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锦年》谈曦文

9、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周天翼说：“童非，你真是萝莉的外表，小流氓的心，又黄又暴力。”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拿着瓶云南白药给他喷腿，手一顿，想了想，觉得他这个评价还算中肯。
　　说我黄大概是因为昨天中午，赵硕拿了本《当代影坛》，里边有一张吴彦祖的半裸照，据他说我当时眼睛都看直了还不自觉的舔嘴唇。我一个少女，被他说成这样，面子上难免有点过不去，何况又有点心虚，毕竟口水我还是默默吞过几口的，一激动，给了他一脚，于是黄又加上了暴力。看着他乌青的腿，我也有点于心不忍，抬起头温柔道：“我昨天第一次踢人，没掌握轻重，你别放在心上。”边说边把药瓶摇两下。
　　他颤声道：“第二次吧，第一次是看球那晚上，踢的我左腿。”
　　我睁大眼睛眨巴眨巴道：“是么？你伤成这样我心里不知道多难受呢，你真的不肯原谅我？”
　　他倒吸口气：“你能别这样吗，你一温柔我就瘆得慌。”
　　我药瓶子一丢道：“哦，原来你喜欢野蛮的，那正好，反正我又黄又暴力，口味重的很，要不我再踢你两脚，反正药也买了，一块擦嘛。”
　　周天翼面无人色，结巴道：“谁……谁说你暴力了？没有的事。”
　　后面的姜胖子诚实的补了句：“你。”
　　赵硕大炮一众围着看热闹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承认跟一帮糙汉混久了，我的本性暴露无遗。自从入了他们的伙，我便离白莲花的理想越来越远。但我并不难过，因为独善其身已经不是我的目标，以毒攻毒的效果反而更好。经过我一番调教，周围的烂泥巴地已经很有了点清流的意思。
　　姜胖子已经不再把乱七八糟的早餐零食带到教室来吃，大炮和王华也基本能保证体训完洗了澡再回教室。我定了个规矩，对于他们这种属于公害的行为，发现一次罚五块钱，经费充公，由我保管，累积起来请大家吃冷饮。为此我还专门搞了小账本，公开收入支出明细。他们一开始还唧唧歪歪几句，动真格罚过几次之后，就都老实了，再加上为了应付老师的检查和各种考试，他们三个常要问我借个笔记，抄个作业，我便更是掌握了主动权。大炮甚至听了我的混日子理论深感同意，燃起了搞学习的斗志，时常还问我几个题目，让我顿感周围学习气氛好了许多。
　　赵硕和三班的魏明真已进入了郎情妾意，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的阶段，据说他这次是动了真情，所以有点瞻前顾后，放着眼前唾手可得的妹妹竟然犹豫起来，是日也思来夜也想，就是拿不定主意。周天翼找他探讨游戏，他也反应平淡，皱着眉偶尔答两句话，一副深沉的样子。周天翼孤掌难鸣，很是郁闷道：“你不是一向来者不拒吗？上次六班那个长成那样，也没见你犹豫一下，这回来个质量好的你倒故意在这磨叽。”
　　赵硕撑着头叹口气：“你不懂，这我可是我的初恋，当然得慎重点了。”
　　周天翼鄙夷道：“靠，还初恋，你要不要脸啊！你那些女朋友，光我知道的，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还得加上脚趾头。”
　　赵硕也不反驳：“是，你说的没错，可这次不一样，我对她真有感觉，昨天在食堂跟她说话的时候我都有点紧张了，这太不像我了，我都有点害怕了。”
　　周天翼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我拍拍赵硕，深沉道：“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又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之说，你的感受我很了解。”
　　赵硕显然被我这两句相当肉麻又相当有文化的词儿唬住了，感激道：“童非，还是你懂我啊。”
　　我点点头：“感情的事，迈出一步就收不回来，要么花好月圆要么万劫不复，你是要好好想一想。”
　　赵硕一张小白脸越发白了，乖乖趴到一边，认真思考起来。我十分满意，想着魏姑娘的问题解决之前，我算是彻底得了个清静。小学时候琼瑶阿姨的几部戏果然没有白看。
　　转脸看向周天翼，他怪异的看着我：“你从哪看来这么些肉麻兮兮的话啊？搞得好像很有经验一样。”
　　我幽幽的看着他：“我对你早已情根深种，说得都是切身体会，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他骇然的看着我：“童非，不带这么吓人的。”
　　我一脸正色道：“那看书吧，看书我就不吓你了。对了，我有两题物理不会，等会给我解一下。”
　　他忙转过身，猛翻了几页书，耳垂似乎都红了。
　　我低下头，苦笑一下，我这女流氓的形象恐怕越发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了。
　　这其实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他和陈安曦在楼下讲话的那天，我就知道，我的喜欢归喜欢，但他并不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人。
　　以大炮八卦的程度，我们一群人当然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站在二楼走廊上远远看着。大炮和赵硕打赌道：“我把话放在这，他俩好上是迟早的事。”
　　赵硕道：“我看不见得，上次我问他，他说想试试，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行动。”
　　大炮道：“他这叫欲擒故纵，像陈安曦这种校花级的，一般都挺傲的，追她的反而看不上眼，就喜欢周天翼这种拽得二五八万的。”
　　赵硕道：“陈安曦吧是还不错，可论漂亮还是九班的许朝露。”
　　大炮道：“知道，就是考完那天打球和童非一起的那个嘛，长得是挺惊艳的，就是太冷了，跟冰块似的。再说啦，光漂亮有什么用，人家陈安曦的爸爸可是昌硕医药公司老总，钱可不比你爸赚的少。”
　　赵硕道：“周天翼家里好像也是做药的，怪不得陈安曦像是和他很熟，估计两家认识。”
　　大炮神神秘秘道：“我听说周天翼的妈妈是恒瑞医药的负责人，不过他好像不太喜欢说起他爸妈，估计是管得太严了。”
　　我站在他们旁边，木然的听着，心里被一种又酸又涩的情绪填满，可脚又像是被定住一样，就是走不开。
　　原来我的喜欢并不是特别的，他这样的条件大概谁都会动心。我们虽然坐着同桌，可却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一向是最有自知之明的，我的脸红心跳因为有了陈安曦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参照物而显得像傻子般可笑，我清醒的认识到，我的不纯洁念想纯属妄念，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偏中途杀出个程咬金，简直要引起公愤。
　　周天翼于我的正确定位就应该是哥们，虽然喜欢的感觉已经出现，但悬崖勒马，为时未晚。我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感情取向纠正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起初确实有些困难，可多处两天，我便也能将满不在乎演得滴水不漏，任心脏咚咚直跳，脸上一派镇定自若。偶尔心虚，就充分发挥女流氓的潜质，把周天翼唬得一愣一愣，连自己也唬过去。
　　我和周天翼真的成了哥们，我也许该高兴，也许更该难过。
　　但很显然，这些都是学习之余的细枝末节，暑假补课还有两天，高三的第一次月考正式来临了。
　　这次考试与以往不同,不以班为单位，而是按年级排名分配考场。从一班开始排，每个考场五十个人。考场分配表头天便贴在教室前面，我估摸着以我的排名大概是三班，也就没急着去看。周天翼趁着上厕所顺路，把我们一圈人的考场都看了回来。我不出所料被分在三班，姜胖子六班，大炮王华留守本班。最可怜的是赵硕，后两百名教室排不完，直接被发配去了食堂。不过他倒是很乐观，手一挥道：“食堂怎么啦，考完直接吃饭，队都不用排，菜随我挑，你们谁有这个待遇？”
　　我一想，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便跟他商量道：“明天中午考完了，提前帮我在食堂占两个座呗。”
　　他胸脯一拍：“这有什么问题，包在我身上。”
　　敲定了午饭的事，我很满意，便自顾自做起题来。周天翼却在一旁有点别扭道：“你怎么不问我在哪个班啊？”
　　我一愣，想起来,刚刚他说了我们所有人的考场，唯独没说他自己的，我注意力全都放在食堂上，竟没问他，便热情道：“那你在几班啊？”
　　他哼哼道：“刚刚特想说的，现在又不想了。”
　　我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小孩儿耍赖撒娇一样，又想着他热情的帮我们看了考场，却没人关心他的，觉得很对不住他，便耐着性子道：“说说嘛，我特想知道。”
　　他脸色缓和了些道：“是吗？”
　　我狠命点头。
　　他道：“看在你这么真诚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我在四班。”
　　我叹口气作遗憾状：“刚我还想能不能和你分到一起，看来是不能了，你好好考试，别太想我，我们分开两天还会再见的。”
　　他生生被我肉麻得抖了两抖。

　　不过我很快就抖了回来。
　　第二天一早，当我踏进三班，看见周天翼笑眯眯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想我低估了他。
　　而当我在紧挨他的左边桌上找到我的名字时，我彻底认命了，在他热切的目光中坐下来，冲他勉强一笑道：“真巧啊。”
　　他兴高采烈：“是啊，我昨天看排名就发现了，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我呵呵道：“是，我很开心。”
　　他眉头一皱：“可是你这个表情并不像开心的样子啊，你昨天还说特想跟我分在一块，叫我别太想你，你忘啦？”
　　他话一说完，我明显感觉周围的目光在我身上聚拢，众目睽睽之下，显然不能用武力解决问题，于是我很识时务道：“昨天我就是开个玩笑，这么几个烂熟人了，别那么记仇嘛。”
　　他叹口气，可怜道：“原来你是开玩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凉悠悠看着他：“别演了，等会古诗词填空给你抄。”
　　他立马收了表情，严肃道：“成交。”

　　接下来的三场考试，周天翼做得行云流水，做完还能把只笔转得花样百出，挑衅得冲我咳两声。我自然没空理他，埋头继续苦战。他一个英语六七十分的人能分到三班考，数理化可见是很好的了，这也在我意料之中。
　　第四场考英语，形势陡然反转，我写完作文冲他咳的时候，他正百无聊奈的拿着笔在桌角上画画，嘴角挑着，姿态懒洋洋的。
　　我又冲他咳两声，他偏过脸对我一笑。
　　这笑容怎么看都有点贼兮兮的，绝对没画什么好东西，我刚伸长脖子要看，他忙抬手敷在上面。
　　我画没看到，倒把监考老师招来了。他上来就不由分说收了我和周天翼的卷子，走到讲台上严厉道：“还有十分钟，做完了自己检查自己的，你们两个，交了卷出去吧。”
　　我灰头土脸出了教室，走到一班门口等许朝露。周天翼也跟过来，站在我旁边。我瞪他一眼：“你跟着我干嘛？”
　　他无辜道：“我没跟着你啊，我等韩锦呢。”
　　我咬着牙：“你往那边去点。”
　　他吊儿郎当：“这儿又没写你的名字，凭什么不让我站。”
　　我憋着口气，抱着手，靠在走廊的栏杆上，。
　　他也学我的样子靠着。

　　铃一打，我便抬头朝门口张望，韩锦第一个从教室走出来。他穿套淡蓝色运动服，越发显得温润清爽，见了我们笑道：“你们交卷倒比我还积极。”
　　我本来和周天翼生气，脸上僵着，见他笑得春风化雨似的，也不好再板着脸，便堆出笑点点头，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
　　刘瑞子跟在韩锦身后，也走过来道：“你们考得怎么样？这次英语倒不是很难。”
　　我道：“阅读是不难，但听力挺难的，第三篇就没太听懂。”
　　周天翼不耐烦道：“你们确定要当着我的面讨论英语？”
　　刘瑞子笑起来：“不说了，免得打击你，你们回家吗？一块走吧。”说着看向韩锦。
　　韩锦像是没听见她的话，扬头望着教室门口，眼神沉沉的。
　　我忙迎上去，冲着走出教室的许朝露道：“你怎么才出来啊？我都等你半天了。明天周末，你应该回家住吧？”
　　她点点头：“不是才打铃吗？你又提前交卷啦？”
　　我挽着她：“别提了，还不是因为某些人，害我被迫提前交了。走吧，路上说。”
　　我拉了许朝露要走，她却挣开我道：“等会儿，我找韩锦拿个东西。”走到韩锦面前道：“我的英语笔记上回借给你，你还没给我，你看完了吗？我这两天得用。”
　　韩锦做出抱歉的样子道：“我拿回家忘带了，要不你把你家地址给我，我给你送过去。”
　　周天翼嘴唇一挑，忍住笑，别过脸去。
　　刘瑞子有些惊讶的看着韩锦，脸色僵了僵。
　　许朝露皱着眉，迟疑一下：“算了吧，你周一一定给我带来。”
　　我向来神经大条，可也看出了韩锦眼中的失望，果然啊果然，许朝露拒绝人从来是不分对象的。
　　我转过身时向韩锦投去同情的目光，他那看着许朝露的背影有些失魂的样子，竟也很有味道，我不禁又摇头又叹气。
　　许朝露看着我凉凉道：“我倒没看出来你这么多愁善感，不是考试又砸了吧？”
　　我叹口气：“考试砸了也没有韩锦约不到你伤心啊，哎，他对你意思这么明显，你感觉不到？”
　　许朝露沉默了会儿，缓缓道：“感觉到怎样感觉不到又怎样。我和他就是不同平面上的两个点，从他所在的平面，他所在的直线，以他所在的点做一条直线到我所在的平面，我所在的直线，我所在的点，结果是一条异面直线。”
　　我被她绕得脑袋周围冒金星：“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她看着我云里雾里的样子一笑：“这条直线也许会改变命运，还是不连的好。”
　　我努力在脑海里还原这条异面直线，虽然数学很烂，但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直线的斜率差之毫厘，生活的轨道就会失之千里。
　　我默默跟着她走出校门，第一次感觉到，除了困难，数学真是个令人悲伤的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