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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三 ...

  •   秦司聆遇见穆荆算是在青春即将逝去的时候又荒唐了一把,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最荒唐的事情就是爱张慕瑾,可是等她和穆荆站在他们学校的琴房外边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这一辈子全是由荒唐堆砌而成的。
      穆荆那时候还是学生,准确来说是她的学弟,他业余时间组了一支乐队,自己偶尔上街头唱唱歌,而其他的,和任何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学生并没有半分差别。
      那天他们在地铁站分别,他背着吉他站在门口朝她摆手,她眼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合上,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看见窗外的他飞速远离自己,越来越远。列车高速运行,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她已经看不见已经在原地伫立的他。
      过了没有两天,穆荆再一次联系她,那天他们分别的时候,穆荆最后要了她的微信,两人之间仅此的联系。穆荆约她去听他唱歌,这次是在广场上,他依旧抱着吉他,秦司聆记得很清楚,他那天唱的是一见钟情,反反复复都是那一首一见钟情,到最后秦司聆不仅记熟了旋律,还记住了好几句歌词:
      我想这是个奇迹,人群之中遇见你
      一个眼神偶然传递,我的心就属于你
      没想山花的美丽,竟使魔鬼都着迷
      我愣在风中听你的笑声,花儿盛开在笑声里
      风都在跟随你,可我失去了勇气
      怕你不能了解,我一见钟情的心意
      秦司聆隔着老远一面抽烟一面看着他唱歌,口袋里的手机两声震动,她低下头拿出来看,一条是许望予发来的短信:我离婚了。四个字孤零零躺在屏幕上,另一条是同在英国留学的一位学长:张慕瑾要做爸爸了。她没有回应,又低头抽了一口烟,然后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
      等她重新抬起头来看的时候,穆荆身边已经围了一堆姑娘,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在昏暗的灯光下唱着一见钟情,果然深情极了。她见有女生不停地拍照议论,心想现在的妹子真是太生猛了,她当年若是有这样的勇气,估计现在她和张慕瑾的孩子已经能出门打酱油了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好笑,于是不由自主笑出来,然后抬头刚好看见穆荆看着她,他的眼睛里有光,像是将南京城的夜景深深地印在了他的眼里。
      最后他们收拾东西一齐离开的时候,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刚好是逆着人流走着,他忽然问她:“你知道我今晚唱的歌是什么吗?”她如实答:“不知道。”
      他笑起来眉目俊朗,英俊极了,她又没有出息地想起了张慕瑾,那时候初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青葱少年,而不是现在少年老成,不动声色的模样。真是好怀念那时的张慕瑾,也好怀念那时的秦司聆,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到那样的时光。在她出神的刹那,男孩儿已经告诉她:“是一见钟情。”
      秦司聆没有答话,于是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街的尽头,最后上车的时候,穆荆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像是有千万次的诘问,可是他半个字也没有说。秦司聆笑着跟他挥了挥手,说:“小朋友,再见。”
      因为穆荆的关系,秦司聆终于重新回到南大看了看,虽然她只在这里生活过一年,可是这里的每一寸地方她都刻骨铭心,因为她曾经在这里疯狂地追寻着张慕瑾的痕迹。她的钱包里现在还有一张张慕瑾的一寸照片,就是从南大的宣传栏下扒下来的。
      大约是不肯承认自己曾经那么傻那么天真,于是许多年内她都不敢再踏足南大。而当她再次站到爬满爬山虎的图书馆下的时候,恍若隔世的感觉扑面而来,她看着年轻的男生女生从自己面前过去,于是由衷地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老得看见青春靓丽的面庞竟然从心里羡慕。
      她重新走到当年贴了张慕瑾照片的宣传栏,到了那一块才知道,以前那一排的宣传栏已经被全部推倒,建起了高楼。秦司聆在那儿逗留了许久,又将钱包拿出来看了看,照片上张慕瑾眉目青涩,是再也见不到的模样。
      最后是穆荆给她打电话才打断了她汹涌的思绪,穆荆带她去琴房,去见自己乐队的朋友。都是年轻的小男生,见了她都很有礼貌叫她秦姐姐,穆荆十分自豪,揽了揽她的肩膀,笑道:“我姐,亲的。”
      秦司聆笑,并没有揭穿他,而是看着他们一群男生打成一团。她在琴房看着他们练了半天,最后天色渐晚,于是她提议请大家吃饭。所有人都欢呼叫好,于是秦司聆领着一群小男生去了附近一家餐厅,是许望予介绍给她的。
      谁知才刚落座,便看见许望予陪着客户来用餐,见了她领着一群男生,他显然是意外极了,但是客人面前也只是匆匆点了头。最后等菜上齐,他们欢欢快快开始吃饭,穆荆是上海人,这家菜馆口味偏辣,他吃的不是很习惯,于是秦司聆很贴心地给他倒了水,然后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他们吃饭。
      她要是有孩子,至少也有七八岁了吧,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是疯子,她连男朋友都没有交过,哪里来的孩子?
      才刚给穆荆倒了水,便看见许望予过来了,她笑着起身,两人说了好几句话。许望予状态还算好,离婚不知道对他会有多大的打击。最后宴散人归的时候,秦司聆把孩子们送回了学校,然后才开车回家。
      过江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桥上的车渐渐也少了,她拧开音乐,是一见钟情,碟片是穆荆送给她的,单曲循环只有这一首歌。悠扬的男声,在空旷的车厢里十分动听。
      她从车库出来便看见许望予蹲在她家单元的电梯口,她吓了老大一跳,周围住的都是多年的老邻居,大多是和爸爸妈妈在一个机关上班的,要是出了点芝麻大的事儿就能传遍整个院子。
      秦家的姑娘三十多岁不嫁已经成为八卦中心热议的话题,要是再加上半夜有陌生男人堵在电梯口,大约不仅她会成为明天的八卦头条,连父母的颜面都会扫地吧。于是她连忙几步走过去,诧异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许望予大约是喝多了酒,好在他一直算是冷静自持的典范,故而也没有太失态。他连眼角都是红的,显得眼睛上挑,竟然是妩媚极了,他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把,险些站不稳,然后他跟秦司聆说:“我们出去走走?”
      秦司聆只能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这晚月色凄惶,院子里种了许多的桃花,多是深红色。夜已经深了,路上也不见几个人,秦司聆落后了许望予几步,看着他的背微弓着,心里竟然有难受的情愫涌来,这么多年了,他看着她的快乐与悲伤,在无数次她觉得自己要绝望的时候,他都会不着痕迹地托她一把。
      等走到竹子丛前时,有风吹来,簌簌作响。吹来许多的桃花瓣,许望予终于停下来,然后转身定定瞧着秦司聆,他的眼里一汪深沉,难以琢磨极了。他看着秦司聆,终于说话:“司令儿,我离婚了。”
      秦司聆一时不解其意,心中其实也忐忑极了,怕他说出什么,两人便再也无法挽回了。他又走近了几步,低头看他,路灯下两人茕茕孑立,均孤独极了,他的声音像是克制了许多的感情,像是将无数年的隐忍终于打破:“司令儿,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回头看一看我?”
      她摇了摇头,神情严肃起来,可是许望予像是收势不及,再也控制不住久绷的情绪:“你爱张慕瑾,我认了,可是现在你连一个名字跟他相似的孩子都能痴迷,司聆,你要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秦司聆像是惊讶极了一般睁大眼睛看着,像是不可置信,两人久久地沉默,沉默到耳边只有风的声音,许望予神色迷惘,那样子令人揪心极了。他是醉酒迷糊的,可是秦司聆却思绪十分清晰,最后她终于说话:“师兄,如果我醒了,那我的人生就会痛苦到底,再也没有半点儿快乐。穆荆还是个孩子,看到他我才会觉得自己还年轻,才会想起曾经美好的自己,而不是在痛苦中回不了头。”
      “司令儿,我没有比你快乐一丁点,你的所有我都感同身受,我觉得我在英国就错了,我不应该顺其自然,不应该看着你一步步迈入泥潭,我是真的……”许望予神色压抑,像是陷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秦司聆不由出声打断他的话,她心里只知道不能再由着他说下去了,于是她叫住他:“师兄。”
      许望予终于也慢慢冷静下来,借着月光和路灯看着秦司聆,秦司聆的眼底似乎有一层薄薄的水雾,像是清晨的雾霭,朦胧一片。他心中已知似乎有什么不可逆转地无法挽回了,只听见秦司聆开口说话:“师兄,过些日子我会继续流浪,你不用再叫我醒来,我愿意在我醒不来的梦里陪着张慕瑾一辈子。”
      她的话刚落音,许望予一直瞪大的眼睛里竟然蹦出来两行清泪,秦司聆一时也惊呆了,于是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狼狈地转过身去,抬起手擦了擦眼睛,秦司聆不敢再说话,于是只是沉默地将他送到院子门口,看着他上了出租车,他连手都没有挥,只是逃一般地离开了。
      秦司聆果然接着又去流浪了,安抚了白发苍苍的父母,许下承诺,一定会带着他们期盼的女婿和孙儿回来。临行前,她还去见了穆荆,他在琴房练琴,其实他不仅弹得一手好吉他,还会一手好钢琴。
      她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他很平静,没有像想象中的撒娇或者大闹,只是说:“我给你唱一首歌吧。”她点了点头,琴房是落地的玻璃房,屋外有一丛海棠,这会儿的花开得很艳,一丛一丛簇在玻璃前,他按下琴键,是上回没有唱完的那一首董小姐:
      董小姐,你熄灭了烟,说起从前。你说前半生就这样吧,还有明天。
      董小姐,你知道我说够了再见,在五月的早晨,终于丢失了睡眠。
      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董小姐,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这让我感动绝望,董小姐。
      所以那些可能都会是真的,谁会不厌其烦的安慰那无知的少年,
      我想和你一样,不顾那些所以,跟我走吧,秦小姐。
      秦司聆推开门,静悄悄出去,没有惊动屋外的那一树海棠,可那海棠花却依旧簌簌落了她一头。她越走越快,再也没有回头。
      远到琴声已经慢慢听不见了,她才敢慢下来一点脚步,一低头,有大滴的液体落到手上。少不经事的少年还不知道,女人的阅历都是由伤痛积累的,而所谓的成熟与优雅都是跟另一个男人有关。
      就像她,将手中的一手好牌已经打得一团糟,早就满盘皆输了。
      最后离开南京的那一天,南京风和日丽,她换好登机牌,在等候安检的时候给许望予发了一条短信:师兄,不必再守着一个装睡的人。很快他回复:我已变心,无须记挂,愿旅途愉快。
      秦司聆看着长长的安检队伍,慢慢笑出来。人生这样漫长,长到遇见那么多人,而生命又是短暂,短到还没来得及放下一个人。
      她想,等她多年后再回顾自己年轻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再觉得遗憾吧。她对张慕瑾执念多年,却终究没有结果,而她在这一路上也学会了如何爱一个人,已经用了自己全部的温柔来成全他。
      她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再说出口,因为她深谙,不回头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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