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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荒芜的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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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和渴望
在童年被刻意淡忘的岁月里,晴天忘不了的是94年农忙的夏夜,暴雨里祖孙二人眼看着仅有的一点粮食被大雨冲刷着,病弱和幼小让他们无能为力。老人躺在破旧的床上虚弱的哀嚎,饿着肚子的晴天在一旁跟着哭,哭到没有力气的时候渐渐抽泣着进入梦里。
那个夜晚往后的半年多,晴天每天都在饥饿中度过,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偷过别人家的东西填肚子。那次偷东西的时被候主家的孩子抓到很是打了一顿,扭送回去后又被老太太教训了一顿。
挨揍的时候是沉默的,只是哭,晚上躺在奶奶怀里晴天也只解释了两个字:我饿。
那是生命本身的存在诉求得不到满足时最直接的反应,也是晴天童年里一直蒙着的阴影,从未被挥去。
不大记得当时奶奶说了什么,能记起得是耳边的叹息和老人浑浊的眼泪。
确切的童年要算在95年秋天入学以前,那是饥饿来的频繁的日子。
95年秋天以前的时候,晴天总是穿着一件破破烂烂到处是洞的油黑的衬衫,脸上脏兮兮的,手脚全是泥巴,蹲守在土坯小房子后面看着村里的孩子背着书包打闹着去往不远处的小学。
每一个路过的孩子都躲着他走,也会有孩子指着他窃窃私语,然后是一阵大笑。
晴天就坐在路边的树行里,怯怯的目光带着羡慕送迎着每一个孩子。
阳光被一列树木撒下的阴影划开,晴天躲在阴影中,无论是嘲笑还是偶尔响起的骂声里,都只是怯怯的看着,既没有哭过也没有笑过。
在延续了不知多久的饥饿中,哭和笑都太奢侈,沉默和示弱才能卑微的活着。这两件事,晴天做的都很好,也因此才依旧活着。
由于长时间的饥饿,晴天年少时瘦弱惊人,七岁的时候和邻家四岁的孩子身材相仿,除了头的大致形状以外,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算得上宽厚的地方。总是吸着鼻涕,光着脚丫在土坯房的周围游魂似得荡着--说是游魂已算得上夸赞了,年幼的身躯迈起的步子虚弱的连游魂都比不了,只偶尔在饭后才会稍稍跳的两下,实是难得像个孩子的时候。
其实那时的日子,就连饭这个词在晴天的身上用起来都不是很恰当。麦子磨出的粗糠,亦或者捣烂的红薯煮的糊糊,只一勺的量也就是一餐了,馒头和面条是不曾见过的,即使是过年的时候。
甚或连过年这种在中国古老大地上洒遍幸福的日子,对于小晴天,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真要较真说起来,也就是那个季节更冷些,祖孙二人熬得更辛苦些。
整个冬季晴天基本上只在两个角落里度过:晴天的时候是土坯房前乱糟糟的草堆下面凹进去的地方,可以晒大半天的太阳;阴天的时候则是破旧昏暗的土坯房最挡风的角落,那里是干草胡乱堆压的草床,与舒适绝缘,勉强保暖。
下雪的时候晴天就蜷缩在阴冷的角落里,透过破旧的窗棂,对着外面发呆,身上的破旧的衬衫比夏天更显宽大,一件蓝黑色剥落了塑胶皮看起来皱巴巴还有补丁的外套包裹着全身,只露出一双怯怯的眼神,柔弱,忧伤,异于常人的平静,闪动间会有一丝向往和憧憬,接踵的却是生命对于病痛和死亡的畏惧。
在晴天想来,虚弱到难以自持的童年里,未曾被病痛折磨过实是万幸--很有一段时间觉得是不幸,这个纠结的问题常常以无奈和叹息终结。就像是上天剥夺了应有的一切,慷慨的给予生命最真切的慰藉--活着。
晴天95年入学的时候,是临近小学的校长按照政策给与的关注,算是双亲都不在的孩子,完全免费读的书--那时候其实应该是是半费,晴天后来才知道。
就连纸笔都是校长带着老师送到家里的,算是慰问品,也正是看到这些东西,再加上老校长和同行几个老师的合力劝导,老太太才勉强同意晴天入学的。
值得一提的是慰问品尽然还有一些白面,算不上很多,但却是晴天记事以来第一次吃饱饭--也勉强算得上吃好吧,拳头大的一个馒头,没有狼吞虎咽,是细细嚼下去的,所以每次回忆起来,都是甜香的味道。
小学的校长姓潘,一个年近六十、慈眉善目的老头,家就住在学校里。据说年轻时做过乡里的干部,后来不干了就一直在小学教书,有二十多年了,儿女都在外地上班,只剩下老两口在乡下住着。据说儿女都很出息,一直想要把这对老人接到大城市里享福,老人们一直不同意,坚持等到退休。
老校长去的时候是七月份,学校里刚放了假不多久。晴朗的天气,在这个北方的乡下也就是很热,晴天靠在土坯房的外墙一角,怯怯的注视着这一群很陌生的人走进昏暗狭窄又有些潮热的房子里,没有说话。
老校长见到晴天的时候有些懵,眼神疑惑而又怜悯的上下看了好一会儿。谈话的时候老太太和平时大不一样,显得有些拘谨,很有过去的时候人们对读书人的敬畏感觉,说话的时候总是轻短,声音黯哑着,很小心的样子。
进房以后老校长和老师们都是站着谈话的,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坐的地方,除了杂乱的干草和已经断了两条腿的斜搭着的木床,屋子里连桌椅都找不到,实在破败的不像样子。
谈话之前老校长慈祥的拉着晴天的手,和蔼的笑着问他几岁,并不介意瘦小孩子身上的脏乱。
晴天只是怯怯的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那双温暖的手,却并不回答,只畏缩的向老太太脚边退了两步。
“这孩子笨,不识数,八岁,今年八岁了”,老太太把晴天往前推了一下。
晴天抿了抿嘴唇,低下头。
“不识数也没啥,八岁正好,送到学校去上学,”老校长四周看了看,“正好可以免学费。”
“读书不收钱?”
“是政策,不收钱。”
“可,可家里饭都吃不上,孩子咋读书?”
老校长想了想,“孩子在家呆着也是一样,上了学有补助好点儿,”老人回头从随行老师手里接过东西到倾斜的木床上搭着,“这些都是政府给的,每学期都有”
老太太有些犹豫。
“再说了,小孩学点文化将来有本事才能过好日子”
“再不中也能吃饱饭,反正在家看着也是混日子,要是能上到小学毕业,识俩字,出去干点啥也能养活自己”
“小孩太瘦了,学校孩子多,怕人家...”
“没事儿,我是校长,孩子到学校我给照看着,不会受欺负,我今年正好带一年级,这几个老师也都是今年带一年级才出来招人,恁些人看着你就放心吧”,老校长很确定的打着保镖,随行的老师也跟着点头附和。
谈话的内容算不上多,时间有些长,老太太后来有些沉默,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老校长松了一口气,嘱咐老太太开学的时候带晴天去报到,然后就带着人走了。过了几天,潘校长的老伴儿来了一趟,送了个帆布缝的书包,里面还有些旧衣服,嘱咐了几句后就又走开了,后一天再来,用车子推着一袋麦子,不顾老太太的拒绝,拉着晴天说了两句话就又离开了。
晴天上学的事情,就这样算是定下来了。
老太太也不再总是把晴天留在昏暗的房子里,而是带着他出去挖些野菜,饥饿的阴影开始慢慢变得淡了。
吃了几顿饱饭的晴天总是会在门口看着邻家的小孩子,尽力的想象着以后能一起背着书包上学的情境,从老校长走后变得干净些的小脸上看不出与以往有什么不一样的表情,内心说不上激动,但还是有些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