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三十四 ...

  •   春天的雨细细密密,不一会儿苏枕上的刘海就已经氲湿了,她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张慕瑾。两人一齐站在细雨里,长长的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起了灯,他拉着她往回走,也不看她,只是说:“不要去打扰爷爷奶奶了,我们回去。”
      张慕瑾跟她讲话从来都是肯定句,她没有反对的余地,当然平常她也没有反对的兴致。可这天她心中却有了执拗的偏执,她不肯走,拼命要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细雨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又一次问他:“张慕瑾,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情?”
      苏枕上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张慕瑾放开她,接着一点路灯来看她,空旷的巷子里只有来来去去的哨兵,还有停在身后的两辆车子,远处苏家大院里漏出来灯光。他重新将视线落在面前的人身上,她的样子绝望极了,脸色煞白地看着他,他的声音很轻,轻的都快要听不见了:“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听见他的话,苏枕上忽然笑出声来,她笑起来美极了,他一阵恍惚,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她的笑容吸进去再也出不来。她斜睨着他,在细雨里显得妖艳极了,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温婉从容的苏小姐怎么会有妖娆的一面?可是下一秒她的眼里就掉下来两大滴眼泪,她的嘴唇和她的脸色一样白,脸色难看极了:“钟知非死了。”
      张慕瑾愣了好几秒,他看着她宛如一枝开败的鲜花,在自己面前摇摇欲坠。他不由伸手想去托住她,可她却堪堪避开,还看了他一眼,眼中都是鄙夷,张慕瑾心中一惊,于是说:“你不要闹了,闹了也不可能改变现状。”
      众人皆道他少年老成,泰山崩于眼前尚且能处事不惊,他曾经在很危难的时刻不惊不惧最终九死一生,换来仕途坦荡,青云平步。可是当他看见妻子眼里像是有什么在碎去,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就要往回走。
      她不肯,于是推他,他也不放手,两人在巷子里拉扯了很久,秘书和司机远远站在一旁,面面相觑,却都不敢都说话。直到苏枕上含泪问他:“张慕瑾,我们这样的婚姻真的有意义吗?”
      于是侯在身后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特别是张慕瑾的秘书,他跟随张慕瑾走南闯北多年,其中的曲折委婉他自然都十分清楚。他看着Boss明显一怔,于是心中跟着一紧,张慕瑾的瞳孔紧缩,抓她的手更紧。
      他看着她,然后慢慢放开手,眼睛里从眼底漫出寒光,他额前的头发上也附着水珠,黑暗中他眉目刚毅,语气冷淡得吓人:“我们的婚姻不是为了有意义才存在,你心里很清楚。”
      苏枕上抬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眼里竟是从未见过的刚毅和决绝,她像是陷在痛苦的深渊里无法自拔了,而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还不忘要将张慕瑾一同拖下去,她拿手中的提包去砸他,是爱马仕的新款,裹着一层金属边缘。她恨极了,于是拼了全力,张慕瑾疼得皱眉,而她像是绝望极了,连声音都哑了,低声质问他:“张慕瑾,你什么时候这么下作了?威胁钟知非,逼他跟我分手,又假惺惺来安慰我,为了和苏家联姻,你这算盘可是打得彻彻底底啊,你机关算尽,原来我才是最蠢的人。”
      说到后头,她竟然笑了起来,可眼里含着眼泪,那样子可怕极了。张慕瑾的脸色也不好看,就像这傍晚的雨天,黑云压城,让人喘不过气来,可是他很快也跟着笑起来,看着面前脸色惨淡的苏枕上,冷笑道:“当初是你亲口答应要嫁给我的,我可从来没有强取豪夺过。”他也像是压抑了很多情绪,稍微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你恨我吧,反正你也恨我这么多年了,就算你再恨我,你也离不了婚,我们这辈子就要这样互相折磨,谁也不能放过谁。”
      苏枕上眼中水光潋滟,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显然是怒极了,可偏偏张慕瑾还一副谁也奈何不了老子的样子。结婚数年,他一直谦谦君子,连大话都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过,就算没有过举案齐眉的时光,但至少都是相敬如宾。大家都说张慕瑾杀人于无形,甚至还有哥哥开玩笑说让她防着点儿,她知道他心思深沉,却也没有当过真,原来他真的连婚姻都在算计。
      “你难道不肯娶我?”
      “我娶。”
      她全身上下都在战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他得意,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当然,修养与家教驱使她不会满地打滚,哭天抢地。她只觉得从胃里泛起恶心,连意识都在模糊叫嚣着,她费力地抬起手指着他,眼泪忽然就簌簌掉下来。
      苏枕上已经忘记了哭泣的感觉,上一回哭是钟知非将她抛在玄武湖旁,还是结婚前夜与母亲的抱头痛哭,不,不久之前,得知钟知非的死讯时她也掉过眼泪。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样,她觉得自己落下的不是眼泪,而是心头血,她看着他的面庞慢慢模糊,几乎是咬牙切齿,本能道:“我不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一个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的人?”
      她看见张慕瑾眼底的裂痕越来越大,像是要将她吞噬,她觉得痛快极了。于是她不由笑出来,眼前天旋地转,视线越来越模糊,雨水像毛毛虫一样吞噬着她。她都不在意了,心冷得跟千年寒冰一样,谁还在乎这破败的躯体?
      苏枕上只看见面前的张慕瑾表情失措,本能伸手抱住缓慢倒下的她,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惊慌的样子,不,她见过的,她第二次小产的时候,睁开眼睛便看见他坐在一旁,他那时的样子就和现在一样,后来他哗地掉下来眼泪。
      在七年的婚姻里,他们各自扮演了什么角色呢?苏枕上意识模糊,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新婚的时候,她爱吃他的办公大院附近一家的紫薯馅饼,于是他每天都会带回来一些,那紫薯的味道软糯是她喜欢的口味。
      可是祖母从小教育她,要适可而止,不管是爱吃的,还是爱玩的,都不能纵容自己,当它成为你的嗜好的时候也就成为了你的软肋。
      在意识全无的最后瞬间,她只听见他焦虑的声音,一声一声叫她:囡囡。他很久没有叫过她囡囡了,他是世交家的哥哥,所以他和堂哥们一样都是叫她囡囡。小时候,爷爷带着他们去苏州避暑,她们家在苏州有一座院子,哥哥们总是在院子里疯玩,她那时候小,于是也跟在后头凑热闹。
      哥哥们玩捉迷藏,都藏在不知名的角落里,那次正好是张慕瑾在寻人,于是她跟在他身后去找哥哥们。张慕瑾告诉她:“囡囡,你小心点,不要掉进池子里。”话还没有落音,她就一脚滑进了池子里,她大哭,水漫过她的身子,她的嘴,她的眼睛,她那时候很小,对死亡却也已经有了莫名的恐惧。
      可是很快就有人跳下来,那人紧紧抱住她,她攀附在他身上,像是萝丝攀附在乔木上,又像是凤凰择了梧桐而栖。闻声而来的保姆和警卫员慌乱将他们救了上来,她已经呛了水晕了过去,后来她连夜发起了高烧,爷爷将四位哥哥都狠狠收拾了一顿。
      后来过了几天正好是她八岁的生日,她才又见到张慕瑾,他的手上缠着纱布,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为了救她在石头上划伤的。据说那伤口极深,将池子里的水染红了一大片,可是他还是紧紧抱着她,一手抓着岸边的石头不放,两人这才得以活命。那时候他也不过才十岁吧,爷爷请了摄影师来给他们拍照,可是张慕瑾一直闹别扭不肯拍,大概是嫌裹着纱布不好看,哥哥们也都不爱拍照,于是最后都是她的独照。园子里有一架葡萄藤,就在爷爷奶奶住的院子里,大约是爷爷喜欢,家里的院子里也有这样一树葡萄。她在葡萄架前拍了照片,身后是玛瑙一样的葡萄,郁郁葱葱的叶子重叠。
      照片洗出来的时候,奶奶看了那张照片十分中意,又打量了一番站在面前的她,笑叹道:“我家囡囡真是美人坯子。”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她是美人,而不是可爱的小姑娘,她只是还依稀记得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可是在她晕厥过去的那个瞬间,脑海中竟然都是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原来她记得那样深刻。
      等她醒过来,恍惚觉得时光穿梭,像是回到了那个她几乎不忍心回顾的夏天。张慕瑾从英国回来,带她去见钟知非,那时他推开门进来,带着铺天盖地的阳光。家里没有人支持她,于是她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真是傻啊,他怎么会拂逆所有人的心意来成全她?
      见苏枕上醒来了,张慕瑾才神色有所缓和,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甚至还笑了笑,苏枕上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正是在苏家自己的房间里。她在雨夜中晕倒,大概他就将她送回了家,张慕瑾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苏枕上神色倦怠,一副恹恹的模样,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他都没有说出口。
      奶奶特意从前屋过来看她,还让厨房给她炖了燕窝,奶奶虽然已经老去,眉目间却少了年轻时的坚韧和倔强,多了几分慈祥。见她醒来了,十分高兴,抚了抚她的面庞,宠爱地笑道:“我们囡囡都已经要做妈妈了,这回可不能再胡闹了。”
      苏枕上不由心中一惊,本能抬首去看张慕瑾,却见他神色紧张,并没有太多高兴的神情。她心中其实十分不安,可面上还是笑着应付了奶奶好几句。老人家无非是交代了一些日常注意的细节啊什么的,毕竟前两次的险情还历历在目,于是所有人得知这个消息都是喜忧参半。
      最后等奶奶回房间去,张慕瑾才终于开口说话,屋子里用的还是白炽灯,那光线昏暗极了,她低着头喝燕窝,他站在那里,像是伫立的雕塑,他开口问她,语气有些艰难:“你算计我?”苏枕上笑,她情绪已经缓和了很多,于是也不再闹,轻松道:“是的。”
      张慕瑾气结,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话,然后瞪着眼睛看着她,却有的的确确奈何不了她。苏枕上侧首看他的样子觉得滑稽极了,于是忍不住笑,她的身子拢在被子里,周身有一层薄薄的光晕,她低下头去,又喝了一口燕窝,眼里有东西滑落出来落在碗里,荡起水花。
      那晚他们住在苏家大院,诺大的偏院只住了他们两个人,四周静得发慌,两人躺在苏枕上的公主床上都没有说话。最后夜已经深了,苏枕上其实已经依稀快要睡觉,感觉到身边的人侧了身从背后搂住她,他轻轻吻在她的耳垂上脖颈上,手掌落在她尚且平坦的腹部上。她全身的感觉器官都张开了,可是她一点儿也没有动,只听见他在黑暗中浅浅的一声叹息,屋子里还是旧式苏联的红绒窗帘,窗外一丛竹子的影子落在帘子上,参差不齐,竹骨嶙峋。
      翌日张慕瑾起得极早,她听见家政阿姨送来洗漱用品,张慕瑾蹑手蹑脚去洗漱,秘书一早从家里取了衣服送过来,最后张慕瑾换好衬衣从洗手间出来。苏枕上从床上爬起来,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睡裙,衣袂飘起,脂粉未施的样子美极了。张慕瑾有些诧异,于是歉意道:“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苏枕上没有说话,而是拿过梳妆台上的领带在他面前站好。她打领结的姿势并不熟稔,之前也都是给爸爸或者爷爷系领带,爷爷多穿军装,爸爸又鲜在家,可是她从来没有给张慕瑾打过一次领带。当然最诧异的还是张慕瑾,清晨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她低头敛眉为他认真系领带,最后终于系好了。
      苏枕上终于有了一些表情,她笑了笑,然后说:“就算我们只能走到这里,我也再也没有旁的遗憾了。”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快要解脱的快感,于是像很轻松的样子。张慕瑾心中一颤,于是本能握住她的手,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直握着画笔和按着琴键,于是五指异常的柔软。
      张慕瑾垂眸,顺势将她圈入怀里,苏枕上也没有躲,清晨的四周静谧而美好,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轻声告诉她:“我当初娶你没有那么多功利心。”苏枕上闻言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倒是张慕瑾像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其实一直不擅长于表达情绪,就像这么多年,他在苏枕上面前从来没有说过半句这样的话。
      苏枕上推了推他,低声道:“你先去上班,徐秘书等了很久了。”他应了一声松开她,然后低头在她的额间吻了吻,又说:“你先在家玩一会儿,我处理完公务就来接你回家。”
      她点了点头,然后送他出门,车子停在前院,她站在门口看着他大步踏出垂花门,院子里铺的都是青砖,院子中间的那一株海棠花开得正艳,昨日刚下过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海棠花瓣,只见他踏花而去,顷刻便不见了。
      张慕瑾没有食言,匆匆忙忙处理了手头的紧急公务就提前下班了,办公厅的同事见了工作狂的他也翘班,不由目瞪口呆。门口的点心店依旧排着长队,他一看时间还早,于是也不着急,跟在大堆老头老太太后头排着队给苏枕上买紫薯馅饼。他自小的家庭教育是敏于行而讷于言,于是很多事情他都不习惯用语言表达。
      等他回到苏家大院,正好是吃午饭的时候,奶奶见了他回来十分高兴,连忙招呼家政阿姨添了碗筷,他左右环顾了一番,问:“囡囡呢?”奶奶笑:“说是出去见一个朋友了,让我们不必等她吃饭。”他眉心一动,心中已经绕过太多重弯,那边苏家老太太已经怡然替他添了一碗汤,徐徐笑道:
      “我跟你们爷爷那个时代可真是苦啊,比不得你们现在,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奔赴延安一心想干一番事业结果遇见了你们爷爷,全军最年轻的独立团长,枪法百步穿杨,性子又极倔,在南方打了多年的游击战,性子难训得很。后来枪林弹雨的我们也吵吵闹闹过去了,最后抗战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率军离开驻地,不告而别,留给我一封信,说是若他回不来,让我不必守着,自行婚嫁即可。我哭了半天,那时候你大伯二伯三伯都还小,我也没去追,最后他凯旋的时候,我拿出来离婚证书要和他离婚,他从南京追到西柏坡然后到北京,我都没有原谅他。”她放下手中的汤碗,看着张慕瑾,语重心长道:“囡囡性子温和,可是我们苏家没有内外皆柔的遗传,她是你的太太,你跟她应该是完全坦诚的,而不是两人互相看不透。”张慕瑾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答:“是。”
      奶奶倒依旧像是闲闲聊着天,接着又说:“起初你母亲登门来求亲,其实我从一开始是不大乐意的。后来家里的一众小辈都劝我,说是纵观南京北京,新一辈的儿孙里头你拔的都是头筹。而最后让我下定决心将囡囡嫁给你是因为那年你回国来了断了囡囡和那小子的孽缘,我想你一定会珍惜我们这个唯一的小孙女。”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看他,反而是笑道:“如今看来,我竟然是错了,你的确出众,可是不是囡囡的良人。”
      张慕瑾惊得连忙坐好,他心中有戒备的时候就会是这样的姿态,随时坐好防守和进攻的准备。可是他在长辈们面前还是十分稳重的,只是不卑不亢笑着答道:“我和您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囡囡好。”老人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搁下碗筷起身进屋去了,最后走的时候告诉他:“囡囡是去她高中的学校了。”
      等送了老人进屋,张慕瑾飞速起身出门去了,从警卫室取了苏家二哥的一辆车子便一路出门去了。巷子幽长寂静,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车,去市一中旧址的路很远,他一路上想了许多,最后回旋在他脑海中的竟然一直是老太太那一句:你非良人。
      他在篮球场找到了苏枕上,篮球场旁边有两排槐树,她坐在篮球场旁的长椅上,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一束雏菊。他看见她,于是就放慢了脚步,心中也舒了一口气,苏枕上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薄风衣,被风扬起来美极了。
      市一中的旧址好几次已经提上拆迁的议程,可是最后都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下来,于是昔日辉煌的市一中旧址就这样慢慢安静下来。
      篮球场上没有人,苏枕上只是远远坐在那儿发呆,风吹过那一排槐树,簌簌作响,像是要吹落满树的叶子。她听到脚步声,然后转头来看他,她似乎是笑了笑,她的皮肤很白,白得都快透明了。
      张慕瑾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中间隔着那束雏菊,苏枕上先说话:“我来看看他,也来看看我的青春,好像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原来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奶奶是对的,你也是对的,爸爸妈妈也是对的,是我错了,如果没有我那时候的不懂事,钟知非会有一个很好的前程,会有如花美眷,儿孙满堂,而不是年纪轻轻长眠于太平洋底。”她一直在笑,可是那笑容惨淡,最后连声音都哽咽了。
      “囡囡……”张慕瑾有些艰难地开口,苏枕上转脸去看他,他抬首替她擦了擦眼泪,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囡囡,我承认我那时候手段有些不光彩,是的,我蓄意拆散了你和钟知非,可是我不是神,我没有料到他会这样,真的对不起。”他低下头去,思量了片刻,然后又抬起头来看面前的苏枕上,她的眼睛像是琥珀,汪汪的十分动人,他咽下心头的忐忑,终于接着说:
      “你嫁给我不是偶然,是我求了我妈妈去求亲,如果说我的动机不纯,大概得从你八岁落水那时候说起。那会儿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妹妹,我们本能地想要保护你,于是见不得你受半点儿伤,后来我出国了,可是你却爱上了一个那么普通的男生,那次我来学校接你,你说让我瞒着奶奶,我几乎快要疯了。”苏枕上只觉得从心底泛起冷意,连指尖都凉透了,听他接着说:“后来长辈们终于发现你们的事儿,你三哥告诉我你很不好,于是我抛下一切回国来看你,你求我带你去见他,你在玄武湖大哭的时候我其实比谁都要难过,我甚至都想,要不就成全你吧。”
      张慕瑾说话的声音唏嘘极了,像是万般的感慨,苏枕上泪眼婆娑地看他,他自嘲般笑了笑:“当然,我不是那么高尚的人,我这辈子最大的选择就是选择了从政,而我从政是因为我知道你要嫁的一定是政要。枕上,我知道我很失败,可是强取豪夺也好,处心积虑也罢,不择手段我也认了……”他的眼睛里像是有漫天的寒星,寂寥又动人,他的语气坚决:“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和你离婚,我执着了三十年,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我都没有放手,我是死也不会放手的,就算死,你也只能是张太太。”
      苏枕上哗地流下眼泪,那泪水跟剪不断的珍珠一样,从她脸上滑过,然后落在雏菊上,淡淡的清香在鼻尖萦绕。她看着他,那眼神像是畏惧,又像是不可置信,她摇了摇头,问他:“张慕瑾,你不觉得你的人生很没劲吗?你连在婚姻里都藏得严严实实,这样每天伪装起来你不觉得累吗?”
      他看着她,眉目寂寥,语气很淡,却饱含了他所有的情绪,他像是呢喃,又像是感叹:“我多么希望我们的婚姻跟所有世交家的联姻一样,可是它不是的。囡囡,聪明如你,我们在一起七年,你哪里会一点儿也不知道?”
      苏枕上摇头,她何尝不明白,他们都是世家的子孙,肩负了家族的荣辱。他们享有寻常人所没有的物质生活,也要承担普通人所不用承担的痛苦。她一直在张慕瑾的羽翼下遮风挡雨,怡然自得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她忘记了,本属于她的所有疼痛都是他在担着。
      她自然不会不知道,在她第二次小产之后,他比任何人都难过,她从来没有见过冷静自持的七哥掉眼泪,而唯独那一次,他的眼泪如同雨滴,大滴大滴落在她的脸上,他说:“枕上,我们不要孩子了。”
      他是家中幼子,父母对子嗣也没有像对哥哥们一样追得紧,于是他们就像真的没有打算生孩子了。唯一的意外是他生日那回,他跟发小们聚会喝了酒,事后他很苦恼,她却很坦然,苏枕上有时很相信命运,就像命中注定让她有了这个孩子,其实她还挺高兴的。
      是的,现在她有家庭,有孩子,有丈夫,而未来要怎么走,她似乎要好好思量一番。她含泪看着他,想起了好久以前,她在法国遇到车祸,他穿越英吉利海峡而来,风尘仆仆抱着一束黄玫瑰,那时她心情低落,一点好脸色也没有给他,等他一走,她将那束黄玫瑰丢进了垃圾桶,玫瑰在黑暗里安静地绽放,玫瑰花的芳香馥郁,满间屋子里都是鲜花的气息。
      其实她知道黄玫瑰的花语,等待,爱你是永久的等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