道,这是最终的考核。如果能够通过,她就将从军校毕业,正式地成为军统的地下人员,进行情报工作。
王天风看了她一眼,说:“具体的任务内容,会在搭档挑选之后和你们说。”
“是。”锦瑟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她的服从性一贯很高,这也是王天风很满意的一点。听话的总比明台那种时不时“刺头”一下的,让人舒服得多。
这也是王天风允许她在不影响到自己行动的同时,保留自己内心那点隐秘的目的性的原因,毕竟他对下属的要求很简单——能力强、好管教、不失控。
“今天就到这里吧。”
锦瑟闻言,有些讶异地抬起眸子:“老师不是还要考核我的学习成果么?”
“你的成绩我看过了,都很出色。”王天风说,“但是理论是理论,模拟看不出什么,真正的成果还是要实战中才能检验。刚才你在我的逼问下没有露怯,在我需要你有的特质上,你勉强合格了。”
锦瑟的面上终于露出些许如释重负的神情。
“以后你自己还是要多注意,今天来的是我,如果明天是别人呢?”王天风语气深沉。
锦瑟神色一凛,将他的敲打听进心里。王天风说的没错,这样无意识的暴露太过危险,现在还是在军校,将来呢?
况且,倘若她之后回了上海,再发生同样的事情,很难想象她与汪曼春的关系会被推到怎样尴尬的境地,又会给汪曼春带来怎样未知的危险。
“我会注意的。”锦瑟语气肃然。
见她自己有了成算,王天风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今天掌握了一个要紧的秘密,这应当是锦瑟的命门。换个角度来想,或许以后也可能会是汪曼春的。
局势在王天风心底收束成网,他又掌握了比明楼更多的信息,这意味着在对弈中,他或许又能占据先机,这让他心情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