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人》不尽夜

2、第二章

　　最近这些日子，天黑得总是很快，好像刚刚还是流云漫天，转眼间月亮就已经上来了。
　　天刚擦黑，叶檀就闭起了眼睛，可她的耳朵却不肯放过任何一点声音：风吹过树梢，树叶哗哗的响成一片；院子里不知道什么虫子在叫，窸窸窣窣的，让人心烦；外面偶尔传来有人经过的声音，也都很快就过去了，似乎谁也不愿在这宅子附近多待一秒。“这还不到时候。”叶檀想。她从没有如此迫切的盼望老道出现，可时间似乎静止了，她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虫子细碎的鸣叫，以及偶尔经过的人急促的脚步声。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她曾经也如此寂寞的等待过什么，等了千百年。叶檀几乎要在这种宁静的氛围里睡着了，直到风渐渐变大，吹的窗外的树枝“啪啪”的抽打在玻璃上，没过多久，窗户被吹开了，发出干涩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让人头皮发紧。她感到风吹过脸颊，像一阵悠长的呼吸。她知道，她来了，而且就在那里。
　　那女子眼神复杂的端详着叶檀，接着缓缓地抬起手，叶檀就连同整张床一起浮了起来。“阿紫，”她又听到那种嘶哑而空洞的声音：“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接着，整张床开始破碎，噼啪噼啪的声音几乎要让叶檀发起抖来。她真想大声喊出来，她不是什么阿紫，更不想跟一个女鬼“回去”，可是不行，她发不出声音，连动都动不了。“睁开眼睛，阿紫，看看这个地方。你一定忘了……”可是叶檀牢牢记着老道的话，眼睛闭得紧紧的。她感到自己被头朝下固定在一个地方，一股清凉的细流从她额旁流过，扬起一些微小的尘土。她在干什么？她想埋了她！叶檀惊恐的一下子睁开眼，正巧看到那红衣女子冰凉的眼神，以及她身后快速飞来的发着金光的老旧拂尘。不过一瞬之间，那拂尘已经到达红衣女子身后，那女子只好匆忙给叶檀设下一个结界，转身迎战，却是顾不上她了。老道留下的拂尘虽旧，其中的能量却不容小觑，那女子借着树木遮掩辗转腾挪，才堪堪不被金光所伤。老道借着身上的隐息符从院墙边鬼鬼祟祟的摸过来，挥手散出十几道符箓围绕着他和叶檀，小声咕哝道：“这可不是个简单的鬼，唉，这下有麻烦了。”叶檀眨眨眼，看见不远处一团金光缠住了那红衣女子，接着金丝化茧，把她牢牢地固定在里面。“要是今天不能解决它，以后再找可就难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老道一边慢吞吞地解着禁制，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小丫头，算是我没用，之前我想的太过简单，却不料现在还有这么厉害的——”老道话没说完，整个身体就爆裂开来，血肉四散成沫，一部分穿过还没解开的结界粘在了叶檀身上。透过红色的血雾，叶檀看见一颗黑色的种子从半空中落在老道刚才蹲着的地方，几乎落地的一瞬间就长出了一棵张牙舞爪的小苗，紧跟着一圈圈变大变长，一根根枝条卷过来，像之前的金光一样把她包裹成蛹，疯狂吸取着她体内的灵气。叶檀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入眼的只是一抹艳红。

　　待到再也感觉不到叶檀的气息，那些嗜血的枝条才收回去，小苗慢慢长成一棵老柳树，一阵光影曲折，那柳树竟化作老道的模样，在叶檀的尸体旁边皱眉对那红衣女子说道：“她如今前尘尽忘，你又何苦吓她。”那女子也不理他，只从袖里掏出一只小瓶，把里面的水滴了一滴到叶檀僵硬干枯的身体上，低低的念道：“六欲四齐，七情聚三，魂魄轮转，岂曰无依。”在那女子的注视下，叶檀的尸体慢慢变成一根枯死的檀树根，从那树根里飞散出点点荧光，相互盘旋着消散在空中。

　　老道看着红衣女子毫无表情的脸，暗自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当初沾了真龙之气而开智通灵的十三君结局会这么凄惨？一千多年前瀚海化灵的运道直接改变了当时天下的局势，使得本该统一的后汉直接分崩离析，而瀚海也因此受到轮回千年的处罚，从此之后，他们每一人脱去本体化灵之后都会入世以维持天下本该有的局面，平息了灵气引起的影响之后才能真正洗去凡尘成为仙灵，可是，千年过去了，最终成为仙灵的，却只有一个献出真龙之气维持朱王朝延续的马缇连，但失去了灵源的仙灵，在上界连最普通的灵兵都不如。天道不会准许拥有真龙之气的仙灵存在，因为这会威胁整个世界的秩序，他们早该明白的。皇权时期结束后，天道更是以一条“建国后不许成精”的命令断绝了即将化灵的李叶红和谭叶紫摆脱树体获得自由的希望。如今李叶红已然入魔，身上的真龙之气消耗殆尽，谭叶紫为了维持树魂的修为主动抹去记忆，失去了七情五感，结果本体都被人砍伐做了一张檀木床，搬进这个刚刚建成的“王府博物馆”，真的太好笑了不是吗？这回李叶红凭着一份执念要将谭叶紫唤醒，而且就快要成功了。依老道看来，这恐怕是福非祸，可正如李叶红所说，他们现在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倒不如放手一搏。

　　老道正想着，李叶红却已收起小瓶，从袖中掏出一只云雀，将自己化作一片小巧的淡红花瓣沾到了云雀的羽毛上。那云雀此时正小心翼翼的拍打着翅膀等老道回神，并不敢上前提醒。老道见状忙挥出传送符替李叶红打开空间通道，心里却嘀咕道：“这小凌巧似乎瘦了点？哎呀呀，可惜了那身羽毛了，多好的炼器材料，怎么弄得如此枯糙……”小云雀感受到老道犹如实质的贪婪目光，脖子上的羽毛都不由得炸开了，通道一出现就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进去。“唉唉，我柳南北当年也是个大人物哇，现在连只小雀儿都嫌弃我了？罢了罢了，看在那身羽毛的份上，且不与它计较。唉，想当年，我要什么材料元老头不能给我找来？还真是怀念啊！”老道站在院子里用不着边际的想法磨着时间，偶尔懒洋洋的甩一甩拂尘，直到一个时辰后听到第一声鸡鸣，才动动手指将这座宅子的结界撤掉，把之前从宅子里换走的什么瑞鹤香炉，汝窑茶杯，缠枝花瓶……一件件送到固定的地方去，并且修好了被李叶红弄碎的拔步大床，不过用的是普通檀木罢了。毕竟对老道来说，看着这么好的东西放在世间蒙尘实在是太难受了，反正那些人肉眼凡胎的也看不出什么。

　　弄完这一切后，老道用仙风道骨的姿态走过院子拉开大门，面对殷切的看着他的肥头大耳的朱馆长和瘦瘦的长脸秘书，一脸泰然的说道：“二位请放心了，这院子里的东西已经收进贫道的乾坤袋中，不会再出来害人了。如今贫道正待回观炼化它，却先告辞了。”朱馆长闻言，带着七分喜色开口道：“道长不如再多留两天吧，过两天开馆，正好请道长观礼呐。”老道正色道：“待到开馆之日，贫道必来祝贺，此时却是耽误不得，只得失礼了。二位日后如有需要，可以到北郊灵数山的柳云观，贫道必当以上宾之礼相待。”朱馆长闻言只好放弃挽留，给自己秘书使了个眼色，那秘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晶卡递给馆长，却不料被狠狠瞪了一眼。朱馆长接过卡片，恭恭敬敬的以双手送到老道面前，竟遭到了老道的婉拒。老道说，不是红尘人，不惹红尘事，若惹了红尘之事，也万不能收取红尘俗物，否则会有碍道心。说罢道声告辞，飘然而去。毕竟是老神仙一样的人啊！开馆典礼之前一定得亲自去趟柳云观表达谢意才行。朱馆长目送老道离开，心里很是感慨了一番，只是他到了也没料到，这竟是他这辈子最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