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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指尖蝶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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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我褪了宫装,换了曳地百花纱裙,往林中来。每走一步,全不似先前的欣喜,反而多添了担忧思虑。
我驻足,满心忐忑,等着。
一袭白衣走来。
“这次,你不一样了。”他惊讶的望着我,“你是谁?”
“告诉你我的身份之前,我有别的还要告诉你,是关于寞云的事。”我攥紧袖口,强迫自己盯着他的眼睛,“她虽知道当年皇上下令诛杀如家,但她一点都不恨皇上,她一直都确信是她的母家谋反在先,所以皇上也是迫不得已的,所以皇上没有为难如娘娘,没有为难寞云,还留下了你。
其余的寞云什么都不知道,她以她的身份、她的父皇、她的出身为荣……”
“好了,你只说,你是谁?”焚蝶的惊讶早已成了愤怒。
“我,是寞云的姐姐,璐麝的七公主……”
焚蝶一剑向我刺来,剑尖在我颈前一寸处停下。
“我是欧阳寂雪,我知道,你比寞云知道得多,你知道当年是我母妃、是莫家推波助澜,才使你们如家家亡的。”我道,“只是寞云从不知道。你作为她的表兄,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也应该瞒着她,她就要嫁人了,请你不要去扰她生活,不要使她为难。”
焚蝶瞪了我片刻,欲收剑。
我用左手握住了剑刃,不让他收剑,“我请你,不要去伤害父皇,他是一国之君,不仅是我和寞云,整个璐麝都不能没有他。我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他最喜欢的孩子,你若真想报仇,就应杀了我,我是你两个最大仇人的女儿,是你最应杀的人。无人知道我今日来找你,所以就算我真的死了,也无人找得到你。”
“你放手!”焚蝶吼道。
我都能感到他握剑时的颤抖,“请求你。”
他想用蛮力收了剑。
我的右手也握住了剑刃,“你难道就不能把仇恨放下吗?”
话刚出口,我就知道这句话是多么可笑。我自己面对陆梦带给我的仇恨,都选择如此不择手段地去报复,手段更卑劣、更险恶,我又有何资格去要求焚蝶?何况,他受的伤比我深,做的抉择比
我更艰难。
焚蝶冷笑一声,弃了剑,转身离去。
我的双手,还在滑稽地保持着握着剑刃的姿势,鲜血一滴一滴滚下,濡染了白裙,沾湿了绿草,浸入了土地。此刻,哪还顾得上所谓的挫肤之痛,区区挫肤,与刻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手上的鲜血尚有流淌之处,但我心上渗出的鲜血,除了蔓延到全身,竟无处可去。
我松开了双手,剑轻轻松松地跌到地上,又有几只蝶飞起,它除了染血之外,还与之前一样,泛着冷光,冒着寒气。
我蹙紧眉头,转身时,脚步一个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我去医馆简单包扎了双手,止了血,又花了大笔银子以封口,才敢回南山。
“能不能说是烫伤了,姑且瞒一瞒?”桃源中,我问方太医,忽视在一旁急的乱跳的寞云。
“可以是可以,但不知皇上是否会相信啊。”方太医道。
“您放心,我来说就行了。”我看了寞云一眼,“毕竟还有个帮衬的。”
寞云气鼓鼓地瞪着我。
这样的谎话,在我和寞云的胡诌八扯下,父皇也信了。
傍晚正换独孤凉给的金创药时,陆梦来了。
“母后。”我让春深撤了桌屏,与寞云一起行礼。
“听闻你的手伤着了,可还要紧?”她看似关切。
“不妨事的,寂雪常下厨,一个不留神伤着也是有的。”我略掩了掩包扎得粽子一般的双手。
“既不妨事,何必包成这样,想来还是不轻。”陆梦的目光一直在我手上。
“还不是方太医大惊小怪的,寂雪当年伤了左臂也是这样,一会儿怕留疤一会儿怕疼得厉害,巴不得把所有的好药都用上,可不就成这样了。母后莫要见怪。”寞云道。
“你还说,不都是你贪嘴,寂雪也不至于下厨。”陆梦训着寞云。
“母后这就是错怪寞云了,母后有所不知,寞云这些日子是在帮着寂雪呢。虽是南巡至麝城,定得尝尝南方的口味,也不能弗了上上下下一番心意不是?只是寂雪一则怕父皇多食,二则怕父皇不习惯,一旦身子不适就不好了,所以寂雪就变着花样给父皇添着北方的菜馔,都是寂雪不慎,伤了手。”我起身行礼,“让母后费心了。”
“你有此心,果真是难得,也不枉皇上这些年疼你。”
虚情假意地说道一番,陆梦也没找到什么破绽,便走了。
第二日,因明日就回京了,所以今日众人皆风风火火地收拾东西,我则揣着两只包的严严实实的手,巴巴儿地去找三哥。
“你说你手要是不这样,有的你欢实,现在两只手都成摆设了,还不老实!”三哥点着我的手。
“走吧走吧,陪我去逛逛,难得来一次啊。”我因双手不能用,便拿肩膀撞着三哥。
三哥拗不过我,只好悄悄带我从旁门坐马车出去了。
“你是追那刺客到这儿吗?”三哥和我到了一片稻田。
“是这儿。”我肯定地说,“我不敢穷追,这也不一定是他的藏身之地。”
“做得好。”三哥也同父皇一样夸我。
我没有答话。
三哥不再专注这件事,见了个农人,便向他打听起近些年的收成来。
“保护好三哥。”我对贺兰道。
他颔首。
我缓缓踱着步子,装作悠闲的样子,尽量不惹人注意,趁众人松懈之时,我施轻功飞走了,把三哥的呼喊置在脑后。
那稻田距树林着实是远,待我自麝城西郊勉强躲着人施轻功赶到南郊时,轻功就是再好,也是气喘吁吁了。
一步,两步,我喘着气,用包的分不开五指的手微微扶着树,终是走到了昨日分开之处,再多一步,我竟不敢走了。
我在怕什么呢,怕焚蝶毫不留情地一剑刺来?
许我本就是贪生怕死之徒吧。
约莫有两刻,我怕三哥太担心,再寻不到我找急了,便最后回顾一眼停留在落英上的略带蓝彩的蝴蝶,走了。
路过上次的医馆时,我见五哥的近侍焦头烂额地从里面出来,手中还拿着什么,一副热锅上蚂蚁的样子,就忙转过身去,躲过了他。待他走远了,我才进了医馆。
这医馆是一个南方人开的,也没雇什么伙计,我上次见他只一个人,也算老实木讷,走漏不出消息,才让他来帮我包扎的。
“掌柜。”我笑着走进去,“您的医术还真好,我的手都不痛了,今天再来取些药。”
“客官您昨日刚在我这儿包扎了,宫里就传说七公主的双手受伤了,还真是巧啊。”掌柜转身找着药。
“我哪敢跟公主比,她有个头疼脑热就劳师动众的,我的手伤成这样,可要耽误弹琴赚钱了。”我听了掌柜的话,特意向柜台处探了探身子。
掌柜背对着我笑了笑。
“刚才我来的时候,有个男的从你铺子里出来,急急忙忙的,撞得我不轻,他要的是什么啊,孟婆汤吗?”我故意问。
掌柜的吓了一跳,忙从柜台后绕出来,惊慌地关了店门,“姑娘您可别乱说,看那人的衣着定是来历匪浅,保不齐是那里的人。”他指指南山的方向,“还跟我要什么汇血螺,我这儿哪有那种东西啊。”
我瞥了眼他的鞋子,“既然没有,他又何必满大街找药铺呢,完全可以自己采啊。”
“姑娘有所不知,以前这儿还真有一座山上出这个,但是甚少,昨日夜里不知出了什么事,竟都给人烧了。不瞒您说,这东西虽害人,价格却不菲,好多想采的人今日可都着了急了。”
我笑着,“昨儿见您整理薄荷来着,想来您今儿也整理了新鲜的,我想买一些。”
“这新鲜的,怕是没有了。我的手受了点伤,做不了了。”掌柜道。
“那荷叶有没有?”我笑意更浓。
“我这儿只是个医馆,哪有那个。”掌柜有些不解。
“那竹叶该是有了。”我笑得都快站不住了。
“这个也没有。”掌柜额头都冒汗了。
“寂雪!”医馆的门突然被踢开,三哥率人闯了进来,亮明了身份。
“你怎么找来了?”我问。
“我怕伤口难受又不好说,就自己找医馆了,我便按着医馆找你了。”
“你说你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我还没把掌柜逼问哭了呢。”我用抱得严实的双手指着三哥。
三哥也是不解。
我坐下,示意人都出去,笑对着掌柜,“你家主子是消息太灵通还是脑子太灵光,自知我有事,就让你在暗处看着,那山上的汇血螺,就是你烧的吧?”我指着他的鞋,“且不说关于我手伤的事,你看你的鞋,上面还有盐渍呢,汇血螺喜盐地,更深露重,定也染了你的鞋。”
掌柜下意识地收了收脚。
“汇血螺遇水即溶,无色无味,近日天热,我想你放火前手上出汗,也沾了不少,没人知道这东西渗不渗得进皮肤里,你整理薄荷,也不知道融不融得进薄荷里,今日你自然也不敢弄什么薄荷了。”
“他如何知道你要薄荷呢?”三哥问。
“荔枝有止痛之功效,且我不喜吃药,定会多食荔枝,但此物易上火,必得要清凉去火之物;荷叶包饭是我最喜的清凉之物,但现今荷叶甚少,又不能用,自是不可能。次之便是薄荷,我喜用来浸面或者做糖,甚至是熏香,但必得是新鲜的薄荷;再次就是竹叶,用此水蒸米食用。师兄熟谙我的喜好,现在也就只有薄荷可以用来给我败火了吧。”我起身,两只“手”夹着掌柜的药给三哥,“你也瞒不了我多久的,我又不是不知岐黄之术,这定是浸手的药方,师兄最喜欢弄这个了,带我回去打开一看,不就都知道了。”
三哥提着药。
“跟你家主子说,‘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不若各自珍重,切莫挂心’。他这般,我倒不知如何回报才是。”我对掌柜道。
“主人说您迟早会识破我的身份,您也会说这番话,就让我转达您说,若是易地而处,除却男女,只论情谊,您也会早早考虑好一切的。”掌柜说。
“那就多谢他吧。”我勉强笑笑,随三哥出了医馆,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