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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烧死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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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约定,凡身回归冥土之日,我会回到五台山,与他在一起。
十四天很快,我亲眼看着自己被送入火葬场,随着火化炉的青烟扶摇直上,散入大千世界。爸爸妈妈哭得很伤心,妹妹坚强地安慰着他们,生老病死最是寻常,我死过一万次,已经无感。
无数次,我一身红衣,坐在荒草蔓蔓的坟头上,看周围平添一座又一座土堆。土堆里埋着棺材,不需要多久,曾经鲜活的面孔就会变成青白色,直至腐烂干枯,在黑色的泥土里化为白骨。
棺材与摇篮,再会与离别,一次又一次,人性早已磨灭,不剩什么。
狐相白如约而来,接我回五台山,天黑沉沉地阴翳,雷声从远处传来,山雨欲来风满楼。我躲在他怀里,闭目养神,思索着什么戏码比较爽快利索,能够在短时间绞碎一颗心。
就好像他做的那样,骗我卸下防备,然后于风轻云淡间,三言两语置我于死地。
十指相扣,灼热烫人,不知西莲池的业火,会不会也这么热。
在我的笔下,曾记录过一位叫“狼容”的大妖,他就死在业火之中,灰飞烟灭。业火既烧得了狼,同为犬科动物,烧个狐狸应该也没大问题吧。只要骗他舍去真神之身,以元神入业火,保证他不死也残。
你瞧,我的神性多么圆满,高冷又无情,没有半点人性,多好。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狐相白脸皮太厚烧不穿,他总是把不利于自己的细节忽略得一干二净,选择性失忆。
今日布雨的是龙三爷,他照旧懵逼在天上,四下乱窜,不知东南西北。
雨丝冰凉,顺着青瓦滴答落下,砸在荷花缸里,晕开圈圈涟漪,狐相白眯了眼,坐在堂屋门槛上抽烟,不知在想什么,就连我站在他身后都没有发现。
烟圈袅袅,他突然叹息,“巧胖胖,我的巧胖胖……”
他手里握着一本书,那是巧胖胖曾经的手稿,写遍五台山志怪故事,于空隙间,倾诉默默的思念。巧胖胖是对的,若不写下,世上再无人记得她。
巧胖胖啊,我也想念她,想念她的一切,藏着单纯又倔强的性格,静守着一颗干净的心。我抬手,从狐相白手里抽走了厚厚的本子,他一惊,眉头紧皱,倏地起身,又从我手里夺去。
这番动作行云流水,我内心冷笑,故作惊讶无辜,“相白,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还以为是老二恶作剧呢。”他笑笑,却并没有将书还给我,转身去了中院,不久端着一锅鲜鸡汤回来。
书不见了,他殷勤地盛汤,一双清如朝露的眼睛专注于热气腾腾的石锅,始终不敢抬起。我忍不住笑出声,“傻瓜,谁会抢走似得。”鸡汤鲜美,似乎弥补了春节的遗憾,清白的汤水里浮着几朵蘑菇,小葱青青,颜色很诱人。
“陪我去清凉泉取水吧,我现在喝不来别的。”
“为什么?”狐相白直愣愣地问。但旋即满脸悔色,惶恐不安地摆手,“不不不,你病了,还是梵仙山的水不好喝?”他摸了摸怀里厚厚的书本,几番勉强,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察觉自己强撑不住,狐相白忽然沮丧,低落得要死,“我真是笨死了,明明看了许多言情小说,却还是不会哄女孩子。”他可怜巴巴的,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懊恼又憋闷,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垂着头,不想说话。
“为什么说错了?”真奇怪,一惊一乍的,这狐狸别真是有疯病,或者精神分裂……
狐相白有些委屈,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看到封面,刺眼的荧光色五彩缤纷,我嘴角不可抑制地抽了抽,啊,竟是那本辣眼睛的言情玛丽苏小说。翻开书,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狐相白指着某一处,一叹再叹,“你看,对女孩子好的男人都聪明,从不会问为什么,只要宠她爱她护着她——”
“啧,谁给你的书?”我打断了他荒谬的说法,只觉得耳朵业障重,狐相白却警惕地瞪着我,飞快将书塞进怀里,生怕我抢走。
“耳菊仙人说看完了,就学会怎样爱一个人了……”
“……”
狐相白的小心翼翼,与他嚣张时的淡定残忍相去甚远,可是,这有什么用?他其实没有明白巧胖胖为什么会意外死亡。如果真的在意对方,哪怕一丝一毫细节都会注意到,巧胖胖是个越倒霉越倔强的孩子,而且很懂事,因为童年阴影的缘故,她从不会无理取闹,也不肯轻易流露柔弱的一面。
当她放下所有骄傲,再次开口求人的时候,狐相白却冷漠无视,甚至认为是巧胖胖“装乖扮巧”。他不懂巧胖胖,一次都没有懂过。他也不曾深爱,而是求之不得,霸道地想要据为己有。
在爱上一个人的瞬间,就会明白:世界上最不用的学习的,就是爱。
“没事,以后日子还长,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敷衍一句,我盛了汤,推给他,“快点喝吧,喝完干活去。”
天际黑云沉沉,搞得很有恐怖氛围,颇适合发生点惨烈的故事,我向来简单直接,不会弯弯绕,五台山自离境而落,带来了离境红莲业火,烧狐狸正合适。到时候,破开清凉泉大门,我会送他一曲葬魂,让业火煎熬更猛烈些。
雨未停,清凉泉附近荒草蔓野,杂草野味弥漫,教人很不舒服。狐相白劈开了山石,找到了即将干涸的泉眼。泉水清透,我站在狐相白背后,俯身捂住他的眼睛,哑声道,“脱出元神来,陪我一起沐浴,为我护法可好?”
“好……”狐相白气息有些紊乱,他俊脸通红,连说话都带着颤音。哎,或许真的是精神分裂了,一会儿冷漠残忍,一会儿又作纯情少年,但天道没说不准报复精神病人,他必须付出代价。
红色灵压如兰花绽放,一瓣瓣剥离,一只火红色的狐狸跃然而出,落在泉水上,羞涩地冲我甩甩尾巴。我挑眉,有些意外,“相白,你真的是狐神?”他点点头,丰润的尾巴沾了沾泉水,胡乱扫来扫去,有些局促不安。
我伸手,开始宽衣解带,对面的狐狸尾巴越扫越快,几乎要飞起来。我每解一件,就往狐相白抛弃在旁的真身上穿一件,直至全都穿上。
“小七巧——”
狐相白欲言又止,我抬手,做了个“嘘”声动作,然后轻轻打了个响指,刹那大地震颤,泉眼轰然塌陷,狐相白瞬间反应过来,急忙往真身去,但是真身已被封印,他进不去。滚烫的业火叫嚣着,波涛翻覆,如海啸般汹涌袭来,很快吞噬了一切。
我坐在岸边,勾动业火的旋律,以琴音为界,将狐相白困在了西莲池里。
狐相白的脑子转得很快,他明白了我的意图,目光瞬间凶狠,化成人形,凌空一跃,双手握剑,气势凌人地以泰山压顶之姿朝我劈下,结界猛地迸裂,碎成紫色光片,落了一地。
电光火石之间,我抬眸,抬手召符再立结界,利剑“轰”地一声劈在结界上,我们一上一下,一砍一挡,力量上势均力敌,几乎陷入了对峙状态。
“为什么,七巧,告诉我为什么!”他发了狠,眼里充溢着认真的狠戾,灌注了全部灵力在光剑之上,锋利的炽白色剑气光芒瞬间盖过了业火赤红,将我逼得踉踉跄跄退了几步。
“你又没瞎。”我冷冷地回敬一句,咬牙封死结界。
话音刚刚落下,我忽看到他脚下浮现一朵红莲,九道赤红色的光笔直地铺开,眨眼间汇成一把利剑爆发,超越认知的力量扑面而来,炙热灼人——待我再睁开眼,结界早已不见,就连业火的势头都被强行压制。
狐相白居高临下,怒火冲天,利剑直指我的咽喉,“七巧,你到底在想什么!”
莲池再开,巨大的压力将黑云漩涡吸下,天生异象,惊动了五台山的诸大爷们,他们很快出现,毫不犹豫地拔剑,跟随狐相白齐齐指向我。
真是难得的默契,又要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本来不想暴露真身,但眼下不得不认真了。我曾再生于紫薇星垣,紫薇大帝最拿手的不是守护,而是毁灭世界。他能于顷刻间摧毁万物诸神,片甲不留。碰巧耳闻过,便学会了,我笑笑,从地上爬起来,坦然道:“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罢了。”
以血为墨,写下第一道符咒,只见紫色的符咒如漩涡般飞转,转瞬之间,符咒之墙拔地而起,将狐相白死死囚在其中。
任他大爷们劈砍,猛撞,符墙都屹立如山,纹丝不动。那是当然,紫薇大帝当年杀灭万众恶神,我得其真传,就凭他们几个人不可能轻易撼动。
“七巧,我……”狐相白眼底赤红,声音嘶哑,“你合该恨我,是我错了。”
他被符咒席卷而去,在诸神的呼喊声中没入业火,我抬手,拂去蒸腾的灰烟,转身离开。
早都说了,我是个恐怖分子,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