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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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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乐兮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段喻中,他一宿未睡,样子狼狈极了。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眼圈发黑,眼下的黑眼圈跟国宝似的,身上的衬衣早就起了好多皱,可是他的眼睛里竟然都是怜悯的神色,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多岁。
她别过头去,他向前一步,叫了她一声:“兮兮…”她强忍住眼睛里的眼泪,忍得连伤口都疼了,于是他接着说:“我错了,我以为我消失了你就会好起来,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
程乐兮恨极了他这副样子,于是她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他,然后狠狠道:“我变成这样都是拜你所赐啊,你说我还小,可是我现在已经三十好几了,你说我很单纯,可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滥交,你说我会遇见好的人,我永远也不会遇见好的人了。”伤口越来越疼,她忍住痛意,思绪反而更加清楚:“为什么你不从第一次消失之后就再也不出现?为什么你要这样反反复复折磨我?”
段喻中有些无奈,还有更多的是难堪,他不敢向前,只是问她:“那你想要怎么样?”她转过脸去,缓和伤口的疼痛,然后一字一句,艰难开口:“段喻中,如果回到十四岁,我一定不认识你。可是我是没有机会再重新那时候了,只求你从此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管我是死是活,都让我过得痛快点吧。”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相识二十年啊,二十年是一个什么概念,是一个刚落地的婴儿长成成年人的时间,二十年足以发生很多的事情,而这二十年放在程乐兮身上,竟然全部用来爱他。
她是真的觉得很累,于是她闭上眼睛,有液体从眼中汹涌而出,她听见他推门出去的声音,然后门在她面前关上,她心中慢慢终于有了些绝然的快意。
她恍惚睡过去,好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这么漫长,在梦中,没有离别,没有酒,没有漫长的黑夜,她不愿意醒来。最后是听见有人在说话,温柔的女声问护士:“她一直没有醒来吗?”
程乐兮本能睁开眼睛,看见一位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走进来,她见过很多美女,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美的不动声色,偏偏又惊心动魄。她见她醒了,于是向里走了几步,然后笑了笑:“程小姐,你好,我是段喻中的表妹,我叫苏枕上。”
她款款朝自己走来,然后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问她:“你感觉好一些了吗?”程乐兮好久没有说话,声音有些哑,她颇为冷淡地问她:“苏小姐是代表你们家族来甩给我一张支票的吗?”
苏枕上闻言失笑,然后解释道:“程小姐您误会了,我只是受我表哥所托来看看你,跟我们的家族无关。”她笑起来梨涡浅浅,美极了,苏枕上看了看程乐兮的神色,接着说:“程小姐和我表哥相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他很多年前就放弃了家族的继承权,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程乐兮神色倦怠,脸色糟糕极了,却也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淡淡道:“我不在乎这些。”苏枕上笑了笑,然后将鲜花插到瓶子里,是黄玫瑰,她又说:“我知道你不在意,可是冲着我那天塌下来都处事不惊的表哥半夜哭哭啼啼来找我,我想我应该好好和程小姐聊一聊。”
程乐兮这才像有些兴趣的样子,本能追问她:“他怎么了?”苏枕上替她盖好被子,温柔地跟她解释:“你不用担心他,他一把年纪了,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我想我可能违背了我表哥派我来的本意,程小姐,你非常勇敢,我很佩服你。”苏枕上坐好,看着她沉着微笑,接着说:“我可能得跟你说一说我表哥的事情,你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我表哥就是所谓的长房长孙,当年我大舅舅和大舅妈自由恋爱,后来他的父母分开,表哥随舅妈去了法国,直到十八岁的时候才回国。他二十六岁的时候遇见想结婚的普通女子,家里不同意,他失踪了一年,后来他和家族各退一步,他放弃了继承权,家族同意宋可进了门。最后宋可还是挨不住大家族内部的暗涌波涛,向表哥提出了离婚,后来表哥很长一段时间很消沉,甚至还打算娶一个小模特,都已经带回香港见过我舅舅了,最后,连我大舅舅暴怒都没有挽回的局面被你搅黄了。家人这才正视表哥身后的你,可是表哥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甚至多年没有见你,大概也正是这样你才躲过了家族的腥风血雨。前些日子,表哥和一位世交家的姐姐定下婚约,可是昨天表哥再一次悔婚了,舅舅勃然大怒,要召他回香港,估计少不得一通家法。”程乐兮这才开始慢慢反思,她知道的关于段喻中的事情真的是很少很少,她甚至只知道他的姓名,其余她一概不知。
她强忍住心头的泪意,她这辈子大概所有的眼泪都是为了他而流了,她的声音哽咽,然后转过脸去,阳光从百叶窗透进来,她迎着阳光睁开眼睛:“他不要我,二十年前我就留他不住,二十年后我早已经不奢望这些了。我的存在大概是他喉间的一根鱼骨,他恶心了我半辈子,我也折磨了他这么些年,终究也是公平的。”程乐兮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脸去看苏枕上,她神情疲惫,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告诉她:“你替我转告他,我不会再纠缠他,过往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这些年我也身在水深火热中,算是我的报应了。”
苏枕上摇了摇头,然后安慰她:“你不要想这么多,先好好养病,你们反正已经纠缠二十年了,也不在乎再来二十年了。”程乐兮也忍不住笑,二十年啊,多少的光阴竟然就是这样三个字,二十年。苏枕上起身同她道别,她礼貌同她说再见,苏枕上有些无奈,于是自我解嘲般笑道:“我得回去跟表哥负荆请罪了,他交代的任务我没有完成。”
程乐兮终于还是问她:“他交代你什么了?”苏枕上笑,很快答道,神色有些落寞:“他说希望你开心。”
等苏枕上出门去,她才抓着枕头无声哭出来,最后有人悄悄进来打破了黑暗与沉寂。是段喻中,他走到她面前,将她的手机放在花瓶旁,然后告诉她:“今天好多人约你去喝酒,我都替你拒绝了。”
她拿被子捂着脸,医院的被子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于是将被子扯下来,睁眼便看见段喻中的脸出现在自己的正上方。他五官俊朗,在灯光下看起来竟然深情极了,她心中愈加难过,不去看他的眼睛,他抓住她的手,叫她:“兮兮……”她躲开脸去,他依旧说话,声音有些艰难:“等你好起来,我们回南温河见你爸爸妈妈,如果他们不嫌我太老,我就娶你好么?”
程乐兮将手夺回来,依旧不肯看他,只是侧脸道:“要去你去,我反正是丢不起这个人,我没有勇气向我爸妈陈述我的荒唐人生。段喻中,我已经错了,只能一路错到底了……还有,我不要你的怜悯和同情,没有你,我照样过了这二十年。”
她听见那人似乎是在那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于是她闭上眼睛想睡一睡觉。她一直严重失眠,没有喝酒的夜晚根本睡不着觉,所以后来才跟瘾君子一样地沉迷于酒精。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她拿过自己的手机,翻了翻通讯录和微信,发现在酒吧夜店认识的人所有的电话和联系方式都被删除了。于是她问他:“你有没有一秒钟对我动过心?”
“我……”黑暗掩饰了他们的表情,段喻中一时尴尬,竟然语塞。程乐兮也没有勉强他,只是故作豁然道:“没事儿,你不用安慰我,一秒都没有也好,至少我死心死得彻彻底底了。”
“兮兮,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的年龄好像说这些不太合适了。”段喻中有些慌乱,急忙解释。投行高管,金融界的翘楚,在多少亿的欧元前尚且岿然不动,而只有面对这个女人,简直一败涂地。就像现在,她忽然支起身子看着他,她的眼睛在黑夜里都发亮,她说:“可是对于我而言,不管我多少岁,没有爱我就会死。”段喻中愣住,她忽然倾身过来,吻了吻他的嘴唇,像是蜻蜓点水,她的气息带着药物的苦涩,她吐气如兰,扑在他的脸上:“段喻中,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你一定要更早遇见我,遇见最好的我,要爱我,比全世界都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