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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不见玉颜空死处(上) ...

  •   夜幕低垂,马车缓缓行进于通往长乐宫的大道上,低调安静地仿若融入墨黑的夜色。
      霍雅澜怀抱着儿子柔软的小身子,垂眸凝视着他甜甜的睡容,一言不发,却露出慈爱、幸福的笑容。
      “娘娘今日可是去见了那个人?”冰灵看她半晌,开口小声询问。
      霍雅澜沉默不语,唇角勾起的弧度却越来越深,眸光流转,碎出一片柔情。答案不言而喻。
      冰灵喜忧掺半:“娘娘能与那个人见上一面,奴才打从心底替娘娘开心,可是此次终归利用了宇文小姐,奴才心中难安,毕竟在过去这一年中,若非宇文小姐,我们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霍雅澜眸中的温情蓦然褪去,淡然的面容上变换着复杂的情绪,依旧一言不发。
      马车中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闷,直到缓缓停在长乐宫朝阳门外,守门侍卫恭敬有加地拦在车外,道:“按规矩,任何车驾不得入宫,还请贵妃娘娘移步车下。奴才已派人去抬步撵来接娘娘回落霞轩。”
      霍雅澜走下马车,微微一笑,道:“不必麻烦了,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走走也好。”
      说罢,她从容转身,步履优雅地向内宫走去。
      冰灵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却见她在转过塔楼后向浣洗司的方向走去,不免一怔,忙开口提醒道:“娘娘,回落霞轩该往这边走。”
      霍雅澜头也不回,淡声道:“我知道,但这边有条近路通往落霞轩,会更快。”
      冰灵想起她自小就常来宫中小住,自然对长乐宫更为熟悉,便不再多话,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距离不远的岔路上影影绰绰地显出两个人影,脚步声也随之临近。霍雅澜立即停住脚步,下意识地侧身藏于路旁的石雕之后,静静地等那二人走过。
      这条小路较为偏僻,一路上也鲜有宫灯照明,加之此时正是晚膳时分,这路上便更为寂静无人。霍雅澜选择走这条小路亦是为了避开宫中众人——早些时候那些内侍宫女看到她时那或惊异或不屑的目光,难免令她不快。
      冰灵似是洞悉了她心中所想,亦随她一道藏身于石雕后。
      不曾想那二人的窃窃私语声却飘了来。
      “……你说的可当真?”
      “自然当真!这宫中都传遍了。”
      “贵妃所生的小皇子竟然长得不像陛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霍雅澜的身子倏然僵住。
      而那谈话声却愈发清晰。
      “贵妃生产那日,还有皇后娘娘前去探望贵妃那日,宫中好多侍女都去了落霞轩,人人都看得真切,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若是那小皇子长得不像陛下,难道他不是……”
      “哼,如此看来,是不是真正的小皇子还不一定呢。”
      “这……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啊!贵妃难道真的做了对不住陛下之事?”
      两侍女渐渐远去,她们的话却如惊雷,瞬间在霍雅澜的脑海中炸裂开来。
      “宫中……宫中都传遍了吗……”她无意识地喃喃。此时的她浑身僵硬,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在浓黑的夜色中,脸色苍白如纸。
      “怎……怎么会这样?她们如何得知——”冰灵也吓得脸色煞白,颤抖着无助地看向霍雅澜。
      但她话音未落,便听霍雅澜低喝一声:“住口!我的孩子就是陛下的孩子,无人可质疑!”
      冰灵立即不再言语,望着她的眼神中逐渐现出惧意——若是真相被发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怀中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霍雅澜茫然地低头,却见孩子将小小的头埋入她胸前,继续安然地沉睡,面容恬静美好。她仿若忽然惊醒一般,狂跳的心渐趋平静,僵直的手臂慢慢恢复知觉,冰凉的身子开始充盈着力量。
      不论发生何事,她都要保护好她的孩子,哪怕拼掉性命。
      “冰灵,”再开口,她的声音已平静如水,“带小皇子回落霞轩。”
      冰灵讷讷地点点头,听话地接过仍在安睡的孩子,关切地问:“那娘娘呢?”
      “陛下今日恩准我出宫,如今回宫了,总要去向陛下道谢的。”霍雅澜淡淡应道,虽然她的脸色依然泛白,可黑暗中那对坚毅的眼眸熠熠闪着辉光,“照顾好孩子。”
      留下一句嘱咐,她莲步轻移,端庄高贵地步入夜色之中。
      此时的九天殿内,唐墨辰在小花园中的鹅卵石小路上踱步,眼眸微垂,神色若有所思。他未着披风,不知不觉中染了一身清寒。
      阿伍小跑着来到小花园,在离唐墨辰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斟酌片刻后道:“启禀陛下,晚膳已备好,不知陛下是否要用膳?”
      唐墨辰驻足,清幽的眸光漫不经心地飘向殿门处,不过一瞬,便又叹道:“嗯,回寝殿吧。”
      他抬步向殿内走去,却发现阿伍犹犹豫豫地站着没动,不禁挑眉问道:“还有事?”
      数月前,金伦告老还乡,将自己最器重的徒弟推荐给唐墨辰,得了恩准,阿伍从那之后便成了九天殿总领内侍。听到唐墨辰问话,他忙不迭地应道:“回陛下,贵妃娘娘求见,说是要感谢陛下恩典。”
      “哦?这倒令朕意外。”眸中的晦暗褪去,却添了一丝玩味,唐墨辰勾唇淡笑,道,“让贵妃来陪朕用膳吧。”
      话音方落,他便快步向寝殿走去。今夜,应会非常有趣。
      寝殿内,沉香木大圆桌上已摆好了珍馐美味,香飘四溢,令人胃口大开。唐墨辰只看了一眼,便宁静地落座,悠然地用湿润的绢帕擦手。
      霍雅澜踏入寝殿时,看到的便是他闲适淡然的模样。她暗自吸气,努力压下心底溢出的不安,佯装若无其事地走向他面前,毕恭毕敬地跪地请安:“罪妇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起来吧。贵妃这是方从宇文府归来?想必还未用膳吧?坐下与朕一同用膳吧。”唐墨辰笑眯眯地说。
      霍雅澜受宠若惊,难以置信地嗫喏道:“罪妇遵旨,多谢陛下。”
      说罢,她慢吞吞地站起身,在桌边坐下,接着便有侍婢为她奉上玉筷玉碟。她垂眸看着食具,不期然留意到距唐墨辰不远处放着的一碟山楂栗子糕,不觉莞尔:“今日宓儿与罪妇去了逸仙居吃点心,宓儿又点了山楂栗子糕,罪妇还与她说起,过去每次去逸仙居,宓儿都离不了山楂栗子糕,想来是真的喜欢。”
      唐墨辰却不看那碟栗子糕,漫不经心地说:“如此说来,贵妃今日去了逸仙居?”
      “是,”霍雅澜大方承认,“陛下应是知晓的,过去罪妇与宓儿常去那里吃点心,此次是临时起意,故而未曾提前请求陛下允准,还望陛下不要介怀。”
      “怎么会呢,贵妃特意与宓儿一道去,不就是算准了朕会纵容她吗?”唐墨辰似笑非笑,一双星眸乌黑明亮,深不可测,“朕若责备你,岂不是辜负了贵妃特地去见宓儿的心意?”
      霍雅澜一惊,立即站起身,惊慌失措地说:“罪妇惶恐!陛下,罪妇绝无……”
      “坐下,坐下,”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唐墨辰懒洋洋地打断,“朕就是说笑而已,宓儿被朕惯坏了,她想做何事无需考虑其他,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贵妃何必紧张?”
      霍雅澜顿时一噎,如此一来,倒显得她心虚了,连忙压下心中惊疑,尴尬地低声道:“宓儿得陛下这般厚爱,不知要羡煞天底下多少女子。”
      唐墨辰剑眉微挑:“这么说来,贵妃亦是羡慕喽?”
      霍雅澜不禁怔住。
      曾几何时,她何止羡慕,简直嫉妒得发狂!她自小与他一起长大,宇文宓凭何后来居上?
      她微垂眼帘,百感交集,口是心非地幽幽应道:“罪妇不敢。以罪妇如今的境遇,早已不敢奢求陛下垂爱了。”
      “哦?”唐墨辰单手支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贵妃是当真不敢,还是因为得了一心人而不在乎?”
      霍雅澜又是一惊,匆忙起身时却不小心撞上桌角,膝上一痛便跌倒在地,赶忙俯首叩拜道:“罪妇……罪妇不知陛下何意……”
      “起来,起来,”唐墨辰慵懒地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朕就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没有别的意思,贵妃不必在意,毕竟,这宫中上上下下都清楚,贵妃自小是如何待朕的。”
      霍雅澜登时面色灰白,身子微微颤抖,痛心疾首地说:“陛下,这等玩笑开不得啊!”
      唐墨辰这才直起身,有些歉意地道:“哟,没想到真的吓到贵妃了,那可是朕的不是了。贵妃快请起,坐下用膳吧。”
      霍雅澜心有余悸,再三望向他,见他面上并无不虞,才缓缓起身,再次在桌边坐下,并小声道:“谢陛下。”
      “贵妃今日去逸仙居,可遇上新鲜点心了?朕未登基时,也常带宓儿去,如今忽然想到,竟是许久未去了。”不知是否为了宽慰霍雅澜,唐墨辰语调轻松地与她话起家常。
      但霍雅澜却禁不住怔忪——她今日将宇文宓骗去逸仙居根本不是为了吃点心,哪里会留意到在那里吃了何物?此刻唐墨辰突然问起,她自然支支吾吾地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墨辰则一反常态地体贴道:“不想说便罢了,朕只是想知道宓儿今日的吃食而已。”
      霍雅澜忙不迭地答道:“宓儿今日点了山楂栗子糕。”
      “朕知道,方才贵妃已提及此事,”唐墨辰点点头,好奇地道,“其他的呢?”
      “呃,这个......”霍雅澜语塞,竭力思索着今日在逸仙居的种种,然而那时她心中只记挂着一事,吃食并非她做主点的,桌上的点心她分毫未动,此刻竟是完全记不起那时桌上都摆了何物。
      唐墨辰终于略显不耐地扬眉:“怎么,贵妃不愿告诉朕?还是记不起了?又或者……贵妃今日根本就不在逸仙居?”
      霍雅澜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惨白的面容上深藏惧意,“扑通”一声跪在冷硬的地面上,大声申辩道:“罪妇冤枉!罪妇知道,今日不该一时兴起,未曾禀明陛下,便缠着宓儿去逸仙居,但罪妇今日一直与宓儿在逸仙居,不曾离开过,请陛下明察!”
      唐墨辰似是一叹,颇为头疼地说:“哎,本想着留贵妃一起用膳,没想到还未进食,贵妃便已跪了数次,实在是有违朕的初衷。罢了,贵妃还是回落霞轩去吧,朕不再留你了。”
      “陛......陛下......”霍雅澜讶然抬头,一时揣摩不透他的用意,讷讷地望着他。
      唐墨辰却并不看她,随意地摆摆手,亦不再言语。
      霍雅澜这才慌慌张张地起身,草率地向他一礼,跌跌撞撞地离开九天殿。
      早在侍婢为霍雅澜奉上碗筷之后,便一一离开了寝殿,如今也只留唐墨辰独自一人在这空荡荡、冷凄凄的殿宇里。面对着丰盛可口的晚膳,他却再也提不起精神,没有一丝胃口。视线扫过离他最近的一碟山楂栗子糕,他如着魔般夹起一小块精致的糕点,定定地凝视着它,幽幽地喃喃:“日日备着你最爱吃的,你却从未出现过。”
      他木然地将糕点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口中甜里带酸。

      浑浑噩噩地走到落霞轩时,阴冷的夜风早已浸透了外衣,连披风也不能阻挡的夜的寒冷,霍雅澜却如浑然未察觉一般。
      “娘娘!”直到冰灵迎上前来,急切地握住她冻得僵直的手,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冰灵……”望着冰灵眼中明显的担心和焦虑,霍雅澜眼角酸涩,眼泪蓦地簌簌滚落。冷风吹过温暖的泪痕,更添一丝阴寒。
      “娘娘这是怎么了?冰灵在呢,娘娘莫哭!”冰灵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拭眼泪,眸中一片疼惜,“娘娘,先进去暖和暖和吧。”
      霍雅澜呆愣着,任她牵着回寝殿,毫无生气。
      冰灵将她牵至寝殿中,在床榻边坐下,又给她裹了件风氅,接着一边拿绢帕拭去她腮边残存的泪痕,一边心急如焚地询问:“娘娘不是去陛下处谢恩了吗?怎的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难道……难道是陛下又怪罪娘娘了吗?”
      霍雅澜目光涣散地看着地面半晌,忽然低低地说:“他听说了。”
      她的声音虽低,冰灵却仍听得清楚,忙碌的手不禁停住,不敢相信地问:“娘娘说……说什么?”
      霍雅澜缓缓抬起眼眸,苍白平静的面容掩不住眸底翻涌着的层层绝望:“陛下听到了那些流言……他相信了……他怀疑我的孩子……他今晚……就是在试探我……”
      冰灵手中的绢帕立即掉在地上。
      “这……陛下怎能听信那些话?陛下怎么能……”冰灵无助地自言自语,声音却最终因底气不足而低沉下去,“娘娘,我们该如何是好?”
      霍雅澜微合眼眸,良久后再次睁开,眼中已是清明一片。“冰灵,”她淡淡吩咐道,“明日起,你悄悄去宫中各处探听一番,看看那流言究竟真的已传遍宫中,还是仅仅被我们听到了。”
      “娘娘的意思是……”冰灵很快便会意,心中立即燃起一丝希望——当初,为了给这个孩子的来历正名,她们主仆二人联手做得天衣无缝,怎么可能被人察觉呢?今晚的一切只是个逼她们自乱阵脚的阴谋,也未可知呢?
      霍雅澜不语,静静地凝望着床榻上沉沉睡着的孩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的她,是一个母亲,一个要为自己的孩儿奋战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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