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言戏

1、伊始

　　一、
　　永乐十年七月，匈奴来袭，赵军节节败退，护国公荣膺战死，举国哀悼。
　　头七之日，其孙荣安率荣家军三千轻骑夜袭匈奴大营，烧粮草，斩大将，擒匈奴王子。逼迫匈奴签下合约，百年称臣，绝不进犯。
　　是夜，荣安匆匆赶回护国公府，铁甲未卸，身上血迹斑斑，他将两人头置于护国公灵堂，扣头三下。
　　“祖父，匈奴兵退，贼人已除，您九泉之下尽可安息了。”
　　说完这话，荣安伏地再扣。再抬头，却已是泪流满面。
　　管家荣严在一旁见此景，忍不住老泪纵横，回身擦泪，却被那案上人头一惊。他的声音颤抖着，“齐将军可是为国战死？”
　　荣安握紧了拳头，“罪人齐忠义，通敌叛国，已就地格杀。”
　　“证据确凿？”荣严颤抖着退了半步，“他，他，他可是国公爷在匈奴人手下救下的！不说与国公爷多年的情分，就是凭着他与匈奴的血仇，那也不该啊！”
　　“正因如此，才让他有可乘之机不是吗？妻儿性命尽在他人手中，他不敢不从。”荣乐冷笑，眼底尽是杀意。
　　“哥哥......”
　　荣乐不知何时到了荣安的面前，小儿懵懂，再怎样天资聪慧，也会对这样陌生而危险的兄长感到害怕。
　　荣乐伸手将荣安紧紧地抱在怀里。她才五岁，他什么都不懂。“乐儿莫怕，哥哥，定会护你周全。”荣乐静静地呆在荣安怀里，冰冷的铠甲贴着她柔嫩的脸庞，她也不喊冷，只一个劲悄悄地掉眼泪。
　　“哥哥，祖父不会再醒了对么？”
　　“……对。”
　　他们永远都不会再醒。祖父，祖母，爹，娘，荣家世代保家卫国，但是......
　　荣安狠狠地再磕了一个头，此生此世，他绝不会让妹妹身处险境。
　　永乐十三年腊月十九，大雪纷飞。荣严站在客栈的门口，见周围白茫茫的一片，不仅皱了眉，转过头交代随从小心打点一切。客栈门口正停着护国公府的马车，车里的荣安正不安分地扭着身子，粉嫩的小脸皱成一团。
　　荣安不理会妹妹那哀求的眼神，只自己拿了本书翻阅，半点不看她。
　　荣乐到底坐不住，扯着荣安的袖子撒娇，“哥哥，我不走远，就是带着几个侍卫瞧瞧这集市里卖了什么好东西，好给您买回来。您就放我出去玩吧。”
　　荣乐叹了口气，自知这孩子无论如何是一定会去的，与其让她偷溜出去，倒不如自己答应了也好令人保护她，于是开口道，“玩可以，不准闹事。带着荣戟去。”
　　荣安一听，高兴得没了边，大喊一声谢谢哥哥，撩开帘子跳下了马车。“荣戟，快跟我玩去，我们去给哥哥买好吃的。”
　　远处正在整理行装的少年一听，立马来到马车外，对着荣乐先行了个礼，“小姐稍等，”接着他又对着马车行了一礼，“世子，可需多带一批人马？”
　　马车里荣安对少年的谨慎颇为满意，低声道，“不必。自有暗卫跟着你们。”
　　荣严交代完事情转过头见荣乐一脸雀跃，眉头皱的更紧了，“这样大的雪，小姐这时出去受寒了可怎么是好？不如改天？”
　　荣乐哪里听得进劝诫，笑眯眯道，“伯伯你不懂，瑞雪兆丰年，是好兆头呢。再说，我去去就来，不妨事。”
　　荣安点了头的事，荣严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叫婢女给荣乐带上披风，一路仔细照顾。
　　荣乐领着荣戟蹦蹦跳跳地走了，荣严看着她的背影，倒是颇为欣慰。总归还是有些小儿天真的模样，不像荣安，明明十九的年纪，却已是沉稳寡言，几乎不见当年军中小霸王的影子。
　　三年孝期一晃而过，荣严恍惚觉得当年那个浑身浴血在祖父灵前狠狠叩头的少年还在眼前。
　　他知道的，那个少年一直在。
　　在这个敛尽锋芒的青年心中。
　　“严伯。”青年从马车上下来，轻唤一声。
　　“世子有何吩咐？”
　　“明日便到京城了，让那些掌柜晚上来见我。”
　　“是，老奴明白。”
　　荣安轻叹了一声，“严伯，不必忧心我。我自有分寸。”话说完，荣安便径自上楼去。
　　荣严瞧着他高大的背影，却不知为何心中一哽，更觉心酸。呆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傍晚时分，荣乐终于尽兴回来，还带回了一个人。
　　荣安下楼时那人正拿着个冰糖葫芦逗弄着荣乐，其乐融融的场景让荣安不禁皱紧了眉头。待荣安站在那人面前，瞧见黑色斗篷下的那张脸时，他却浑身僵硬。
　　少年的脸庞还带着些微稚气，一双凤眼锋芒毕露，然而望向荣安时，却带上了些雾气。“好久不见。”那少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荣安，移不开半点视线。
　　“这些年，你可还安好？”
　　荣安终于回过神来，三两步走到他面前，将他拽回了楼上的房间。荣安将他摁在墙上，冷着脸问，“私自出京，三皇孙这是想死么？”
　　“我想见你。”少年仍然直勾勾地看着他，一点都不怕荣安身上的威压。
　　“我想见你，三年前就想，三年来每时每刻都在想！”
　　“赵怀瑾！”荣安忍不住低吼了一声，“这时候出来见我，你都不怕被你那些兄弟生吞活剥了么。”
　　赵怀瑾丝毫不惧他，他耸了耸肩，“我就是出来见个兄弟，他们还能把我怎么着，要想耍什么招就来，我接着！我才不怕他们！你不在京城这三年，我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荣安放开了他的衣领，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他，“见也见过了，等会我立刻安排人送你走。你必须立刻回京。”
　　赵怀瑾并不领情，“我在做什么我心中自有分寸，你以为我们不走近他们就不会防备我了？从我去西北那一天开始，我们就注定了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刻意疏远也没用。”
　　赵怀瑾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了一口。“我们兄弟三年没见，你家里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么？”
　　荣安回过身去在他身边坐下，瞧着眼前这张仍带三分稚气的脸，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该说什么呢？
　　说三年前那一战他浑身浴血，差点不在人世？
　　说爷爷之死有内奸作祟，血仇未报，心中愤恨？
　　还是说这三年他与外界断开一切联系，却仍不忍心丢了他的信件？
　　这些话，半点都不能说。
　　荣安叹了气，“不说也罢。”
　　赵怀瑾望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从自己的包裹中拿出一壶酒，“来吧，特意为你留的千金酿。”
　　荣安拍了拍他的头，“年纪小小就喝酒，像什么话。”
　　赵怀瑾也不躲开，安安分分地受着，望着荣安，突然就来了一句，“安哥越发俊朗了。以后也不知要便宜哪家的大小姐？”
　　荣安挑眉，为他倒了杯酒，“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喝你的酒去吧。”
　　赵怀瑾撇撇嘴，“哥，你可别不当一回事，你也快到弱冠的年纪，到时候母妃定是要为你定亲的。”
　　荣安摇摇头，“这也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到时不管太子妃如何安排，你都不许插手。”
　　赵怀瑾见他这般不在意，有些气闷，抢过他的酒杯一饮而尽，见他有一瞬怔愣，挑起眉，一脸的挑衅。
　　荣安嗤笑一声，不知为何见他这般神色竟有些欢喜。那个神情，跟从前吃饭时和他抢菜的样子一模一样。
　　“你啊，还是没长大。”
　　赵怀瑾就是不爱他这般用长辈的语气与他说话，愤愤地踢了他一脚，却被荣安轻易躲过。荣安这一举彻底激起了赵怀瑾的好胜心。赵怀瑾将手中的酒杯向着他扔去，接着就是一拳直击腹部。两人突然在房间里过起手来，接二连三响起茶杯摔碎的声音让守在门外的严伯不禁带上了笑意。
　　冲动好啊，这才是年轻啊。
　　隔壁房间的荣乐听着声音有些害怕，拉了拉荣戟的衣角，“哥哥们在做什么啊？”
　　荣戟拉着荣乐的手轻声安慰，“他们在玩呢，小姐别怕，不会出事的。”
　　荣乐点点头。然后看向桌上还没写好的打字，眼巴巴地看着荣戟，“小哥哥，你帮我写大字吧，乐儿不喜欢。”
　　荣戟摸摸荣乐的头，哄到，“小姐乖乖的，把这几个大字写了，明天属下给你买糖葫芦。”
　　荣乐这才把苦哈哈的表情收回去，认真地开始写大字。
　　等荣乐将所有的打字写完，隔壁房间已经没有了声响。赵怀瑾许久没找人这么打过，此时全身酸痛，趴在房间的大床上装死。
　　荣安嫌弃地把他提起来丢出了房间，“满身汗味，快去洗洗。”
　　赵怀瑾扒拉着他不肯走，“你还不是一样。不如我们一起洗？”
　　荣安二话不说地把他丢下，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严伯忙招呼着小二把早就准备好的热水抬上去。接着引了皇孙去澡房。等皇孙殿下洗香香回来，却看到严伯在犯难。
　　“严伯怎么啦？”
　　“额，殿下，这客栈小，就两间上房，您看，要不老奴另外给您另外给您找一间客栈住？”
　　赵怀瑾摆摆手，“我去跟你们世子睡一间，不必麻烦了。”他说着也不管严伯的阻拦径自走到荣安的房间推门进去，在荣安未反应前占据了他的床。
　　他拿被子将自己整个包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哥，今天我跟你睡。”
　　荣安被他逗笑。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荣乐：本宝宝讨厌写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