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红尘》明月为记

39、三十八

　　悬弓山秋狝大约半月有余，除了狩猎外，山中景色宜人也是悠游玩乐的好地方，若是往日圣上总会趁着最后的狩猎比较之前召集王宫大臣游览山景，可这一次紫云阁御宴之后，却忽然传来永德帝身体微恙的消息，但同时又有一道圣旨，命凡参加狩猎的王公子弟在这段时间勤加练习，挑选武士，为考校做准备。
　　也许圣上只是略觉不适，兴致倒并没有减少吧？一时间准备在狩猎中大显身手的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挽宁自从开始照顾储林，便再也没有见过佑霆，转眼三天过去。彤儿听到她要出去的话，哼了一声，流露出很大的不满，但是却没有阻止，仍像上次一般千叮万嘱。
　　挽宁只是点头，其实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彤儿送到叫门口，淡淡瞥了她一眼，忽气急地冷笑道“你呀，谁曾想竟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没有心的丫头，我这些年里，还从未见过王爷他对什么人如此好！”
　　她的语气很重，落在挽宁心头却激起了奇异的反弹。
　　对我好？！
　　挽宁突地皱起眉，急促地深吸了口气，心底不受控制地冲出一句话：不是的，不是的，他撤掉了冷漠，他难过他悲伤他不能自已，他在我的面前流露出感情，他——之所以动容，只是因为尔卓啊，他所有的感情全部来自于宋尔卓！全部都来自于她！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黯然转过头，耳边咣当一声，只看到紧闭的门扉，紧接着一片寂静。
　　那个初次见面便热情地拉住挽宁，善良活泼的彤儿这一次流露出了责备与敌意，她的忠心完全担当得起主人的信任，在她看来挽宁这般美丽温柔的女人就是用来慰藉王爷的，她该如自己一样对王爷忠心不二，而她们之间的区别也不过是职责不同。
　　所以她绝不会明白。
　　挽宁的心顿时又陷入悬空般的无着无落，她只好叹了口气，四周静悄悄地，透着幽然。
　　夏秋之交，山中景色使人陶醉。
　　悬弓山半山腰有一片可称得上浩瀚的梅林，可惜此时夏末，若游览似乎并不适时。但林子里却偏偏传来恬淡悠然的琴声，乐曲清澈至极，闻之忘忧，倘若有人真的这个时候来梅林游玩，又一定会觉得庆幸。
　　这样动人的音律，怕是天下独一，无双了。
　　挽宁就听着这琴曲，好似认识路一样，缓缓地走进林子深处，一块空地显现在眼前，她驻足于空地边，并没有要打断抚琴的人。
　　温暖高远的阳光从树冠中斑驳落下，落在佑昀绯色的衣衫上。那衣衫十分朴素，但有时再朴素的衣服也掩盖不了与生俱来的气质。
　　树林里呼啸着刮起风，树叶枝条相互撞击，沙沙作响，由远及近仿若潮水。
　　恬淡的乐曲随之渐渐低回结束。
　　佑昀手按琴弦，转过身，露出炫目的笑容“你来了？”
　　从他的语调可以听出心底由衷的高兴，但与此相对，挽宁却十分平淡，她抿抿嘴，福身施了一礼。
　　任谁都能觉出其中的疏离，佑昀面色微变，他思索了一下，踱到挽宁面前，笑着，探究地柔声道“我等了许久，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挽宁叹了口气“否则如何要回珠串？”
　　佑昀脸上升起一丝的不自然，透着恶作剧被识破般的可爱，笑道“原来你为这个生气？”他挽起袖子，手腕上果然戴着一串碧绿的翡翠珠串，女子的饰品戴在男人身上本来该不和谐，可是像他这样俊美的人不但没有丝毫怪异，反而流露出亦正亦邪的惑人魅力。
　　“想到你可能不来，所以留了一件信物。”
　　“若我真的没有来呢？”
　　“那我就拿着这信物去宁王的庄园寻你”佑昀眼风一挑，原本想要归还的想法随之一变，将衣袖复又放下，语调调侃“宁王虽然严厉，可听说也是个风雅的人，想必不会太为难我这样痴心的笨蛋。”
　　挽宁听到这话却没有预料的窘迫或者慌乱，她顿了顿，转身望向一侧茂密的树林，将声音变得冷淡。
　　“您自然不怕，但如果这样，恐怕就会害死我了”她朱唇轻启，缓缓低声，用一个称呼轻松地截断了想要说话佑昀“是不是，流云公子？”
　　佑昀夏风般清朗潇洒的身形骤然一滞，飘逸的气质似乎笼罩了什么，他顿时收起笑容，神色凝敛，原本笑意融融明亮澄澈的凤目转瞬间被一层炫彩迷离包裹起来，嘴角又挑起惯有的嘲讽。
　　突然间的转变真是让人分不清前后，分不清真假，虚实……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三王爷难道不知，兄弟之间纵然不同却也总有很多相似之处？”
　　“哦？是吗？”
　　“而且，九霄环佩天下也只有一把，况且……”
　　“还有？”佑昀忍不住低柔地轻笑。
　　“流云公子惊才绝艳，想要装作普通人也不像。”
　　“惊才绝艳？呵呵……”这一次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笑话，不羁地仰天大笑，但效果后的话语中却透着一丝感伤“可是挽宁，那时候，你没有见到我，只是听到琴声不仍然走过来了么？”
　　挽宁咬咬嘴唇，冷冷道“如果那琴不是九霄环佩，我也不会过来，弹琴的是谁，当时根本没有注意！”
　　“是，么……”佑昀咬牙重复着她的话，怒意拢上面颊，白皙的脸显得更白，拳紧紧握起，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挽宁垂下眼帘，望着地上落叶“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要回珠串，它于殿下并不贵重，于我却不一样，还请您还给我。”
　　“你错了，它对我重要的很。你为了它应约前来，我若一直留着，你岂非逃不掉了？”佑昀迫近一步，眯起眼睛，邪魅地凑近，问道“为什么这么紧张？难道这珠串是佑霆送给你的？！”
　　强大的压力让挽宁心惊，她不想落入这话题隐含的危险之中，便睁大眼睛，表情惊讶的说道“听闻殿下红颜知己无数，是个风流潇洒的人物，怎么竟也会做这样强人所难的事？！”
　　“谁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呢！就算你知道我的身份，也不必如此冷淡，不是吗？”他看似并不被言语所激，但末了又目光一黯“那天夜里你拉着我避开他们时，不是这样的。你忘了答应过与我同奏，还说要赠我一曲吗？”
　　“那时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与普通人相交，比起与成王相交，怎么会一样呢？何况，何况……”挽宁真的有些着急。
　　“何况你怕六弟，是不是！”
　　说到佑霆，她不由得蹙眉，模样是从心底向外的忧愁，忧愁里透着温柔。
　　“三殿下既然知道，就不该徒增猜疑？”
　　佑昀恨恨地一拂衣袖，反而紧紧执起挽宁的手腕，迫近他挑眉继续道“那又怎样？我索性就真的拿着这珠串去找他，要他把你送给我。”
　　“你——”挽宁一阵眩晕，比起佑霆的深藏不露，没想到成王竟会是这样锋利激烈的性格，这与他刚刚的琴声实在是截然不同，人的两面怎么能如此极端呢？
　　“你太无礼了，殿下！”
　　她奋力想要甩开佑昀的手，可这种程度的挣扎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影响，一个踉跄，挽宁又被拉回到他身边。佑昀托起她的面颊，语气中透出怒气和嘲讽“以你的才貌，他一定十分宠爱吧。”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挽宁心里从歉意到焦急到现在开始生气。
　　佑昀不答，自顾自地低声问“你也喜欢他？”他见挽宁神色瞬间变化，怒气腾地涌上来，眯起眼睛，笑道“可惜，你恐怕不知道，他心中再也不可能容得下别的女人了。”
　　挽宁忽停止了所有的挣扎，呆呆地，不知所措地望着佑昀。
　　“你有没有听说过宋尔卓这个名字？”见到挽宁变得苍白的脸颊，佑昀愣住了，但随即一笑“好……你看来确实与其他的不同，竟然听说过！呵呵，我太了解佑霆，你也该知道的，他专注的事情往往很难改变。他专注地爱一个女人”佑昀冷笑一声“就算那女人背叛，也不惜一切保护她。你，能够与宋尔卓相比么？”
　　“他身边的女人，从王妃算起，对于他都不过是工具，作为男人不能没有而已。那感觉，就像衣服一样，随时可以拥有，也可以换掉，好一点的呢……充其量像是他收藏的一本书，喜欢拿出来多读几遍。”
　　“……”挽宁屏住呼吸，她盯着佑昀近在咫尺琉澜般炫目的眼睛，被他的目光和话语轻易击中了心，无论如何也无法平息胸腔里激荡的气息，她不由自主地握起拳，指甲刺得手掌疼痛，眼睛渐渐变得模糊。
　　自己不过是个影子，从她做出尔卓独有秘方的点心后，从那一晚后，她就成了一个影子。
　　挽宁终于知道这些天压在心口的石头是什么了，她的眼泪突然就流下来，泪水，让佑昀的心猛地一惊，一痛。
　　“别哭了”佑昀陡然语调一软，怜惜地将泣不成声的挽宁揽在怀里，反而开始安慰“别伤心……想拿回这个珠串是么？今晚我设宴，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还给你。其实，你以为我真的想拿着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