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忆故人》陌湘萘

54、仙路问情

　　【一】

　　山间烟雾缭绕，隐隐还透着几分夹杂药香的寒气。

　　竹子兮如往常一样上山采药，不想刚刚行至山腰，却见巨石前有一人悠哉悠哉地晒月亮？

　　近前再看，但见此人眉目清秀，唇角似乎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

　　“你是何人？为何独留此山？也不怕毒蛇猛兽把你叼走了！”竹子兮杏目圆睁，虽是想尽力摆出一副唬人的模样，怎奈声音细腻婉转，怎么听都不像个面恶心黑的坏婆娘。

　　少年低眉浅浅一笑，然后挑眉玩味道：“在下阳宇轩。”

　　“哦。”竹子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十分实诚地说道：“我是竹子兮，谷中一个普通大夫。医者仁心，看你孤身一人难免有些担忧，如今见你中气十足，心下放心不少。你既然无事不如早些回去吧！”

　　阳宇轩玩心大起，顿时耍起了赖：“在下无处可去~”

　　竹子兮信以为真，居然真就“倒贴”道：“若你当真无处可去，如不嫌弃，随我回医馆吧！”

　　阳宇轩心道此间果真民风纯朴，看来这一次还真是来对了！

　　当然，按着凡间的规矩他还是要“意思”一下的，于是乎，阳宇轩起身揖了一礼，道：“他日定当重谢！”

　　竹子兮默默地点了点头，后来也没跟人客气，直接把药篓子扔给了阳宇轩，直到日上三竿他俩才赶回了医馆。

　　怎料两人回来时求医问诊之人已经挤满了外堂，阳宇轩压根没搭上话，直接就被扔在了内堂自生自灭。

　　直至深夜，竹子兮才疲惫地进了内堂，乍一眼看见阳宇轩时她还有些发懵，待反应过来后不觉有些难为情，“抱歉，我……”

　　话音未落，阳宇轩却是先抢过了话头，“此间凡人皆是如此困苦吗？”不过想来如此说话并不合适，于是他又立即改口道：“看你辛苦，难不成医馆里只有你一个医者？那些病患怎地只挑你一个折腾？”

　　“辛苦？”竹子兮并未在意阳宇轩的异样，她接着话头缓缓地解释道：“身为医家此生不求功名利禄，但求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子兮无大能，只求此镇百姓健康平安，而这也就是我创建‘健安医馆’的初心。”

　　四目相对，阳宇轩只见月色朦胧下的竹子兮人面桃花，细眉如柳，绛唇如樱，如此绝色妙佳人再配上这份执着的善良，只一眼，他便认定了这个女子！

　　竹子兮，你便是阳宇轩认定的劫！

　　【二】

　　岁月静好，不觉阳宇轩已经在医馆呆了半月有余。某一日，竹子兮带着阳宇轩出诊，途中恰巧经过了许愿池，扛着药箱的阳宇轩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子兮，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救天下患者！”竹子兮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末了居然还破天荒地捎带了阳宇轩，“你呢？”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阳宇轩浅浅地勾了勾嘴角，其实他认定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竹子兮点了点头，客套了一句：“愿你早日寻到良人。”

　　“已经寻到了！”阳宇轩说着上前抱住了竹子兮，然后忍不住有些轻浮浪荡地贴近了她的耳根，温声道：“傻瓜，事到如今仍不知我心悦之人是谁吗？”

　　“你？”竹子兮有些震惊地浑身一颤，若是当真不曾心动过，她或许打从一开始便不会捡人回来，若当真不曾日久生情，她或许应该挣开这个怀抱，然后转身大骂一句“登徒子”！

　　可是，竹子兮不能否认自己在听到阳宇轩突如其来的告白后确确实实地欢喜过，她不能否认自己同样爱慕着这个狗皮膏药一样的男子！

　　于是乎，只见竹子兮两颊浮上了浅浅的桃花色，然后低着头眉眼含笑地轻声回应道：“可是我对宇轩一无所知啊……”

　　阳宇轩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成了一个两百斤的胖子！当然，他还是一个帅气的胖子，一个竹子兮同样心悦的胖子！

　　几日后，两人约定了交换信物，不想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两支纹样相似而颜色不同的琉璃钗？！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阳宇轩忍不住先开口道：“子兮为何选了墨色？我以为子兮定会选白色。”

　　“墨，雅之清韵也。白，太过空虚，配不上宇轩的风韵。”竹子兮浅浅一笑，将墨色的琉璃钗塞进了阳宇轩手中，同时接过他手中的信物，细细端详，道：“宇轩又为什么选了青色呢？”

　　“青墨色，眉黛之色。余生愿与子兮举案齐眉……”阳宇轩说着便亲手替人簪上了钗子，动作温柔而又潇洒。

　　后来，也不知阳宇轩是如何说服竹子兮在身上刺下印记的，只知某一天之后两人的右肩上都刺了一抹飞花。

　　只有阳宇轩知道，神力刺下的印记将是生生世世不变的见证！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一生这一世，他认定了的女子便是守着她生生世世的……

　　不过，这一世的阳宇轩还是决定要按套路来的，否则无意间改变了竹子兮的命数可就不好了！所以，即便不愿绞入凡尘，阳宇轩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世的他其实还是愿意为了子兮而安定下来的。

　　原来，这一世的“阳宇轩”其实是下凡托生在秦月丞相之子阳宇轩壳子里的仙君，因为一些凡尘琐事他启用了本命的神元，本想着早日飞升上界，怎料临别前遇上了竹子兮，所以他再次封印了神元，决定为了她而再次落到红尘之中。

　　“子兮，既然你我两情相悦，今日便随我回去见我的爹娘吧！”阳宇轩揽着爱人的腰，半开玩笑道：“到时知我身世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竹子兮嗔怒道：“轻浮！哪个是你夫人了？”

　　玩笑间，两人居然兜兜转转地饶到了一座别苑前，待竹子兮看清了别苑的牌匾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下！

　　她虽然也曾想过阳宇轩会是高官子弟，但绝不敢想他与天池山庄有所关联！阴差阳错，怎么，偏偏就是……不，绝不可以再这么发展下去了！

　　“阳宇轩，不，阳公子，我……对不起，我们从此天涯两安，再见陌路吧！”竹子兮扭过头去，不敢看阳宇轩。

　　“子兮？！”

　　阳宇轩只觉晴天霹雳，他完全不敢多想一个普通医者为何会知道天池山庄与当朝丞相之间的关联，也不敢多想为何只是一块别苑的牌匾就能让竹子兮猜出他的身份，他只知道他不想和竹子兮成为陌路！

　　“你若当真在意，我宁愿放弃这身份也不愿失去你！”阳宇轩一把抱住了竹子兮，所谓“放弃”并非只是丞相之子、天池山庄少主的声势地位。

　　“宇轩……”竹子兮终究还是感动了，她到底是狠不下心来的，只这一句最假的鬼话便让她贴在爱人的胸口泪如雨下。

　　恰逢此时别苑的小厮出门，定睛一看，这不是失踪了多日的公子吗？！

　　“公子回来了！”小厮一惊，扭过头就冲进去通传。

　　“子兮，还是不愿进去吗？”被打断的阳宇轩只觉心下一片苦涩，下一刻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爱人的脸，浅浅笑道：“无妨，你回医馆等我吧，我去向父亲大人请个安便回去找你，”到时，管他是什么仙凡有别，我奉陪到底便是！

　　【三】

　　“父亲大人。”

　　阳宇轩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心想着既然占了人家的壳子，有些礼数便不得不替人家尽了，况且此行本就是来了却父子情缘的，诚心些更好。

　　“轩儿，这些日子在外过得如何？”阳颢云轻叹了一口气，“也总该玩够了吧！那件事考虑得如何了？”

　　“父亲，孩儿想好了！”阳宇轩说着干脆跪了下来，“此生已遇良人，我今生只愿与她相守！至于那场政治婚姻，我绝不妥协！”

　　“好一个‘绝不妥协’，阳宇轩，你身为我相府继承人，你有选择的余地吗？为父告诉你，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阳颢云大怒，气得直拍桌子。

　　“孩儿今生只爱竹子兮一人。”阳宇轩面不改色，说得更是波澜不惊，毕竟他壳子里并不是那个活了十几年的相府公子。

　　“你！”终是阳颢云败下阵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那位竹姑娘……改日引来府中见见吧。”

　　阳宇轩一怔，父亲这关算是过了？他虽然并不明白人间的父子情义，但终归还是有所动容的……那么，这父子情缘是断不得了？罢了，此事暂且放在一边，接下来他又该怎么说服子兮呢？

　　阳宇轩暗自想着，不觉间已经出得别苑，怎料一抬眼却惊讶地发现竹子兮居然还守在门口？阳宇轩波澜不惊的眸底难得地添了几分异样。

　　“子兮，对不起，瞒了你那么久。”阳宇轩缓缓地向爱人走去。

　　“阳宇轩，我留下来只是想告诉你，我爱的是你而不是你的身份，就算你是路边的乞丐，我也一样爱你！”竹子兮缓缓地抬起眼眸，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忍着强烈的心痛说道：“可是，宇轩，你有你的担当，我也有我的责任，我们注定无法相爱。”

　　“什么？”阳宇轩再次一怔，他脚下一顿，很想说自己没有听明白。

　　“谢谢你，宇轩。”竹子兮自顾自说着，“我要走了，不会再回来！”

　　“子兮？”阳宇轩诧异地看向了眼前的女子，脑中一片空白。

　　怎料，电光火石间竹子兮突然出招，然后一掌将毫无防备的阳宇轩打退了数步！

　　阳宇轩嘴角挂着血珠，捂着胸口，眼底更是一片震惊，“相识数月，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身手，子兮，你……”

　　阳宇轩的话还没说完，闻声赶来的仆从齐齐围住了竹子兮，正要将这个女子压到正堂去，阳宇轩却是敛了眼底的痛色，失望地挥挥手，道：“让她走吧……”说着，阳宇轩十分合时宜地陷入了一片昏暗。

　　再次“醒”来时阳颢云果然守在了床边，阳宇轩心知父亲用意，终是默默地偏过了头去，轻声道：“孩儿全听父亲安排便是。”

　　“现今时局动荡，宇轩明白唯有与初云联姻才是双赢之道，两国各守一方，相互牵制；而纵观秦月诸子，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失恋的阳宇轩不肯死心，他挣扎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哽咽道：“只是，请父亲允许孩儿再见她最后一次。”

　　阳颢云默首，可谁曾想阳宇轩却再也找不到竹子兮了！

　　【四】

　　大婚将近，阳宇轩居然出人意料地又玩了一次失踪！

　　就在府中众人乱作一团时，阳颢云及时站了出来，“有些坎终是要旁人帮不得的，知子莫若父，婚期照旧。”

　　无人之时阳颢云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生他已然成了秦月的牺牲品，朝堂、江湖，他从未得过半刻轻松，出于私心他并不想轩儿步了他的后尘，甚至想着若是轩儿实在不愿便也由着他吧！可是，知子莫若父，既然当日的轩儿能够说出那番话，如今又怎会轻易退缩？所以，阳颢云料定了轩儿不会弃秦月不顾。

　　果不其然，阳宇轩并未让人失望，成亲之日他终究还是回到了天池山庄，即便心中再是压抑他终究还是娶了初云的公主……

　　“公主，阳宇轩无才无能，有幸娶你我必定会保你一世安好，只是，实不相瞒，我心里住着另一个女子。”阳宇轩隔着盖头，满是敬重地望向了那位公主。

　　说着，阳宇轩缓缓地掀起了她的盖头，怎料只一眼，竟是喜极而泣！

　　人面桃花，细眉如柳，绛唇如樱，是，是……“子兮，竟然是你？！”心如死灰的阳宇轩立马有了鲜活的生气。

　　难怪他寻遍秦月不得踪迹，却原来……如今的阳宇轩什么都不想多问，他只想将她揽入怀中！

　　与此同时，竹子兮窝在爱人的怀里，仔细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宇轩，浮生如梦。”说着，她又抬头含情脉脉地看向了阳宇轩，勾了勾嘴角，道：“这一次，子兮为你而来。”

　　是的，竹子兮并未告诉阳宇轩的是之前她为初云而来，怎料带着秦月军报回归初云得知的却是她即将嫁给自己爱人……父王问过她，她说，这一次她心甘情愿！

　　无论他待她是爱是恨，她只想再次与他相遇。

　　是夜，两颗分别了太久的心终是彻底地贴在了一起！然而，浮生若梦，梦中多么美好绚烂，现实便是多么残忍无情。

　　新婚第二日，金鼓齐鸣，阳宇轩不得不披上戎装，策马横枪对战他的丈人！

　　怎料，老丈人在战场上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子兮，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快回父亲身边来！”

　　“子兮？”阳宇轩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身边的娇妻，浮生若梦，还真是一场梦！

　　“夫君，我想随你一同奔赴沙场，我愿用医救天下患者，你便用剑还一世安好！”

　　“夫君，与你相遇是我一世之幸！”

　　“伴君侧更是子兮一世之愿。”

　　……

　　原来，都是骗人的吗？

　　阳宇轩痛苦地提起长枪，枪之所向，此生挚爱。

　　然而，阳宇轩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不懂人世间的情爱，他以为她骗了他那么久，至少最后一次总该对她展露出真面目了，怎料他爱的人对他实在太过残忍！

　　“夫君，与你相爱一场是子兮之幸，今生就当是我负了你吧！”说着，竹子兮残忍地撞向了阳宇轩的长枪。

　　——不，她的壮烈不是他要的！

　　“竹子兮，你可曾爱过我半分？”

　　“子兮，你待我为何总是这般残忍？你是多么霸道的人啊，总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一次，我不许你再离开我……”

　　初云如何与她何干？秦月如何又与他何干？他拥她入怀，对着夕阳以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