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道门》中二狗

1、第一章

　　邦尼是一条狗，像是这城市里每一条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的流浪狗一般，他并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或者任何兄弟姐妹，但是她却并不是很在乎这个事实。除了对自己，他对一切漠不关心的态度在别的生物身上是变本加厉的。

　　三年前，才大概个把月大的邦尼拥有着每一种温暖的毛茸茸的生物幼崽都具有的一种迷惑人类的外表：湿漉漉的黑色的鼻子，柔软带着温度的乳白色毛皮，粉红色的肉嘟嘟的爪垫。这足够让任何一个人类姑娘或者孩子心动，但是却还是难以获得她们的家长或是丈夫首肯，拿到那一张从野生变为家养的免死证书。不过，邦尼在那些特征之外，还有些他自己的特别之处：他有一双摄人心魄的冰蓝色的眼睛，像是有机玻璃一般清透，反射着冷冷的光芒。

　　幼时的邦尼懵懵懂懂的，从而那蓝的有些过分的眼睛并不像后来那样渗人，就只是有些过分好看的在他小巧的脑袋上并不机灵的探查着这个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很熟悉的世界。那个时候他和他的母亲还有兄弟姐妹们蜷缩在一个小巷的垃圾桶旁边，他是八个兄弟姐妹中身量中等的，于是虽然他抢占不到最好的吃奶的位置，不过他也不至于像最小的那几个一样逐一饿死。

　　他的母亲是一只性情温顺的有些年迈的母狗，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窝崽了，她早已丧失了刚作为母亲的热情，在自己都食不果腹的情况下，她并不是很在意那几只死去的孩子，她甚至对于他们的死亡有一些感到庆幸，因为这代表着自己和那些剩余的孩子们有了更大的生存机会。她如同在这个城市里的每一只流浪狗一般，瘦骨嶙峋的，皮毛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双温顺却警惕的棕色双眼时时刻刻望着巷口，提防着不怀好意的同类，期待着那些时不时出现的同情心过于泛滥的人类带来的食物。

　　邦尼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小狗，他总是非比寻常的安静。他既不喜欢像最大的那几只狗崽子一般时时刻刻到母亲面前摇尾乞怜，讨好自己的母亲，也不像个别好奇心格外茂盛的小狗，四处乱窜。他在不吃奶的时间里，总是静静地走到离巷口颇为接近的一个垃圾桶的阴影里，然后在那里一趴就是一天，沉默地看着小巷外面。

　　邦尼的母亲看着他，虽然不明白他在看什么，不过她也并不是很关心。很快的，再过一两个月，这些小狗便会断奶，而她又会恢复自由之身，这些孩子的命运与她并无什么太大的关系的。相比于人类，动物对于子嗣似乎理智的近乎冷漠的，母亲与孩子的养育关系更多的是在本能而并非情感联系，因而作为母亲，她的付出是极多也是极有限的，一切都在度量之内而不会逾越自己使命的界限丝毫的。

　　邦尼在一个月零两天的时候，被一个路过的五岁小姑娘看见了。小姑娘正是好奇的年龄，牵着母亲的手眼睛并不安分看路，而是不停地张望着，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是正绽放的花朵而她的视线似乎是一只蝴蝶正翩跹起舞。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阴影中一双泛着光的蓝色眼睛，漂亮的像是她最喜欢的玻璃弹珠。她尖叫起来，松开妈妈的手飞奔过去，这迫使邦尼出于本能的飞速跑回了自己母亲身边。他的母亲看到了这只跑来的人类幼崽，多年与人类打交道的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是一个机会。她缓慢的站起身，亮出了自己身下的孩子。

　　“妈妈！妈妈！你快来看啊，这里有好多的小狗！” 小女孩似乎兴奋地要飞起来了，这些毛茸茸的温暖的小家伙对于她的吸引力几近致命，她的声音因为过于幸福而过分尖刻起来。那些小狗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也并没有理解母亲的用意，他们挤作一团，而邦尼因为身处最外围而极快的被小女孩发现了。

　　“爱丽丝，小声点，你会吓到他们的。”一个妇人缓缓走来，她有着淡金色的头发和温柔的蓝色眼睛，衣裙简单整洁，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阳伞。邦尼的母亲看着这个女人，又看了看那兴奋不已的人类幼崽，她想，这次自己的孩子里不知道有哪个好命的会被选去享福呢，这事情已经不是发生过一两次了。每个这个城市的流浪狗似乎都或多或少的遇到过这么一两个莫名好心的人类，被带回他们的地盘里好吃好喝的喂养上或长或短的一些时日，然后因为一些他们不懂得原因他们最后总会又流落回到街上。不过，比起一直在这街上每日为食物奔波撕咬，人类时不时的好心简直是天大的馅饼掉在身上，就算只是一两周也是天堂般的日子。

　　“妈妈，妈妈！你快看那只白色的小狗，你看他，多漂亮啊。他的眼睛颜色好美啊！”孩童的注意力一向是只分给自己最可心的事物的。这妇人循声看向了邦尼，在一堆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小狗中，邦尼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他似乎是不知恐惧一般扬头看着身前的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类，一双眼睛就好像是她去瑞士滑雪时山顶的湖水一般，蓝的不近人情。
　　这样美丽的眼睛似乎是女人也无法抵挡的，她轻柔的蹲下身去，向邦尼伸出了手：“来，过来，小可爱，让我好好看看你。”那小女孩有着孩童的敏锐，她感受到了自己母亲的一种软化和妥协，这每次都预示着她看上的玩具即将到手，于是她在旁边立马对着母亲撒娇：“妈妈，你看他多好看啊。我们可以带他回家吗？爸爸也一定会喜欢他的。我一直都想要一条小狗。而且，而且，他在外面这样下去说不定会饿死，好可怜啊。”

　　妇人听着女儿对自己撒娇，心下思量，带只小狗回去也无妨，家里男主人是不碍这些猫猫狗狗的，虽然她们家已经有一只血统纯正的雪纳瑞，不过多一只也算作伴，这只小狗实在是毛色干净，那双蓝眼睛也真的是罕见的好看。心下这么一思量，她便又对着邦尼伸了伸手，说：“小狗狗，跟我们回家好不好？”虽然邦尼并不懂眼前这对他而言有些过于巨大的生物在做什么，不过他似乎是懵懵懂懂地感受到了她软糯声音里的哄诱之意，于是迟疑地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了看母亲。

　　他的母亲看着他，温顺的棕色眸子里有一些鼓励，于是他又胆大地向前走了三四步。虽说距离不长，但是看在女人眼里，颇有些温顺和通人性之意，于是心下又喜欢了这小狗几分。她手伸长向前一揽，抓住了邦尼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手帕，不顾他的挣扎仔细地擦了他的四肢和爪子，然后把他抱在胸前，向巷外走去。

　　小女孩在旁边欢呼雀跃蹦蹦跳跳地走着，一直嚷着要抱小狗。邦尼浑身僵硬的躺在女人胸前，不敢多做挣扎，他尚未发育完全的脑子并不能思考出自己将会怎样，他只是依靠着本能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掉下去，至于他的母亲和兄弟，他是完完全全再也没想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