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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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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言似醒非醒之间,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总是想起旧时往事。甚至梦里,都是杜青青那柔若春风的笑容。张口想喊小厮进来服侍更衣,想起来自己是在夫人院子里的南厢房睡下的,只好自己起身喊婢女端水,自行梳洗。
回到厅堂用完早膳,天色不早,郑言嘱咐小厮过午来接,就出了府门,向户部去了。
五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吉安是这样,京城也是这样。
下午,郑言刚慢慢走出了礼部的角门,天上就飘起了雨丝。本来是替户部的大人们来礼部报备文案,没曾想接洽的礼部郎中出去了,扑了个空,只好回来。
出门看见小厮玉宝正在马车里瞌睡着。郑言一声咳嗽,玉宝猛地打了个冷战,忙不迭地服侍郑言上车,待郑言坐定,问道:“老爷,回户部还是去哪里?”
郑言掀起帘子,望了望天,天阴沉得让人喘不上气来,顿了顿,没精打采地道:“回户部。”
回到户部又是一阵忙乱,再看户部尚书张大人,郑言更觉别扭,愧疚谈不上,仇恨也没有,只是别扭着,所以只能埋首书卷,比往日言语更加少些,谨慎些,等再出门回府已近戌时。
颠簸的马车里,郑言又无端想起了杜青青,想起洛凌数年前曾经打趣自己说,先人唐寅卖身为奴,只因秋香三笑留情,情根深种,之后唐伯虎点秋香,乃成一段佳话。当时洛凌眉梢轻佻,轻轻一笑,点点自己的肩膀道:子诚兄,你是否也因青青姑娘三笑而难以自拔,不若,凌替子诚兄去问问沈少爷,看看他家宅子里是不是也缺一个侍奉笔墨的小书童啊?
现在猛然想起,真心觉得好笑。
只是,好笑之下总有无尽的压抑和沉闷。
自己也奇怪那日听到杜青青是张夫人的时候,内心竟然如此憋闷。也许是替杜青青可惜,毕竟张尚书已经年近花甲。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为何还恋慕着杜青青。也许,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责怪,这么几年,其实要去打听一个人的行踪并不难,只是一直不想知道罢了。
郑言觉得,这么多年,有一件事儿,洛凌一开始就说对了,自己不过是个假模假式的臭书生,端着自以为是的道理,骨子里怯懦不堪,看不透人情,拎不清世故,为人处世又如其文,缺乏条理和逻辑。这几年外放为官,算是吃尽了苦头,可不都是为了这些个自以为对的东西?若不是洛凌这么一直陪伴帮助,自己怎么能把一身毛病都剔除干净,脱胎换骨,安安稳稳地做到这个位置?
可是洛凌。。。想起洛凌,郑言更加看不透了,他这么跟着自己,其实更多是因为愧对琳儿吧。
那日谈起杜青青之时,本来应该是把酒言愁,追忆少年时光,可是其中却隔着深深的悔恨和惭愧,还有生份。
一年多前也曾经感慨地对洛凌说:“我年少时,人如其字,却不符其名,话实却也话少,又自负甚高。先生那时便洞若观火地提点着,我却总以为先生刻意挤兑,别有它意。”应该是轻佻一笑而过,可是洛凌却一躬身,应答得体,言语卑微:“凌年少轻狂,得理不饶人,大人不怪罪就好。”
那夜的星空遥遥而朦胧,就如回首看见三尺开外的洛凌,黑暗中,脸庞模糊,身姿谦卑,态度疏离。
再不如往昔。
“老爷!老爷!”
回过神来,已经在府邸门口了。
“老爷,您终于听见小的了!老爷,您近日来总是神情恍惚,是否太累了,不如请个大夫到府里看看吧?”玉宝一边服侍洛凌下车,一边絮叨着。
郑言一皱眉头:“今儿是初几了?”
“初三,五月初三。”
“给夫人看病的大夫貌似是今日来府上吧,也罢,顺便也给我看看就是了。”
换上常服,郑言目光放空在客厅里喝茶。玉宝一溜烟下去安排,片刻回复郑言:“大夫现下在账房和洛先生说话,说等下就来给老爷号脉。”之后,玉宝看了看郑言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赵妈托我问问,老爷今日能否去看看夫人。”
没有往日的不快,郑言平静地点点头:“晚膳后过去吧。早点传晚膳,也告知洛先生一声,你去安排。”
玉宝何等机灵,自然明白郑言的意思,安排打点,转回账房,推门而入,就看见洛凌显得很是烦躁,眉头深深地拧起来,低声吼道:“你只管开药就是了!夫人既然说不想死,就是阎王来了,也要留下一口气!”洛凌的表情僵直而冰冷,看见玉宝进来稍稍收敛了一下脾气,斜了一眼大夫,继续道:“嘱咐你的事情不要忘记了。”
“洛先生,夫人的病实在是回天乏术了,纵然是老朽,也只能留夫人一个月的光景,还是让大人早些准备后事吧。”大夫又翻了翻历年来的病例,叹了口气。
玉宝点头哈腰地让大夫去了前厅,回身关上房门,俯首贴耳对洛凌低声询问:“先生,可要把消息放出去?”
洛凌仿佛再不能压抑自己的愤怒,猛然站起来,一把将一方砚台挥到地下,石砚台发出沉闷地响声然后碎成两半,黑漆漆的墨汁喷溅而出,染黑了地面也染黑了洛凌的衣衫。
玉宝 也不收拾,只是弓着身子又低低问了一遍,语气却不是商量的语气:“先生,可要把消息放出去?不然,夫人是熬不住的。”
怒火在心里已经挤成了一条线,将要把人冲破,却必须继续压抑着。
“好!”一个字,仿佛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
“那普渡寺那边?”
“凌会亲自去说。”
“那小的告退了。”玉宝抬头看了一眼洛凌,之后小跑着追着大夫去前厅了。
琳儿,你错看了凌,终究是所托非人了。洛凌把手上的黑墨狠狠地蹭在衣衫上,粗砺的外衫将虎口摩擦得微红。门外的小厮战战兢兢的进来收拾,不敢直视洛凌一脸悲怒,可等换完衣衫,洛凌就又恢复成那种波澜不惊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