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忆故人》陌湘萘

52、飞蛾扑火

　　悬崖边，一道剑影划破了静寂的长空，凌厉的剑意有如毒蛇般紧紧咬上了萧遥，萧遥还没来得及看清出手之人的面容，片刻之间剑影竟已化身万亿，无处不在！

　　“这是……独孤十九剑？！”萧遥喃喃着想起了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午后，萧遥带着妻儿老小悠闲地走在白泽山的小路上，和煦的阳光使得耳边拂过的风都带了几分暖意。

　　突然，一道天蓝色的身影飘然而至，只见那人旋身一转，同样凌厉的剑意以同样的方式展现在了萧遥的面前。

　　当时手握逍遥鞭的萧遥悄悄地将妻儿护在身后，然后冷冷一笑，道：“独孤皓，好久不见。”

　　没错，当年奉命前来“斩草除根”的正是寒天宗的少宗主独孤皓，家传的“独孤十九剑”一直是他扬名天下的砝码。

　　萧遥有了妻儿之后本不想再卷入那些江湖是非当中，偏偏寒天宗的人实在太过古道热肠，尤其是这个寒天宗少宗主。

　　只记得独孤皓潇洒地甩袖将手背到身后，然后瞪了萧遥一眼，道：“那日已放你一马，缘何再添杀孽！”

　　萧遥仰天大笑，逍遥鞭绕住了独孤皓腰间的长剑，抬手一牵，然后冷冷地讽刺道：“再添杀孽？你们寒天宗逼得人家跳崖怎么不算杀孽？不辨是非，胡搅蛮缠，当真是寒天宗的一绝！”

　　“你！”独孤皓只觉腰间一痛，猝然一团银色的光芒起自萧遥的袖底散发出来，三十二枚绝影针划出道道银光！

　　寒光再出，独孤皓本能地用剑法相抗，只见剑意瞬间化作了十九道黑影！黑影与绝影针在空中纠缠了片刻，怎料剑意尚未完全寂灭，三十二枚绝影针已然齐齐涌向独孤皓……

　　画面陡转，萧遥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再见“独孤十九剑”的风采，一时间居然隐隐地有了几分感伤。

　　与此同时，持剑的少年正义凛然地看向了萧遥，道：“家师之仇，家母之恨，如今请一并还回来！”

　　萧遥微微一怔，然后有些诧异地看向了少年，道：“我自知并非良善，但祸不及老幼的道理还是懂的，我这一生杀人无数，自问手下亡魂绝不会有你的母亲。孩子你是否寻错了仇家？”

　　“休得狡辩！”少年再次提起手中长剑，看这架势真是像极了当年的独孤皓。

　　然而萧遥早已不是当年的杀手绝命，手中没了逍遥鞭的他又能如何应“敌”？想来必定是他的死期到了，长叹一口气，他也是时候去见地下的爱妻和好友了，只是此生没能寻着那一双儿女委实有些遗憾。

　　“受死吧！”少年大喊一声，作势就要使出“

　　独孤十九剑”，不想电光火石间，一束红光忽然从他的身后破空射出！

　　萧遥最先认出了这道红光，他看着飘然而至的少女不由得自嘲一笑，道：“先有独孤十九剑，再有天魔之音，我这把老骨头倒真是荣幸之至！”

　　“兄长，休与他废话，看我天魔之音下此人将如何化作飞灰！”妖艳的少女看了少年一眼，然后指尖更加迅速地拨动了起来。

　　“噗！”

　　一股鲜艳的殷红从萧遥口中涌出，他有些艰难地缓过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少年和少女不觉喃喃道：“若是瑾宸瑾瑜平安长大，如今也该是这样灵动的模样了……”说着，他只觉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人也是昏昏沉沉地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少女本想再来个绝杀，怎料那个少年突然出手制止了她，然后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萧遥，“小瑜，我好像听见他喊了你的名字？他方才说了什么？”

　　“咳咳！”

　　萧遥再次醒来之时只觉周身大穴让人封了个遍，牵动着内伤让他十分不舒爽。

　　只不过没想到自己还活着呢，尤其是看到跟前负着剑的少年以及背着琴的少女时，他忍不住吐槽道：“不知何时寒天宗和天池山庄竟也学会了手下留情？”

　　话音刚落，少年突然恶狠狠地瞪了萧遥一眼，“老实交代，你究竟是谁！”

　　“咳咳！”萧遥干咳了两声，这一次是让小伙子的问题逗笑了，“你要杀我，居然还要问我是谁？如今的江湖正道竟是如此草菅人命？”说着，他不免有些玩味地看看眼前的少年。

　　少年皱了皱眉，心道干脆再退一步好了，于是下意识地咬了咬唇，道：“家母姓叶，名欣曦，小字静婉。”

　　“？！”萧遥骇然变色，“欣，欣儿！那你，你们是……”

　　“瑾宸？”萧遥忽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少年，其实就在方才小伙子下意识咬唇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丝幻想，没成想居然真的是瑾宸！那么，旁边的小姑娘必定是……

　　“咳咳！”一时太过激动，萧遥忍不住咳了两声。

　　与此同时，确认了萧遥身份的萧瑾宸低眉垂眼地跪倒在地，顺便拽了拽旁边的小妹，轻轻唤了一声“小瑜”，然后萧瑾瑜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萧瑾宸压抑着心底里的欢喜与歉疚，小心翼翼地替萧遥解了穴道，接着尽量稳住声音道：“江湖再见，是孩儿狷狂，害父亲受伤，委实不孝，还请父亲责罚。”

　　相较之下萧瑾瑜则是“敷衍”得多，喊了一声“爹”之后就不肯说话了，不过萧遥知道自家闺女打小就这么个性情于是也没多作计较。

　　至于什么责罚不责罚的更加只是场面话，他何时对儿子红过脸？如今一双儿女失而复得，老父亲的心情非常愉悦！

　　“瑾宸不必如此，知你们如今有了这样的武功修为，为父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萧遥上前扶起了儿子闺女，“百年之后见了你们的母亲，我也好……”

　　话未说完，萧瑾瑜突然一脸不屑地推开了老父亲的爪子，冷冷道：“我娘没死呢！你可别咒她！”

　　“什，什么？”萧遥突然有些受伤地退后了一步，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当年明明是欣儿挡在了他的身前，他耗尽毕生修为都没能救下爱妻，欣儿也是自知命不久矣才会含泪要他善待瑾宸、瑾瑜，那种刻骨铭心的伤痛如今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怎么欣儿突然又活过来了？

　　他明明把欣儿葬在了他们相爱之后常去的那个小山洞旁，坟边欣儿最爱的合欢都开了好久好久了！他年年都去见欣儿的……

　　“莫在这里惺惺作态，萧遥，是我娘处心积虑地想杀你！”萧瑾瑜冷冷的笑声打断了萧遥的思绪，紧接着她不耐烦地瞪了旁边的萧瑾宸一眼，道：“兄长还想怎样？我跪也跪了，该说的话也说了，是时候动手了吧！”

　　说着，萧瑾瑜出手就是一个杀招，幸亏萧瑾宸及时拦住了她，“小瑜，他是我们的父亲啊！我始终不信父亲会是那样的人！”

　　“兄长这是不相信娘亲吗？”萧瑾瑜反手一掌打在了萧瑾宸的肩头，怎料萧瑾宸干脆捂着肩膀挡在了萧遥的身前！

　　“兄长！”萧瑾瑜急得直跺脚，“你这是要同小瑜动手了？”

　　兄妹二人相持不下，眼见着即将骨肉相残，萧遥哑着嗓子在后面喊道：“瑾宸，瑾瑜，你们别争了，为我这把老骨头真的不值当！”

　　“哼！”萧瑾瑜本来也不想同兄长动手，于是顺坡下驴，昂着头退到了一边。

　　至于萧瑾宸则是回过头来，红着眼眶闷闷地说道：“小妹并无恶意，只是她还小，很多事情并不记得，父亲不要怪她。”

　　“瑾宸始终相信当年的事情必定另有隐情，父亲，您……”说到这里，他突然说不下去了，毕竟当年的事情实在太过沉重，折磨了整整两代人，也生生将一个家拆得七零八落的。

　　萧遥抚了抚儿子的后脑勺，轻声安慰道：“瑾宸，莫要自苦，有些事情本不该牵扯到你们，这些年瑾宸辛苦了。看着你如此爱护瑾瑜，为父很是欣慰。”

　　“好了，带我去见见你娘，十三年不见，我终是有些想念她了……”萧遥淡淡地勾了勾嘴角，纵是明知飞蛾扑火他依旧想去看看记忆中的欣儿。

　　这一路上萧遥想了很多，从年少时懵懂的爱恋到后来陪伴着欣儿经历生离死别，再到两人结发许愿白首不相离，后来看着瑾宸瑾瑜出生，体会初为人父的惊喜……

　　若是可以从头再来一遍，他依旧会答应萧逸照看欣儿，然后在岁月温情中不知不觉地再次爱上欣儿，所以，无论重来多少遍他和欣儿终归会走到这一步吧？

　　思及此处，萧遥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其实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于是乎，他淡淡地看向了身旁的儿子，道：“瑾宸，你母亲这些年必定吃了不少苦，日后为父不在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萧瑾宸微微一怔，看着这样隐忍的父亲，他终于忍不住压抑着心疼开口吼道：“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从不肯为自己辩解一句！您晓不晓得母亲将叶氏满门的死都算在了您的头上！她恨不得将您挫骨扬灰！”

　　“若她能解气，挫骨扬灰便挫骨扬灰吧，终是我亏欠她良多。”萧遥低眉敛了眼底浅浅的忧伤，“当年，是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的亲人，她恨我也是应当的。”

　　“那我呢？”萧瑾宸望着萧遥，忍不住默默地淌下了两行眼泪，“父亲可曾为瑾宸想过半分？十三年了，我一直在寻您！如今好不容易寻着您，您竟是打算再一次弃我而去吗？”

　　“我从未抛弃过你。”萧遥喃喃着不敢看儿子，“我又何尝不是一直寻你们？可是如今的我武功全失，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实实在在的废人一个，我苟活于世的意义不过是完成欣儿最后对我的嘱托罢了，如今但愿这副残躯可以让欣儿放下仇恨、解开心结……”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亲，难道我连真相都不能知道吗？”

　　“父亲！”萧瑾宸一把拽住了萧遥的手，“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母亲替您挡下那一招绝杀怎么可能还有生机？您明明有那么高的武功修为，这世上又有何人能够逼得您修为尽毁？父亲！您还是不肯说吗？”

　　“不肯说吗？”萧遥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本来他还是猜不透的，只不过随着这一路越来越接近白泽山，他心里多少也有了一点数。

　　当年，欣儿筋脉尽断，绝无生还的可能！除非可以遇上尘轩谷里的那位妙手神医……所以，他耗尽此生修为，只愿欣儿能坚持到白泽山下的尘轩谷，谁曾想欣儿还没送到，他却遭了难！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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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良久，萧遥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并非不肯说，只是说出来之后一切已然挽不回，所以他又何必让妻儿徒增烦恼？

　　瑾宸若是实在想知道些什么，那就只好说这八个字了：“灼灼桃夭，静世芳华。”

　　世传妙手神医其实是一个妙龄少女，灼灼桃夭，静世芳华便是世人对她容貌、气度的评价，如若瑾宸当真往这个方向查，想来并不会涉险……

　　这便是萧遥对瑾宸最后的保护，只可惜这时的萧瑾宸并不明白，而始终被蒙在鼓里的叶欣曦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了所谓的“真相”。

　　然而那时的萧遥早已被叶欣曦挫骨扬灰，她所有的怨恨也终是成了无尽的悔恨。

　　看着那样痛不欲生的母亲，萧瑾瑜终是有些天真地看向了萧瑾宸，道：“兄长，这世间的儿女情长便是如此吗？”

　　“父亲爱极了母亲，所以毫无怨言，母亲恨得那样深，孰不知从头到尾都恨错了人。”萧瑾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儿女情长我并不懂，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那就是父亲和母亲早已相爱，只是母亲并未看透自己的心意，所以才会留此遗憾！”

　　说着，萧瑾宸忽然按住了妹妹的肩膀，一本正经道：“瑾瑜，你我万不可步了爹娘的后尘，你若是爱上了某一个人，便一定要真心相待，莫像娘亲这样误了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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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编自老陌原创小说《易水重歌·绝命追魂》同时也是《素影伊人》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