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红尘》明月为记

77、七十六

　　正午时分，客栈后院门大开，佑霆就如其它货物脱手的商人一样带着小伙计和丫鬟匆匆离开。三辆马车出东城门驶向去往南岚的官道，可当马车途经一个村庄歇息过后，再次出发的却只有一辆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马车，拉车的马儿也是匹不太好看的老马，伙计不见踪影。
　　赶车的年轻人十分精神，他并不着急，毫无匆匆之色，鞭子挥得也不勤，还时时回头关切地询问身后车厢里。让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一对从城里回乡探亲的小夫妻，想必刚刚成婚没有多久。这辆车子走到城郊，路上的车马逐渐稀疏起来。年轻人身后的车帘被一双白玉般的柔手掀开，容貌美丽的少妇探出头来，一身粗布衣裳，长发用蓝巾包起，却荆钗国色。
　　这两个人便是扮作夫妻的佑霆和挽宁。
　　车子渐渐慢下来，挽宁坐到佑霆身边，开心地望着两边的景色。
　　“外边冷，进去吧。”佑霆又放缓了车速。
　　挽宁摇摇头，笑道“这里景色真美，若不是现在的情景一定会更美。”
　　“哦？现在是什么情形？你想看，我们便慢慢走。”
　　“慢？”
　　“越慢越好”佑霆真的勒住缰绳越来越慢，拉着的老马几乎停下来吃草“只有慢才能给武侯足够的时间查清我不在凤凰城，他若发现我不在凤凰城坐镇，一定会猜测我来了南岚，就会有所动作。”
　　“他大概会派出手下在通往南岚的道路上拦截你。”
　　佑霆点点头“这就是我和敬宇所定的计策。一旦匪徒汇集于南岚，就会与平阳湖中的另一半匪众被云天涯相隔，首尾不能相顾，想要歼灭便易如反掌。”
　　挽宁托着下颌，眼光从道路两旁的景色转向佑霆，眸子中透出惊奇，仿佛发现了什么从前未曾发现过的特质。
　　“我道你做事从来稳妥，原来竟也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世上怎么可能所有的事情都稳妥。你怕了？”
　　挽宁又赶忙摇摇头，可她想想后，又笑着点点头。
　　“怎么？”
　　“我当然会害怕。你明知道前面围追堵截的是一伙伙穷凶极恶的劫匪，可却偏偏要只身向前，而且还要故意慢下来，等他们有时间布置，有时间赶来。”
　　“我敢只身前往，是因为有你。”
　　“有我？”挽宁指了指自己，思索着道“可扮作如此……真的能瞒天过海？”
　　“他们虽然想抓我，但只敢暗中，绝不会明面上。如今我们不过是回乡过年的夫妻，有什么好怕的呢？因为他们没有人会想到……”
　　挽宁叹了口气，幽幽道“没有人会想到王爷身边竟带着一个女人。”
　　“好了”佑霆不由得皱起眉，但脸上却仍带着笑意，他揽过挽宁的肩，说“外面风大，还是坐回里面吧……娘子。”
　　挽宁抿着嘴，低头吃吃地笑起来，她推开佑霆的手臂，道“可如果我是武侯，同样也会想若把手下的人马调集于此，等于将他们置身险地，而且我还会想王爷也许只是故布疑阵，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走在去南岚的路上。我大概根本就不会派人追击堵截。”
　　佑霆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凝眸看着她。
　　她的心思竟也如此缜密。
　　他露出赞叹，却又似乎是被说到了痛处，叹了口气“纵然武侯会怀疑，但绝不会放过这个可能除掉我的机会。因为武侯并不是一个人，和武侯联手的那个人——我想，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次可能除掉我的机会，一定不会……”
　　“他——是谁？”
　　“他……”佑霆眼眸一闪，握住挽宁的手，道“这些你不要问了。听话，快回车里去。”
　　挽宁眨眨眼，不明所以地蹙起眉，但并没有追问，乖乖地掀开车帘坐回到里边。不过没一会儿车帘就又被掀开，她探出头，伸手披了一件外衣在佑霆身上，嘴角一弯，笑道“外边风大，小心着凉，相公——”
　　佑霆紧紧衣裳，嘴角微微勾起，挥动手中马鞭，老马不得不卖力的跑，车速带起的风吹拂在脸上颇有凉意，前路曲折，他默默的看着前方，目光深邃。

　　江南的风饱含潮湿的凉意，胜京彻骨的冷却充斥在一片宁静之中，尤其在这种落雪的夜晚，谁都迫不及待的回到家中，围着火炉和一家人坐在一起。
　　成王府揽月阁在纷纷扬扬的雪夜更显得美轮美奂，影影绰绰的灯火，飘飘渺渺的歌声……不过流云公子的身边却没有伴着美人，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站在花厅暖阁外，红衣白雪，是张扬的让人心动的鲜艳。
　　他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结实的汉子，正低头禀报。

　　“你是说，这么久了，居然都没有找到他的行踪？”佑昀听罢，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握紧。
　　“是，王爷。老大人开始时没有想到六王爷竟会这么快就到达江南，部署还未展开，有些措手不及。”
　　佑昀霍地转过身，仿佛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似的，笑道“舅舅不听我的话，他小看了佑霆，以为控制住江南各地官员便可以辖制老六，哼，真是异想天开！”
　　“老大人没有想到六王爷竟派兵围梁府，不但敢还如此迅速，而且童安和梁有德出事不过相差半天，着实难以提防。大人现在最担心的是上梅岭上那些玉户，若是被查出自己便是私开贡玉的主谋，更与湖匪有关，皇上定会震怒。只是……只是侯府中的暗卫和死士都找不到六王爷的行踪。”
　　佑昀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思索，秀目忽明忽暗，不停闪烁。
　　“佑霆他会在哪里？”他自问道“留在凤凰城故布疑阵？或者，去平阳湖？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呢？不对……他去了南岚！”佑昀的眼睛忽然一亮“我若是他便会去南岚。那里不但有贡玉案的证据，更有高达敛财招兵的证据，抓住了这个证据就等于掌握了朝廷和武侯之间的势态。轻轻一动，朝局天下顷刻变色……这样的证据他必会亲自前去。”
　　“南岚地处深山中，要道上都有人把持。六王爷会冒这样的险？”
　　“会，一定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佑昀不愿多说解释，嚯地转身吩咐道“唐德！”他眸中闪过凌厉的杀意“决不能让他再离开南岚！”
　　唐德一惊，但随即躬身道“是，王爷。”
　　这时佑昀眸光一转，又道“等等，听说表弟近日到过舅舅那里？”
　　“是，表少爷的确去过。”
　　“舅舅恐怕又想脚踩两条船了……若不是他当年将母亲和姨母分别嫁给父皇与令飞，母亲又怎么会如此凄苦，悲惨一生？他既然与我留了一手，恐怕不会尽全力。你去直接将我的命令传给平阳的五奇，要他在南岚沿途堵截佑霆，不管生死，事若成，本王重重有赏。”
　　“是——”
　　“还有一件事情”佑昀微微一笑，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递给唐德“帮我留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