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1、七十 ...
-
梁舟城,地理位置来说更靠近野戍关,是距离斥城比较近的一座城池。原本属于一个塞外小国,后被长鲁强占了去,那小国不服,最后被长鲁灭了国。
陈以晖没想到原瞳玉刚攻下斥城,竟然这么快又上征途,早先的担心更甚。
路上,陈以昂问道:“不是说长鲁人愚钝吗?怎的想出这个主意的?”
陈以晖想起原瞳玉曾告诉自己,长鲁人背后有周国人出谋划策,便对弟弟说了。
陈以昂道:“怎的可以这样?”
然而陈以晖知道,这并没有可不可以,两国联手,就是欺负你措手不及。
得知陈以晖往这边赶,林远君派了一队人马在半路等他,予以保护。
等他们到得梁舟城外,战事正酣。长鲁人并不擅长守城,眼看城门即将被攻破。
“如何?”陈以晖未得休息,立刻找到领兵的将领询问。
那将领跟陈以晖也熟,此时脸上颜色变了变,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以晖从指挥大营朝城门方向看去,距离比较远,城下兵士踏起的尘土,城上投石带起的泥巴,混着南风卷起的尘埃,看不太清。便又问:“出了什么事吗?”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承受住,即使出现最糟的结果,也早思索过许多回。然而将领的话依旧给了他不小的震撼,将领道:“尚国太子,战死。”
明明来的时候就想到的,可是亲耳听到依旧不啻晴天霹雳。陈以晖一手急抓马缰绳,将身体稳住,他告诫自己生死有命,那个男人,能死在沙场之上也算死得其所,他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爱和恨,屈辱和愤怒,终于可以和师兄弟们,和心爱的女子团聚了,不是吗。可心里明白,跟在眼前发生所感受到的总是有差距。
将领抬头看了看战场的情况,估摸了一下,城快破了,有些事是瞒不住的,终于咬咬牙道:“我们到的时候,长鲁已经将梁舟城夺了回去,杀了尚太子,将尸身悬挂在城门口……”
陈以晖只觉得耳边嗡嗡直响,之前才见过的人,还相约下次把酒言欢来着,怎么一下就……
他想都没想,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将领在后面急忙喊道:“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后面一群人乱哄哄地往前追,陈以昂也没想到他哥说跑就跑了,也急忙上马,边跑边道:“这是怎么的啦?”
陈以晖只觉得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堵着,其实也说不上思考,根本就没有任何想法,只是想着快点、再快点。
恰在此时,城门破了,陈国的兵士一拥而入,喊杀震天。陈以晖也跑到城门口,勒停了战马。
城门口挂着一具尸体,血糊糊的。陈以晖第一个念头,那怎么会是原瞳玉,那尸身可比原瞳玉单薄许多。
后面的人马也赶了上来,陈以昂见他哥不说话,直抬着头发愣,忙道:“快快,着人将……那个,解下来。”他也不好直接说出“原瞳玉的尸体”这样的话,怕他哥受不住。
有手脚麻利的兵士,将原瞳玉的尸身从城门上放下来,小心翼翼平放在地上。这个男人虽然死了,但在兵士们眼里却是个汉子,战到最后一刻,心中是敬重的。
陈以晖麻木地往那边走,连弟弟将手放在他肩上也浑然不觉。
陈以晖走过去,蹲在原瞳玉身边,这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单薄许多,他全身的血都流尽了,战袍都变成可怕的黑紫色。
长鲁人随意地将绳索套在他脖子上,不过很明显在那之前人就死了。一只眼珠子没了,不知道是生前所致还是死后被施虐。尸身上中了好几箭,左臂上有包扎的布带,看似本来伤的就挺重。
陈以昂担忧地蹲在陈以晖旁边,不敢打量那具尸体,饶是他见过许多战死的人,也不忍再看。只看着他哥,嘴里叨叨咕咕地说些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废话。
陈以晖抬起头,还朝弟弟笑了一下,道:“我没事。”
说完,伸手帮原瞳玉拢了拢已杂乱一团的头发,并道:“将他抬进城吧,毕竟是个太子,为国捐躯了,要好生对待。”
将领拱手称是。
一行人进到城里,将领找陈以晖请示,陈以晖道:“此次由你领兵,你做主吧。”
陈以昂始终不放心,一直跟着他哥。只见陈以晖打了水,拿了套未沾过身的新衣服,去安放原瞳玉的帐篷里,亲手帮那人擦脸擦身,梳头更衣。
陈以昂问他哥:“难道你不会害怕吗?”
陈以晖还是微笑,默默摇了摇头。
他真的不怕,同样的事情多年前便做过了,这次是送这人去与他们团聚的。只是心里空落落的,这是他最后一个友人,就这么没了,偏又是他亲手送别。
陈以昂自认没有陈以晖那种胆气,实在撑不住便出了帐篷透气。
好在不久陈以晖也出来了。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商量着将原瞳玉送回尚国的事。陈以晖想亲自去一趟,可是邻水关还有一大摊子事,学童们的开蒙恐怕是赶不上了,虽然遗憾也没有办法。陈以昂难得懂事,道:“哥你想去就去吧,我先回邻水关,万事有我呢。”
陈以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与领军将领汇合,那将领忙与他们道:“二位王爷,有件事恐怕还要你们做主。”
陈以晖便问何事。
那将领道:“本来我们此次出征,是应尚太子所托,帮他御敌。可是现在尚太子死了。”
陈以晖点头道:“那就等他尚国派官员来接收此城也就是了。”
将领道:“本该是这样,可是……”
陈以昂急道:“可是什么?你倒是一口气说完。”
“是,”将领道,“是这样,刚探子来报,说尚国在尚太子战死后不久既发国书,称己国以礼治国,放弃好战太子尸身,交由长鲁国随意处置,并梁舟及侍书二城赠与长鲁国,以换取两国交好,不再征战。”
陈以晖楞了一下,不怒反笑,道:“这是在求和?难道他们不懂,今天所有的退让和卑躬屈膝,都是明日国破之时敌人踩着他们的脸对他们的嘲笑。”
笑过之后又觉得内心难过,原瞳玉被自己的国家和亲人放弃了,那些在国都安稳度日的皇亲贵戚,他们舒心的日子都是靠原瞳玉辛苦征战抢回来的,可是他们却在他为国捐躯后说他“好战”,他半生保家卫国,死后却连尸身都无法回归故土,甚至被家人送与了敌人。
陈以晖只觉胸口憋闷,那么好一个人,文可治国武可安邦,他与他都不是贪恋地位的人,
若不是生在这乱世,他二人定当一人一骑,纵游天下。
只是现在,多么讽刺。
当然,这些并不是将领要关心的事,他道:“梁舟城原本是长鲁国的,后来被尚太子打下来,就是尚国的,可是尚国又送还给长鲁,那我们……”
成了什么?
将领没问,也没人答话,场面寂静到尴尬。
半天,坐在一旁的陈以昂突然说了一句:“谁打下来就是谁的啊。”
其他几个人都犹疑地看向他。将领道:“我们打下来了。”
陈以昂道:“那就是我们的。”
将领又看向陈以晖。
陈以晖道:“不能给长鲁。”
原瞳玉用命换来的地方,怎可轻易拱手让人。
陈以晖道:“统计城中还有多少百姓?随时关注长鲁人的动向。”
“是。”将领应道,心里有底,事情也就办得顺畅。
长鲁人的特点,绝对不会被拿不走的东西束缚,当原瞳玉攻打梁舟城的时候,除了留下来准备偷袭的兵士,其他人早就跑光了,陈军在城里走访之后,发现留下的都是前亡国的国民,俱是贫苦交加的普通人。
花了几日时间安抚城中百姓,一直提防的长鲁人却没有出现。
尚国不要了的,陈以晖便将原瞳玉安葬在此地,生为战士操戈,随处入土为安。留在这片他最后洒下鲜血的土地,倒也合适。
依然没等来长鲁军,陈以晖等人却要启程赶回野戍关。一路上众人心情很是放松,毕竟打了胜仗,又拿下一座城池,高兴也是正常。
临近野戍关,这里也浸染了春天的颜色。
来的时候快入冬了,陈以晖还是第一次见到边关的春天,依然荒芜,带着美好的静谧,那些战火,那些纷争,仿佛是很远很远的事情。
很意外的,在城门口遇到迟浩,他皱着眉头不停地走来走去,身后不远站着个姑娘,穿着陈国的裙子,有点黑,是早先游族送来的首领女儿,本来林远君打算帮她治好腿,再给陈以晖当侍女的,结果陈以晖一直忙来忙去,小姑娘只好一直跟着迟浩,腿上的伤治好之后,就跟着采药、磨药、做药的,迟浩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麦冬,也不知怎么想的。
迟浩远远看见大队人马回来,也顾不得许多,匆忙跑上来,拉住陈以晖的马缰绳,低声道:“王爷,出事了。”
陈以昂现在最怕听到这两个字,忙问怎么了?
陈以晖倒是淡定,朝弟弟使了个眼色,两人跟着迟浩与后面的队伍拉来了一点距离。
迟浩道:“先前都城传来圣旨,要两位王爷速速回去。”
陈以昂眨巴着眼睛道:“没收到啊,什么时候的事?”
陈以晖摆摆手,示意迟浩继续说。
迟浩道:“前几天,都城又下了圣旨,据说长鲁使者去圣上面前告状,说野戍关的兵抢了他们的地方,杀了他们不少人,他们要求彻查、赔偿。他们要求将邻水城赔给他们。圣上大怒,要求林将军即刻还朝。”
陈以昂气笑了,道:“邻水?长鲁人做梦呐?咦,不对啊,”他皱了皱眉头道,“我们才刚从梁舟城回来,怎么圣旨就到了?这也太快了。”
一直沉默的陈以晖说了两个字:“周国。”
迟浩点头道:“林将军也怀疑长鲁与周国私下勾结,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要放弃梁舟城,只是为了到圣上面前告状而已。”
陈以晖道:“林将军呢?”
迟浩道:“林将军在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