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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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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官,宋司令来了。”吴越打开门上前来和沈复报告时,李淮正陪在沈复身边,和他一起吃饭。
好不容易哄着李淮放下那些规矩和自己安安分分坐下来,转眼就有人来打搅自己的私人时间,沈复心里很是不忿,可是想到宋司令大驾光临,无论如何他都得亲自出去迎接,沈复放下碗筷,轻咳一声,打算和李淮说两句就走。
“等会你要小心。”李淮边吃饭边给沈复打招呼。
“嗯?”沈复有点没搞清楚状况,竟然是李淮先开口了。
李淮认真的说道:“我住在你这里,宋司令要是知道了,不会善罢甘休。”
“救你的事我瞒的紧,想必不会是因为宋云。我会有办法应付,你自己吃饱,不用等我。”笑着说完这些,沈复微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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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应山正在看沈宅客厅里一件瓷器,这瓷器少说也有三百年了,是臧世珍宝,当年是在他眼前亮过相,不过被他父亲送给了三夫人做聘礼,这件物品按道理来说现在应该在平饶黎家才对,可是现在却在沈复的宅子里。从黎家到沈复的宅子,中间就是多了一个沈静在作祟,看来黎华容对沈静的宠爱不是一点半点。
原本黎家和宋家是姻亲关系,黎华容的妹妹,是宋应山的继母,说着是继母,宋应山比她都还要大几岁,他可是从来没喊过那个妖精母亲,黎淑华当年在宋家受尽宠爱,后来还为宋家生育了一个儿子,只是好景不长,黎淑华因为卷入宋应山杀父亲夺权的事件后,被宋应山逼的脑袋糊涂了,人也变的疯癫。
宋应山想着一个疯女人留在宋家没有用处,就把她遣返回黎家,听人说她没过多久,就和自个的老相好私奔,至今下落不明。
黎淑华啊,当年宋应山有多好多次杀她的念头,但最后都作罢。
原因是宋帧就是黎淑华捡回来交给宋应山收养的,顾念着宋帧把黎淑华当半个母亲,所以宋应山没要黎淑华的命。
沈复走下楼时,看见宋司令在看那个瓷器,笑道:“宋司令对古玩有兴趣?”
宋应山的目光从瓷器身上移开,问道:“这物件像是我们宋家的一件旧物。”
“啊,是吗。”沈复走到宋应山身后,笑道:“这是大哥去年为庆我父亲六十大寿,专程送来的。听说是黎老板的镇宅之宝。”
“沈黎两家,是商界挚友,能互赠重礼不稀奇。”宋应山道:“只是这物件是当年我们宋家送给黎家的聘礼,睹物思人,也觉得令人唏嘘。”
“宋司令指的可是宋三太太。”沈复问道。
宋应山轻笑:“哦?你竟然知道。”
“宋三太太是个大美人,多少有所耳闻。听说让宋老先生花了好大的气力赢娶进门,黎家也凭借着宋家的鼎力支持,才能成为平饶商界的魁首。”沈复跟着宋司令的话,与他闲聊起来。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商界已经是你大哥沈静的天下了。”宋应山沉声道。
“哪里话,宋司令客气,我们沈家有今天全是仰仗黎老板的支持,这还不是沾了宋司令的光。”
宋应山闻言轻笑一声,一点也不把沈家当陌生的地方,坐下来后,问沈复,“你几时回的广州。”
沈复道:“就前几日,接到文件就返程了。”
“哦,说到这里,也该恭贺你高升了。”宋应山不咸不谈的说着。
沈复笑道:“哪里话,宋司令远道而来,不会就是为了问我几时回的羊城吧,我这人就是闲散惯了,前边打仗在校长那儿挨了好几次批评,政治部的人都笑话我,说我不能领兵,这不,转眼就被打回原形,让我回广州办差事。”
“这广州平平安安,有什么差事,这么急着让你回来办呐。”宋应山褪去之前闲聊的长辈身份,毫不避讳的质问沈复回来的缘由。
“宋司令,这差事都是机密,我也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去,被政治部的人知道,不得了。”沈复赶紧给自己找退路。
“是吗。”宋应山轻笑,“我也不和你说拐弯抹角的话,那天胡笙敏遇刺,你也在胡宅,胡笙敏死了,我的义子也被杀害,这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你一向聪明敏捷,警察厅的那帮窝囊饭桶,我是不敢指望,今天来这里,是想沈少将你帮忙抓住那个凶手,让胡军长和我义子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这个老狐狸,沈复冷笑。
李淮可是把宋上爻刺杀胡笙敏的事坦白,宋上爻和胡笙敏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去刺杀一个政府的高官?与他有何好处?这件事收益最大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宋应山。
谁不知道国民政府有意一统政权,结束军阀割据的局面,但是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容易。
宋家表面上虽然是编入国民政府,但那都是表象,宋应山手上的兵权紧紧的捏在他自己手上,谁也无法撼动,如果采取强硬的手段,一定会血流成河,所以政府一直按兵不动。
这个胡笙敏平日里傲慢无礼,对待军队里的人也总是一副自己功不可没的样子,他本该是广州城里兵力最雄厚的驻军,但有宋应山在上边压着,他无法施展手脚,为人处事又没有宋应山的精明强干,所以平日里对宋应山也是不冷不热。
胡笙敏寿辰专挑满园春下嘴,为的就是搓宋应山的锐气,让宋应山知道广州城没有他不敢动的人,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宋应山比他狠多了,宋应山是直接想要杀了他,一了百了。
宋应山见沈复不出声,再笑一声,问道:“怎么?不愿意。”
沈复勉强的笑着,“一个军长在自己的宅子被杀,里里外外的官兵挡不住一个杀手,还被他耍的团团转,这件事一定会引起蒋校长重视,假如我插进这件事,却查不出一个因果,我该如何给他们交代,又如何让驻军心服口服。”
“这件事该怎么收场,我相信你有的是办法。沈复,你以为我来找你是好玩吗,没有万全的准备,我不会进沈家的大门。我知道那个人就在你家里,如果我下令搜查,他逃不了,到时候,沈少将,你不是要给我交差,你需要的是在蒋校长面前做检讨,回去继续深造你的政治课。”宋应山平静的说道,“在这广州城,没有能瞒住我宋应山的事。上爻的事,你不要继续追究下去,那个杀手的事,我也可以当做一无所知。”
沈复听着宋应山的话,几乎要拍掌称绝,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真不愧是纵横沙场,战功显赫的常胜将军。
他已经在人堆里活出精来,这事明知道李淮还活着,宋帧指使杀人和宋上爻行凶杀人的罪名随时都有可能被揭露,但是李淮不是在别人手里,是沈复营救了他。
沈复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他有身份、背景、履历,想要抓住沈复的软肋很容易,比如刚才无意提到的沈黎两家的生意、沈复的政治思想、还有李淮,如果让宋应山折损两个儿子,其后果不堪设想,宋应山可以轻易捏死沈家和李淮。
而沈复手上并没有扳垮宋应山的筹码,沈复知道暂时还没人有弄倒他的法子,要不然,宋应山不至于嚣张到现在,这样想着,沈复倒是有些生闷气了。
“年轻人,给你一个忠告,以卵击石,自不量力,非明智之举。”宋应山起身,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放在沈复面前,“如果你希望广州太平几日,可以这么做。”
说罢,宋应山意气风发的离开。
沈复拿起纸,看了一眼,立马撕的干净,与其找替死鬼,还不如把这个案子拖成悬案,反正交给警察厅去办,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查不出因果的案子比故意栽赃嫁祸要少沾点血腥。
沈复还是希望自己的手干净点,把碎纸扔到桌上,沈复心想,来日方长,他和宋应山不会就这么算了。
只是想想在这件事上被他抓住把柄,难免以后不会成绊脚石,沈复必须尽快的解决李淮身上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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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淮在沈家的后院里,抬头看着海棠树,沈复静悄悄的走近他,给他披上衣服,李淮回头看沈复,有些小心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沈家前后就两个院子,我还能找不到你?”沈复微笑着看他,李淮轻笑着摇头,似乎也为自己犯蠢感到好笑,李淮道:“我以前小时候,在陈家是住在后院里的。”
沈复静静的听李淮说话,他总觉得李淮肯定有很多话藏在心里,无人可以倾诉,如果李淮愿意告诉他,他不会逃避,他会认真的倾听他心里的话。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就是个一穷二白三傻的乞丐,老爷帮我选的房间,少爷就偷偷给我送衣服,送吃的。我知道很多人,说他心眼坏,说他狠毒,但他对我是真心的。”李淮茫然道:“我曾经说过,我愿意守在他身边,直到我死的那刻。”
沈复伸手抱紧李淮,李淮仰起头,看着头顶的海棠。
“沈复……”
“我在。”沈复道。
李淮道:“我们认识有多久呢。”
“两百天,还差点。”
李淮道:“比两百天更久,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命,我欠你两条命,只要你一句话,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傻瓜,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别再受伤,我就要谢天谢地了。”沈复把他抱的更紧,两具温热的身体紧紧的靠在一起,沈复多想把他勒进自己的骨头里。
“沈复。”李淮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有什么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你这样,我怕你一个人承受不了。”沈复温柔的开导他。
李淮颤声道:“其实……我很舍不得你,我不想离开你,但是我很清楚,我在你身边就是拖累你,宋应山说的话,吴越转告给我了,要不是因为我的身份,你大可以抓住宋家的把柄,收编军队。”
沈复放开李淮,握着他的肩膀,郑重的说道:“没有人嫌弃你,没有人说过这件事是因你而失败。李淮,你怎么会这么认为。现在对付宋应山时机不够成熟,北伐已经大规模的发动,如果广州再乱,恐怕国民革命军后方不稳,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收编哪支军队,是为了稳固后方,避免有人趁火打劫,至于吴越的话,是意气用事,你别放在心上,不管你是去是留,我都会尊重你,沈家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沈复,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好。我杀了很多人,其中有土匪,也有军阀,还有无辜的百姓,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一身的罪孽无法洗刷,可是你不同,国家需要你这样的热血男儿,你是民族的未来,我不能成为你的污点。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对我的开导和欣赏,但我的心里放不下少爷,经过这件事,我怕宋帧和少爷翻脸。宋家的人一向张狂,少爷行事冲动,如果他和宋家闹出什么事,依他现在的情况,会吃大亏。”李淮注视着沈复的眉眼,他的眼神里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告诉沈复,而如今,能说的,却不多。
“你继续往前走,会有更好的未来,会有更优秀的人才帮助你,我会一直看着你,现在,让我多看你一眼。”李淮说完这些,眼睛已经红了,然而眼泪在眼里打了几个转,还是没有流下来。
李淮是个内敛的人,沈复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为了不让李淮太难过,沈复终于松口,“你有你的牵挂,说的没错,陈鹭的确挺让人忧愁的,大大咧咧的,又喜欢耍小聪明,我也的确听说他这两天和宋帧关系紧张,你该回去好好的教导一下你家少爷。”
“我的事,你别担心,我风里来浪里走,多少遭了,没事。”沈复笑道:“小淮,虽然你是个杀手,但我知道你是个有良知的人,杀人非你所愿,只是因为你的身份,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的确不是一个好的环境,到处打仗,乱的很。但总有一天会好起来,别对自己灰心,你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沈复笑着仰头看海棠花,问道:“再住两天吧,后天我送你回去。”
“好。”李淮眼看着一片海棠花飘落,伸手把它握紧,沈复笑道:“我的标本里,正缺这么一个,能送给我吗?”
李淮张开手掌,沈复接过来,放在鼻尖轻嗅,“别人都说海棠无香,是心爱的人远去,形容苦恋。我却觉得,海棠美极了,有些人不懂它的美,但总有人愿意把它捧在手心,真心去爱护。”
李淮闻言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意,只要沈复的眼里,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温暖且善意的,李淮的眉眼舒展开,他知道沈复的心里装着正义,他就是一路驱赶黑暗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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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滑的石阶小路。
淅沥沥的小雨,李淮和沈复沿着街道同行。
沈复负手畅谈,和李淮讲了些许童年趣事。
李淮一言不发,只是听着沈复爽朗的笑声。
前面不远就是陈家的后院,沈复为李淮举着伞,李淮问道:“要不要进屋去坐坐。”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见到你家少爷,我还得和他解释,我认为,他不会想见我。就到这里吧,你进屋去,照顾好自己。”沈复温柔的叮嘱。
李淮走了几步,沈复又把他喊住,“把伞拿着。”说罢,沈复把伞递给他,李淮看着举伞而立的沈复,终于按耐不住,几步上前,抓住沈复的衣领,按下他的脑袋,给了他一个深吻。
雨滴从屋檐落到地上的水坑里发出悦耳的声响,伞被沈复松开,掉落在地上,他们紧紧的抱着彼此,越吻越深。
远处陈家院子里的古树参天,在风雨中飘摇,推开沈复,李淮终究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复在雨中看着李淮的背影掩入门后,叹息一声,孤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