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忆故人》陌湘萘

22、咫尺天涯

　　【一】

　　“春风十里繁华梦，世外桃源景不同。”

　　穿着一身精致晚礼服的沐雪执起高脚杯，淡淡地看了一眼跟前的歌舞升平——

　　堂皇富丽的大厅上吊着蓝色的精巧的大宫灯，灯上微微颤动的流苏、配合着发着闪光的地板和低低垂下的天鹅绒的蓝色帷幔，给人一种迷离恍惚的感觉。

　　当爵士音乐响起来时，一群珠光宝气的艳装妇人在暗淡温柔的光线中，开始被搂在一群绅士老爷们的胳膊上，酣歌妙舞，香风弥漫。

　　沐雪慵懒却不失优雅地轻轻摇动手中的高脚杯，酒杯中红色的液体被这片色彩斑斓的灯光照得分外迷人。

　　“小姐，能有幸和您共舞一曲吗？”说话的是一个色迷迷的老男人。

　　沐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掏出粉饼补了个妆，再假装对着小镜子抿了抿口红，半分钟后终于高傲地伸出了手。

　　老男人受宠若惊，赶紧猫着腰去搀沐雪，顺便吃了一口又白又嫩的豆腐。

　　待到两人进了舞池，只见同样一身华丽西装的沐枫缓缓走到一个漂亮小妞面前，行了一个很漂亮的屈膝礼，然后搂着人穿梭到了沐雪的身旁——突然！沐枫露出了一个带着威胁意味的笑容！

　　沐雪得令，立马会意一笑，然后软软地瘫到了老男人的怀里，撒娇道：“哎呦，人家吃醉了嘛，你个死鬼只晓得转来转去的，我头都晕了！”

　　“是是是，是我的错……”老色鬼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沐枫举着枪就朝天花板来了那么一下。

　　与此同时，倚在老男人肩头的沐雪也是突然“清醒”了过来！只见她腮帮子一鼓，藏在喉咙口的刀片立马抵在了齿间，电光火石间她对着那个老色鬼的脖子浅浅一“吻”！

　　老色鬼即将倒地的瞬间，沐枫十分默契地接住了小妹，同时随着枪响，舞池里的人群轰作了一团，而沐氏兄妹趁势跟着涌动的人群成功脱了身。

　　【二】

　　沐氏兄妹的任务完成得非常漂亮，重庆方面对此特别对上海军统站特别行动处进行了嘉奖，只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宵好好庆祝一下，军统特别情报处负责人独孤皓突然来了！

　　原来，独孤皓前不久刚也从上峰处接到了命令：于沧州饭店截取日军在沪最高决策人吉野东淮随身携带的一份密报，顺便请行动处协助暗杀吉野东淮。

　　“大师兄，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呐！”沐枫听完独孤皓传达的指令，一边示意小妹收拾一边随口跟人寒喧了起来，“算起来，大师兄咱们自学校一别也有三年没见了吧？”

　　作为沐氏兄妹同期的特工，独孤皓一直都是他们中间的佼佼者，更因为他是独孤教官的亲儿子，所以一直被同期的特工们尊称一声“大师兄”，不过也因为他这个人私下里比较随和所以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也就保留了这个称呼。

　　“一晃还真是三年了。”说着，独孤皓推了推自己用作伪装的金丝眼镜，两道浓浓的眉毛泛起了柔柔的涟漪，他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对了，大师兄，我这次还得再带一个兄弟。”沐枫对着身后的陶亦昔招了招手，给人简单介绍了一下，独孤皓点点头表示默认了。

　　其实独孤皓私下也调查过陶亦昔，一来这人非常痛恨日本侵略军，也支持军统杀汉奸的行动，所以在这次任务中不会有问题；二来在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干过，巡捕房里有朋友，租界里消息灵通，对这次的任务也有帮助；三来，他与“易”家的几个保镖也很熟，这一点可以利用。

　　想到这里，独孤皓突然也来了一点兴致，他半开玩笑地和大家聊了一下天：“听说吉野东淮曾经收养过一个中国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姓易，他这才跟了儿子改姓易呢！”

　　陶亦昔对这一段比较熟，借着等人的功夫，他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嘴：“我听说人家明明姓杜，也只有小日本才会连咱老祖宗的杜和易都分不清！照我说呀，与其莫名其妙地叫什么‘易东淮’还不如干脆叫‘杜子腾’算了！真是笑得人肚子都疼了！”

　　陶亦昔的吐槽顿时让人笑作了一团，笑声过后沐雪也终于收拾停当，只见她一边给人替换装备，一边担心地看向了陶亦昔：“亦惜哥，易家的情况不会有变吧？要不你们还是带上我吧！”

　　面对如此楚楚动人的美人，陶亦昔和独孤皓相视一笑，然后十分默契地率先开拔，留下沐枫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妹，革命事业重于天，你我都晓得此行危险，所以行动处必须留人善后，放眼这里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哥哥……”沐雪含着泪给了沐枫一个深深的拥抱，此时心中虽有万千言可说出口的终究只剩一句：“此行一定要当心！雪儿等你回来！”

　　【三】

　　话说沐枫一行人到达沧州饭店的时候，恰巧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月明星稀，灯光如练。何处寄足，高楼广寒。非敢作遨游之梦，吾爱此天上人间。”

　　这是百乐门在上海滩传颂一时的句子，出现在这个地方明显有些不合时宜，为了安全起见独孤皓打算先去一探究竟，至于沐枫和陶亦昔则是十分默契地继续留在大堂里静观其变。

　　“初见这位先生某人居然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独孤皓端起高脚杯刻意上前搭讪，顺便不露痕迹地打量了起来——

　　这是一张坏坏的笑脸，白皙的皮肤衬托着俊美突出的五官，特别是左耳闪着炫目光亮的那颗钻石耳钉给他的阳光帅气中加入了一丝不羁。

　　突如其来的搭讪明显让杜友天有些意外，不过转瞬便也换上了一副十分得体的表情，只见他跟人碰了碰杯子，然后潇洒一笑道：“很高兴认识你。”彼此点了点头，简单地寒暄了几句。

　　与此同时，今日沧州饭店的主角吉野东淮，也就是易东淮终于穿着军装出现在了高台上！

　　沐枫和陶亦昔刻意地往人群中隐了隐身形，不过这个举动明显吸引了杜友天，他指了指这两人的位置，似笑非笑地“提醒”独孤皓：“与独孤处长同行的两位朋友似乎有点儿来、者、不、善？我记得中文里是有这样一个成语，对吧？”

　　如此明显的提示不禁让独孤皓后背一阵发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走进了一个早已布好的圈套！独孤皓明显有些慌乱了，眼前的少年如此波澜不惊地指出了他的身份，可他直到现在竟然还对少年一无所知！

　　杜友天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透明的酒杯被轻轻放在服务生的托盘上，然后，他缓缓地贴向了独孤皓的耳朵，邪媚一笑，道：“聊了那么久，都忘了自我介绍呢，正式介绍一下，我是杜友天，吉野将军的儿子，也是本次沧州饭店行动的负责人。”

　　“什么意思？”独孤皓的脸色有些发白。

　　杜友天轻嗤一笑，道：“我记得中文里还有这样一个成语，叫自投罗网，独孤处长诠释得很好。”

　　说着，杜友天朝服务生使了个眼色，服务生会意，转身做了个手势，沐枫和陶亦昔的周围立马“变”出了好几个便衣！

　　独孤皓很想高声大呼，怎奈腰后突然多出了一个冰冷的枪筒！他一时失了声，只能绝望地看向了眼前的杜友天——一场策划许久的行动居然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结束了？他甚至丝毫没有察觉？！

　　“你，你太可怕了。”独孤皓被人拖下去之前最后看了一眼杜友天。

　　“谢谢你的评价，”杜友天浅浅地勾了勾嘴角，然后玩味地看向了他，“只不过你并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当然，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四】

　　独孤皓再次见到杜友天是在日本军备司令部的刑讯室里，当时，独孤皓刚刚过完一遍刑，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他真是半句话也不想跟杜友天讲！

　　这样的态度杜友天并不意外，他只是低声和刑讯室里的日本兵说了几句，然后一本正经地走到独孤皓的跟前，说了一句依旧不合时宜的诗：“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怎料话音刚落，独孤皓竟是面上一怔！饶是他竭力抑制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这是他接受我D潜伏任务时定下的暗号，当初约定了上级启用他的暗语就是张继《枫桥夜泊》里的最后两句，所以，所以！

　　“你，你？”独孤皓震惊地抬起了头，眼前换上军装的杜友天看起来并不似想象中那么令人生厌，相反，那张严肃认真的脸居然让人忍不住生出了一点没法言说的信赖……可是，怎么可能呢？

　　杜友天是吉野东淮的儿子，是日军的少佐，是杀人不睁眼的卖国贼，是什么都有可能！却绝对不可能是我D的同志……

　　“长话短说，寒山寺同志。”杜友天微微皱了皱眉，“我D内部出现了叛徒，真正的情报不在沧州饭店，眼下我只能铤而走险用这种方式启用你，还请见谅。”

　　“等一会儿我会装成被你挟持，还请你脱身之后尽快落实工作，保证组织纯洁度！”杜友天一边替人解开束缚，一边从领口处掏出一颗白色药丸，“这是保证你活着走出这里的药，三个小时后，陆军医院308房间，我会把真正的情报交给你！”

　　独孤皓抽了抽嘴角，他就这么被安排完了？更加过分的是，直至此刻他依然不知道杜友天究竟是谁！

　　临走之前，独孤皓还是不死心地趁着最后的机会问了一句：“你究竟是谁！”

　　“我是中国人。”杜友天字正腔圆道。

　　【五】

　　是夜，源自吉野东淮的情报终于被代号“寒江雪”的特工发了出去，独孤皓也是直到这时才真正相信了杜友天的身份。

　　同时，那几个同样被拉去走过一遍过场的人也半信半疑地跟着杜友天来到了易公馆……

　　“将军今天晚上九点从沧州饭店回来之后一直没出去过，他现在书房等您。”易公馆前的保镖朝杜友天鞠了一躬，道。

　　杜友天点了点头，侧过身挡住此刻猫着腰趴在易公馆外草丛里的独孤皓，然后低首轻咳了一声——沐雪得令，立即按照原定计划解决了门卫，然后留在院外放风观察。

　　杜友天勾了勾嘴角，接着大摇大摆地领着沐枫和陶亦昔走进大门，然后由沐枫负责在院内房外接应掩护，而陶亦昔则是溜进厨房，从厨房通往客厅的门进入后理所当然地留在了客厅见机行事；而杜友天则是深吸了一口气，酝酿许久终于按下了书房的门把手——

　　此时的书房里亮着一盏橘红色的灯，灯下的吉野东淮眼睛深邃有神，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完全没来得及敛去眉眼间的淡淡忧虑，如果不是他此刻依旧身着军服，估计谁都不会把这个看似和蔼的老人和传闻中那个BT刽子手联系在一起！

　　“你回来了。”吉野东淮皱头轻皱着淡淡看向杜友天，“你……”

　　话音未落，杜友天突然从腰后拔出一支Q！拉开保险，他瞄准了吉野东淮的额头，道：“父亲，我最后喊您一声父亲，请您一路走好！”

　　杜友天的枪法向来很准，这一点吉野东淮也知道，所以理论上来说这一次吉野东淮必死无疑！然而，吉野东淮闭上眼睛等了好一会儿，杜友天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

　　“小天。”吉野东淮睁开眼睛温声唤道。

　　“不准你这么叫我！”杜友天咬着牙扣动了扳机，“嘣！”一颗子弹深深地嵌进了吉野东淮身后的白墙里。

　　“是你杀了我的母亲！”

　　“你还想侵略我的家园！”

　　“你根本就不是来中国发展经济的！你从始至终都在骗我！”

　　“你骗我！”杜友天歇斯底里地喊着，可泼天的愤怒也没能让他有勇气再次扣动扳机。

　　【六】

　　与此同时，易公馆里的保镖们总算闻声赶来了，只不过守在外边的陶亦昔和他的“卧底”保镖并不是吃素的，他们很快跟沐枫会合后痛痛快快地干了一场！

　　待到几人一路杀到书房时，吉野东淮和杜友天还僵在那里，独孤皓看这情形不大对，急急地对着杜友天喊道：“想想四万万五千万同胞！想想我们脚下的土地，想想革命先辈的热血……”

　　“小天，放下Q，我们还是父子。”吉野东淮“真诚”地看向杜友天，声音很是温和。

　　“これ以上話してはいけません(不许再说话)！”杜友天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两人的“糖衣炮弹”，情急之下他居然飙出了早已形成习惯的日语。

　　没错，他不能否认吉野东淮对他的养育之恩，他也不能否认自己早就没办法抺去吉野东淮这些年对他的影响，但，信仰终究是占据了主位！

　　“嘣，嘣！”

　　杜友天终是下定了决心，不过谁都没有想到就在杜友天开火的同时，吉野东淮居然也从书桌里掏出来一把消音Q！

　　原来，吉野东淮之前的示弱只是给了杜友天一份错觉，待到时机成熟他同样也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留情地朝他的“小天”开枪！

　　同理，被吉野东淮亲自教养长大的杜友天也是一样的人……

　　两道枪声响起，吉野东淮和杜友天终是同时倒了下来。

　　“寒江雪同志！”

　　独孤皓急急围了过来，他压着嗓子喊道。奈何杜友天的瞳孔已经渐渐放大，他终是没办法给独孤皓一个回应了。

　　他也没办法和同志们一起重建家园了，不过能在最后听到这一声“同志”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杜友天在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幽幽地想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