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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六翮如云 ...

  •   三月初一,送亲的队伍踏上了杀戮碎岛的海岸,纁色的帷车被廉纤的嫩雨潠湿了华盖,远远望去,蜷缩成一个懵懵的“喜”字。
      芫花半落里,有个男人迎风鹄立,衣袂猎猎鼓舞,身形单薄的几乎要乘风而去,只有两只眸子异常的晶亮,好似走投无路的猎豹,用点点的疏星寒芒来掩饰自己扬汤止沸的杀意。

      他双手献上华衮之赠,诚贺戢武王同王后笙磬同谐,定是流传千古的一桩佳话。
      戢武王于内殿中接见了他,手指顿挫抑扬地敲着桌案,“哒哒”的声音清铎有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份礼物的贵重。
      “你身为慈光之人,为何要将它给我?”
      “我不愿见到真相被掩埋。”
      “你知道当它昭然于天下,会改变什么?”
      “若风顺势重,潮之顺逆,自不能与风争。该发生的原本就会发生,我不过是顺势而为。”
      指腹下是烫金的纸笺,凹凸不平的触感淬着心力交织的憾与恨。戢武王细细摩挲,仿佛亲眼目睹了这场仪式后的慷慨悲歌,过往情仇渗过隽永的字迹,篆写着主人公的嬉笑怒骂。
      他牢牢攥住了五指,旋即又松了开,反反复复了几遭,紧闭的嘴角始终保持着沉静与刚毅,不愿溃漏一丝不寻常的情绪。
      最后,他问他,“你要什么?”
      他粲然一笑,笑得如释重负,好似自此归山今日了无牵挂,“他日事成,我只求一件东西。”

      锦绣的灯笼琳琳琅琅,双双挈在道路的两畔,似胭脂万点,烘得宫室一片迷倦。
      跫然的脚步声贴近,绿衣宫女笑聘婷,周正的碎岛语调,被一抹娇浅的腔音切分得软糯,只言先生远道而来,王后有请一聚,为先生洗尘。
      他好奇地打量着她,“你从南疆来?”
      宫女有些羞赧地垂着头,小心翼翼道,“先生去过南疆?”
      他有几分隐介藏形的怅然,“我.....曾在那里生活过。”
      “先生对南疆很是熟悉。”
      或许是吧,他见过松风晚清的黄昏,听过春雨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同一个人相逢于风起离别于风逝,有过一个魂牵梦绕的念想,最后又将它亲手断送。
      三千世界奔流入海,各有各的贪嗔痴,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里了。
      可前尘往事又何必为外人所念,千万种思绪披荆斩棘,终归化作一句,“那里的樱花羊羹很好吃。”

      寒烟翠见到他时,正面朝墙上的一副画像,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看着。画中的男子身披金冠戎衣,正手持着一卷书册正襟危坐于树下,五官有峭巘之俊,双目携寒星之利,凛凛的威严之气跃然而生,一副俾倪天下的好相貌。
      她抬起纤柔的下巴,轻声说道,“他是我的公公。”
      他晃晃扇子,故作讶然状,“前任碎岛之主,雅狄王,我有所耳闻。”
      “听说他在上次战争中失踪,自此了无音讯。”
      “那时我未及弱冠,并不十分清楚。”
      “先生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在南疆时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寒烟翠不动声色,话中却有揣摩之意,“我虽不知未来的推动有你几成的因素,但你必定同这一切脱不了关系。”

      屋内有些闷热,隐隐的汗粘连着襟口,续衽钩边两枉交叠,堪比眼下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别想把自己择个干净。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王后找我,是对我来碎岛的动机有所怀疑?”
      寒烟翠慢步到窗边,把着窗棂,撑开了一个绵长的口子,“先生多虑了,寒烟翠不过是想借机求个提点。”
      “你贵为王后,何须我来提点?凯旋侯已经给你铺好了路,无论未来局势怎样动荡,碎岛定能保你平安。”
      “留在碎岛便是我唯一的路吗?”
      口吻亦恳亦恻,她的眼角挂上了绯红。
      虽知乱世青春犹如风前之烛,他能做的也只有一声唏嘘。
      她幽幽地问他,“以后你要去哪里?”
      清泞的花香沁入骨血,麻痹着他的四肢百骸。
      昔日天都有来往东西的客商,向他描述西边迭连数座小国林立,草原上的牛羊浩若泱莽,原来他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没有去过。
      玄色的眼珠伶伶地转了转,寒烟翠斟酌着试探道,“你想离开四魌吗?”
      他不置可否,只见她自阁中取出一个盒子来,直截了当地“哗啦”一声。金色楠木上莹润的纹理,犹如仙界上雷鸣电闪,乍地生出一道裂罅,“先生可以离开四魌,留在此处也不该是我唯一的路。”

      如果她尚是承欢膝下的王女,或许会困于父王的威慑而妥协,如果她未曾见过苦境的繁花似锦,或许会勉力说服自己,认清命运对每一个人的衡量和选择。
      既然她无亲无故,凭什么要老老实实地受制于他人?
      山水既可宜诗,爱恨悲喜那么多,她又凭什么要终老在这里?
      寒烟翠的双眸泛着斑斑的岚光,一字一顿地道,“请先生带我一同离开。”
      他颤筱着手指贴住边沿,珠玉的凉气磨得指尖生疼,停了一瞬,心中疾疾地抽了抽,举头三尺有神明,间空里因果报应,终于被他撞了个满堂彩。
      “我同意嫁过来,其他的事情便与我无关了。”寒烟翠横了心似的咬咬唇,“我不想一辈子守在这里。”
      是了,即便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也还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去的。
      他无声无息地扣上匣子,“这些就不必了,我答应你。”

      咒世主的寿宴匝匝落幕,魔王子凝渊紧锣密鼓地谕封赤睛为赤睛公,将太息公残留的部署息数收了编。三公换血一蹴而就,诏书拍在金马玉堂上如临毛群陨殪,羽族歼剥,有人怛怛惶惶,恨不能一夜愁白了头,有人却是拔刃张弩浇春衫,扬成一个三月。

      “怎么,使臣们一走,你们就原型毕露了?”
      环视着皇位下面的展展长刀,凝渊不急也不恼,眸中异彩涟涟,指甲边悠闲地在扶手上磨刮着,“咝咝”的声音刺似裂帛。
      “非是我忤逆,只是太息公之死,王无论如何也请先给个交代!”
      白刃寒冽,映着持刀人的酡颜,樱桃香唇微启,如能解语一般的温柔。
      凝渊歪歪头,面露惋惜之色,美人昔来芙蓉傍,山为发灵水吐芒,可为何要拼了命地飞蛾扑火呢?
      玷芳姬续道,“太息公死得蹊跷,怕是有人觊觎公位已久,故意为之!”
      意有所指,语惊四座,眸光如银。
      无执相心下暗惊,拂樱与太息公的关系素来盘根错节,不可不疑,不可不畏,若说有能力取而代之者,非其莫属,更休论弑君的嫌疑尚在斟酌之中,若此时魔王子与玷芳姬联众,凯旋侯岂非强弩之末?
      却见拂樱无愠亦无怒,如玉的面庞上拢着一抹沉默而阴鸷的雾气,相较玷芳姬昭然若揭的居心,似是在刻意抹淡此事的存在。

      凝渊一反常态地温蔼道,“玷芳姬,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得见,我相信已经足够宽慰太息公的在天之灵。”
      言辞间显然留白,拂樱不轻不重地瞄了他一眼。
      做的事情却丝毫不留余地。
      他的腰间忽有霜意矎矎如生,如同被蛰鞭的蛇,跃作一道黑金色悬了半尺,张狂地在空中吞吐着毒牙。玷芳姬本能地提掌阻挡,被剑风卷得严密,四肢被勒成一只缴械的困兽,切齿地原地瞋目而视,却是束手无策。
      这流风回雪般的剑意,是令人齿寒的冷。

      恍惚间,那剑风阔若远树平川,转势又磅礴且倜然,隐隐现着倨傲的王气,熟悉的让拂樱心中一热。他不经意地向前迈出半步,一声“句芒双剑”几欲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归剑入鞘,凝渊的眼底澄练似冻泉,荡过玷芳姬的额间细细碎碎的花钿。
      “玷芳姬蛊惑朝堂,你们不要学她。”
      凝渊舔了舔唇角,美人今归在何处,箫哀鼓悲葬前冈,为什么要逼他呢?
      诱惑者,迷惘者等人被这怖骇的血光之变惊诧住,面对着昔日上司四分五裂的尸身,不声不吭地齐齐跪落。兵刃砸在青砖上,铿鸣的金石之音似箭矢当空,破云而出。

      拂樱的目光涣散,非皦非昧地打在凝渊的腰际处,被一语惊散,淋漓地四溅在地上,“凯旋侯莫非在怜香惜玉么?”
      他敛着眸子,“玷芳姬也曾有功于佛狱,实在可惜。”
      “凯旋侯是想用自己代替她吗?”凝渊的声音里浸着血味,“还是你忘了佛狱的规则吗?”
      无执相猛地抬头,大汗涔涔地拽着拂樱袖口的黑羽,喉结打着颤,“侯爷……”
      拂樱摇摇头,示意无碍,顺手拉着他跪下,敞声道,“吾王天下,万众所归。”
      正有黑龙奋跃于天际之间,隆地一声惊雷,炸出无数惊猿斗虺,海沸江翻般把乾坤颠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六翮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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