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惊雷 第一部 旧梦》叶孟

20、第 20 章

　　1927年末，广州
　　推开红色的木门，屋子里有个女人穿着大红的裙子，她打扮摩登，穿着艳丽，大红唇是她的标志。
　　这个女人正在抽着香烟，她的眼神颓废，看样子像是经历了打击，她眼前有个外表青花的蛊盅，淡淡的清香从里边向外传来。
　　站在她身边的男子，向她递了一袋子银元。
　　女人轻瞥一眼，不屑一顾。
　　“送这玩意，还不如送点真心实意的。”
　　阮玲的态度并不能让李淮退步，李淮还是坚定的把钱袋子放到桌上。
　　“这个月，我的收入也紧张，少抽烟，快要供不起你了。”李淮低着头看阮玲。
　　自从陈鹭把这个姑娘从牢狱里解救出来以后，她就成了今天这幅摸样。
　　回春医馆的医生是因李淮而死，阮玲落到今天这般堕落，李淮于心不忍，长此以往，每个月固定的给她支出生活费，已经是习惯。
　　给生活费的时候，李淮顺道来给她讲讲道理，想趁她年轻还能回头。
　　“养不起还来做什么，我也没要你给我送钱。我已经找到工作，可以挣钱养活自己。”阮玲态度冷硬的说道：“不麻烦李先生专程来一趟。”
　　听她说找到工作，李淮还是很为她高兴的，于是自动忽略了她的冷嘲热讽，关心道：“你找到工作了？是哪里的活？”
　　“你想知道？”阮玲卖关子道，“准备去捧我的生意吗。”
　　听阮玲这么说，李淮就有不妙的预感，于是他斜着眼看她，“你真的拿着报纸去清歌妙坊找工作？”
　　阮玲鼻子里哼出以一口气，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是啊，李先生看不起啊，也对，你眼界那么高，怎会看的起一个卖艺的女人。”
　　李淮坐到阮玲身边，问道：“我何曾说过这些话，阮玲，你别这样针锋相对，我是真心希望你可以重头来过，别为游行的事自责。”
　　“我不自责？不是为了救我，我表哥怎么会找上你，不找上你，你又怎么会把宋帧那个恶徒引到医馆，又怎么会引来杀身之祸。”阮玲看着李淮，眼中都是咄咄逼人，“李先生，你没有看不起我，是我身份低贱，配不上你，既然你无心和我共结连理，不来也罢，你这样照顾于我，我怕我心里更是放不下。”
　　李淮也不是第一次听到阮玲说这些话，只是李淮的心里真的没有半寸的地方容放儿女私情。
　　当陈鹭把阮玲带到自己面前，说她是回春医馆医生的表妹时，李淮也觉得老天爷真是爱开玩笑，原是李淮和阮玲先前就是旧识。
　　阮玲就是那咖啡馆里的服务生，她曾见过李淮持枪，也曾在暗无天日的街头救起了满身是血的李淮。
　　陈鹭听了李淮的话，满心欢喜的想要撮合阮玲和李淮，但是在李淮强硬的态度下，这桩事不了了之，阮玲也因为李淮的拒绝，一气之下离开了陈家，不愿意寄宿于此。
　　“你别再这么说，你我之间就算不能与其他男女一样恋爱，但我心里把你当做是妹妹，我也希望能够代替你表哥照顾你，你要去清歌妙坊唱歌，我不阻拦你，但是请你照顾好自己，表嫂子的医馆最近挺忙，有时间回去帮她，今天就说到这里，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李淮说完抽身离开，回家的路上他心里还是很不安的，担心阮玲出事，但细细想着清歌妙坊也算是陈家的产业，和陈鹭打个招呼，阮玲在那边想必不会吃大亏。
　　回到陈家的院子里，知行和大狗在屋檐下睡觉，清风凉爽，知行躺在藤椅上哼着小曲，一只手摸着大狗的皮毛，大狗则静悄悄的休息着。
　　李淮把桂花糕放在知行的鼻尖，知行立刻睁开眼睛，满是笑意的看着李淮。
　　“小淮，好香啊。”
　　李淮笑道：“给你吃的，起来。”
　　知行一挺身，整个人从躺椅上翻身起来，他捧着桂花糕，一脸想吃又忍耐的样子。
　　“怎么不吃？”李淮笑着问他。
　　知行笑道：“鹭鹭有吃的吗？”
　　“鹭鹭不爱吃，你再不吃，桂花糕凉了就没这么好吃了。”
　　知行点点头，狼吞虎咽起来，大狗闻着香气窜起来舔知行的手，知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狗狗舔我。”
　　李淮连忙赶狗走，然后屋子里，陈鹭听见知行的哭声，大步跑出来，鞋子一脱，砸中大狗的脑袋，大狗呜呜的叫几声，飞奔而去。
　　陈鹭跳两下过来捡起鞋子，嘀咕道：“死狗！天天欺负知行！”
　　知行笑着扑到陈鹭身上，两个人险些倒地，还好陈鹭金鸡独立够顽强，拉着知行左摇右晃硬是站稳了。
　　“鹭鹭，你看看小淮给我带好吃的了。”知行笑嘻嘻的对陈鹭说道。
　　陈鹭刮刮知行的鼻子，笑道：“还不快谢谢小淮。”
　　知行揉揉鼻子，软软的说道：“我已经说过了。鹭鹭，你站的累不累。”
　　李淮这才发现陈鹭还在金鸡独立，于是赶紧过去扶着陈鹭坐下来穿鞋子，正在三人和乐融融相处时，陈家的仆人拿着一封信过来递给了陈鹭，还说道：“少爷，这是一位军爷留下来的。”
　　陈鹭漫不经心的撕开信，嘀咕道：“这人谁啊，写信还不说明收件人。”
　　抽出信纸，看到第一行李淮两字，陈鹭咂嘴，再看落款人沈复，陈鹭吓的一大跳，“妈呀，是沈复啊。”
　　一听是沈复，李淮的脑袋赶紧伸了过来。
　　陈鹭把信收起来，瞅瞅李淮。
　　李淮一脸正直的看着陈鹭，两个眼睛转啊转啊，只差对陈鹭说这是我的信。
　　陈鹭嘴巴一撇，把信托起来递给李淮：“喏，我又不要你的东西，拿去。”
　　李淮笑着接过来信件，信里的沈复交代了自己在湖北打仗，具体的地点没说，只说那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沈复想让李淮看看，所以他让人拍了一张照片，李淮赶紧从信封里抽出照片，他看着照片里的沈复站在山水里，一惯的翩翩君子，笑容灿烂，脸上却有些憔悴。
　　李淮捏着照片，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心酸，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要打仗，他肯定过的很艰苦，但是在这种日子里他还说着风景秀丽，果然这就是沈复，他眼里看到的世界从来都是美丽的。
　　陈鹭看李淮又是着急又是笑的样子，不禁摇摇头，知行要闹李淮，陈鹭赶紧拉住知行的手，朝他笑着摇头，知行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眨巴眨巴眼睛。
　　陈鹭夹菜给李淮，笑道：“收到信是好事，证明他现在平安，你等着，他肯定能从前线撤回来。”
　　李淮慢条斯理的吃饭，想起沈复匆匆离开广州至今有大半年，那一日雨中送别，再听到沈复的消息，他人已经再度去了前线，李淮连送别他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李淮知道沈复不是一个喜欢离愁别绪的人，李淮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候他凯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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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淮为陈鹭穿着精致的西服，陈鹭不情不愿的说道：“每年年末，商会都要搞个庆祝，今年没几个人发财，却要我出大钱，来年要是再这么亏下去，我就辞去职务，变卖家产，找个穷乡僻壤，安分的颐养天年。”
　　“少爷你才多大，就想着颐养天年了，这么大家产，你肯卖别人不一定买的起。”李淮笑着和他闲聊。
　　“我肯卖，肯定就有人愿意买。”陈鹭笑道：“你猜猜看，我昨天在街上看见谁了？”
　　“这个我猜不了。”李淮笑道。
　　“我见到顾小姐了，哦，不对，她现在应该叫韦夫人才对。”陈鹭似乎真的是从顾兰君给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现在提起来已经是云淡风轻，比起初无法接受顾兰君成婚，要坦然的多。
　　“她成婚也有一年多了，时间过的真快呀。”陈鹭道：“听说她怀有身孕，我是不方便和她打招呼的。”
　　李淮挑眉，不打算和陈鹭深入的去聊他的那些风花雪月。
　　本来轻松的气氛，突然被一通电报打搅。
　　陈鹭从书房出来时，脸色有些不好看，李淮接过他手上的电报，看了看内容，大致是说宋帧在北平亲手杀了宋三少爷，被宋司令勒令返回广州接受调查。
　　李淮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之前大家都说宋司令派宋帧去北平，是为了联络北平的军队，想要和平的解决部分地步的战争，宋帧在北平这么一闹，想要和平解决的梦想必定要破碎。
　　“先是老二，再是老三。老大宋杰的权力被架空，只是一副空壳子，这宋帧也没好好的干正经事，风流成性，杀了两个兄弟他是半分好处也没讨到，你说他这是图的什么，我要是宋应山非剥了他的皮不可。”陈鹭坐下来一脸郁闷的样子，提到宋帧大家的心里都有根刺。
　　陈鹭是怕和宋帧打交道了，本来以为他被流放去北平，世界从此归于清静，没想到才一个月他在北平又犯下一桩命案，宋帧再回到广州，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这种人，宋应山怎么就是要留在身边害人害己，宋帧实在猜不透。
　　“宋家还有人要丢命的。”李淮下结论。
　　陈鹭诧异的看李淮，问道：“你是在说笑吧。”
　　“明显不是。”
　　陈鹭努努嘴，叹息道：“好吧好吧，我相信你的话，为今之计只有保佑老天爷让我别和宋帧打擦边球，他实在是太难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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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闹的舞会上，李淮在角落里候着。
　　陈鹭刚和几个老前辈喝完酒，马上准备和政府的几个高官聊几句，身后杀来一人拦住了陈鹭的路，陈鹭打量了片刻眼前的男人，笑道：“您好。”
　　“我是韦良俊，兰君的丈夫，陈先生今天也来了，这么热闹的日子，难得能见一面。”男子主动交代身份。
　　陈鹭连忙点头，笑道：“哦，是这样啊。初次见面，您好啊。”
　　“您好。”韦良俊笑道：“有空能聊两句吗。”
　　陈鹭回头看助理以催促的眼神看他，陈鹭笑道：“今天事情比较多，恐怕没机会，我们下次再叙吧，时间你定，我随时恭候大驾。”
　　“既然有事，陈先生先忙着，我们来日方长。”
　　接着陈鹭向他敬了一杯酒离开。
　　韦良俊在原地站了一会，等到宋司令一众人来了以后，韦良俊直接走入那一群人当中，李淮眯着眼喝酒，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里想着这个韦良俊的身份。
　　忽然有人在他身后拍了他一下，李淮回头，许久不见的宋九少宋上爻容光焕发的站在他眼前，李淮下意识的去看宋上爻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这个手套上面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竟然还能这么干净，果然是好身手。
　　宋上爻察觉到了李淮的目光，但是他毫无顾忌，大方的把手放在身前交叉。
　　“好久不见，真是分外想念。”宋上爻的眼神十分犀利，李淮和他对视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一切就像是被他监视一般，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上次宋上爻杀胡军长的事虽然被宋司令压下去了，但是宋上爻的行动和作风也收敛了许多，平白无故的假装大病在身，最近也没有出来走动，今天能见到他，有点意外。
　　“听我家少爷说九少近来身体抱恙，一直在家养伤，现在看起来，气色不错，恢复的很快。”李淮和宋上爻已经打过好多次照面，而且在他手上吃过几次大亏，没有谁会比宋上爻更让李淮忌惮。
　　“哪里话，身体底子差，一遇风寒便卧床不起。”宋上爻道：“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陈鹭呢。”
　　“少爷在屋子里。”李淮平静的说道。
　　“哦，那你可要等上几个小时了，今晚会有活动，对了，听说沈少将快要回来，到时候，接风洗尘务必不要忘了我。”宋上爻轻笑道。
　　李淮不自在的看看四周，到处都是人在看这里，当然了，只要是有宋上爻在的地方，男男女女，都会为他疯狂，身份高贵气质出众的他却在这里和一个下人闲聊，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九少客气。”李淮不想和他多说关于沈复的事，这种场合，人多嘴杂，越多的人知道李淮和沈复关系亲密对沈复越不利，李淮不想给沈复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光是看李淮的样子，宋上爻就能猜出他肚子里想的事，宋上爻接过来下人端的酒水朝李淮一饮而尽，这精雕细琢的人微微喝高一点，脸色更好了，微醺的红晕在白皙的脸颊上点缀着，再加上宋上爻一贯唇红齿白的面容，旁人看了都得夸上几句精致漂亮。
　　李淮有些不自在的侧过脸，看过宋上爻男旦的装扮，也知道他杀人的手腕，更是在他手上栽过，他就是再好看，李淮也觉得不敢多看，在李淮心里，宋上爻和宋帧实际上就是同一种人，只是一个是疯子，另一个比较聪明而已。
　　一口气喝完半杯酒，算是回赠宋上爻，李淮道：“我酒量不太好，失礼了。”
　　宋上爻笑着让人撤掉酒杯，问道：“还站的住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
　　李淮赶紧推脱，“不必了，我就在这儿等少爷就行了。”
　　宋上爻微微一笑，李淮低下头去。
　　“那好，那我就不打搅了。告辞。”
　　眼看着宋上爻要离开，李淮终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宋上爻回头朝李淮低声道：“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说罢，宋上爻潇洒的走了，李淮靠在墙上，脸颊发热，刚才那口酒太猛，他现在浑身都不对劲，热的难受，本来李淮的酒量就很一般，这杯酒还不知道是哪来的烈酒，一口下去，火辣辣的。
　　眼前人来人往，李淮扶着身后的墙，他揉揉眉心，不行，他恐怕是站不住了。
　　宋上爻！
　　李淮抬头向上边看，宋上爻正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喝着酒，宋上爻一脸玩味的看着李淮，末了，宋上爻还给李淮举杯，脸上都是笑意。
　　李淮趁自己现在还有力气，赶紧的推开身边的人往外走，才出大门，身后就有人追来，李淮防备的回头，陈鹭正急忙向他走来，李淮整个人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还好陈鹭扶住了他。
　　李淮的呼吸变的急促，陈鹭摸摸李淮的额头，惊讶道：“怎么回事。”
　　“刚才可能喝多了。”李淮咬牙切齿道：“少爷，我先走，你留下来，今天是新政府接待的日子，你不能缺席。”
　　“可是你这样，你怎么回去。”
　　“没事。”李淮推开陈鹭，勉强站直了。
　　陈鹭身后的助理已经追出来，拦着陈鹭让他赶紧回去，陈鹭打算派人送李淮回去，李淮却已经走了好远，陈鹭喊道：“小淮！”
　　助理拦住陈鹭，朝身边的人使眼色，立马有人跟过去，助理道：“陈会长，小李有人照看，不急，咱们还是屋子去，等会让市长他们久等就不好了。”
　　跟过来的人两下就把李淮扶住，李淮有些想吐，他扶着墙吐了一会，那人干巴巴的问着，“先生，你怎么了？”
　　“没事。”李淮擦擦嘴。
　　“赶紧拿纸，给这位先生擦擦嘴。”眼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一个青年男人，身边还跟着几个随从，李淮抬起头，仔细一看，这不是那天在满园春里打过照面的，宋上爻的手下，好像叫严树。
　　李淮皱眉：“不劳费心，我们走。”说罢，李淮要离开。
　　严树伸手一拦，立刻阻断了李淮的路。
　　“李先生，九少请喝酒一叙。”
　　李淮正要反抗，严树从西装里掏出来一把枪抵住李淮的肚子，“我劝李先生还是好好配合，刚才的酒里加了一点点药，我怕李先生一会体力不支。”
　　严树的话刚说完，李淮的腿就软了。
　　严树赶紧扶住李淮，其他人把李淮身后的跟班押着，一群人神神秘秘的窜上了一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