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劫》沧海云

27、你能来，当然好

　　渐至期末的时候，唐峻越发忙起来，不过在肖薇的帮助下，筹备新课程的进度并没有延迟。
　　本来唐峻并没有要求肖薇早早赶到实验室，天冷了许多，她不必早起赶班车去西校区，只要等他上完课，大约上午十点到就可以了。
　　但肖薇觉得早起和寒冷对她来说并不是困难的事，相反搭班车的便利是她比较希望的，再加上她早一点到，可以提前预热和组装一些仪器设备，会为唐峻节省许多的时间。这样一来，本需要挑灯夜战写方案的唐峻也可以早一些休息了。
　　再去西校区的时候，肖薇总会在宿舍楼下遇到正在等她的唐峻。
　　“天这么冷，为什么还这么早来呢？”
　　“公交车调了时间，坐下一趟车会迟到。”
　　早班车的乘客并不多，时间久了，司机已经习惯了这位固定乘客的出现。最开始，唐峻偶尔迟那么几秒钟，飞快的朝已经启动的公交车冲过去，暴脾气的司机吼道：“下趟车马上来了，着什么急！”不过后来，仍是那位司机，如果看到这个一贯出现的乘客没有准时上车，都会特意往后视镜里看一眼，然后等一等匆匆赶来的唐峻。唐峻也会在刷响公交卡的同时朝司机一笑，感谢这份难得的理解和宽容。
　　圣诞节的早晨，天空飘着一些微小的冰晶，湿润的空气，越发显得寒冷。唐峻依然站在楼下等肖薇，而她也习惯了他的等待。但在那些有他等待的日子里，她仍会轻快地跑到他身边，满是欣喜。
　　“下雪了……”肖薇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冰凉，唐峻的头发上，小滴的水珠在路灯下闪着淡黄色的光晕：“怎么不打伞？”
　　“这么小，哪叫雪呢？”唐峻摊开手掌，做接住雪花状。的确，雪太小了，似乎只是把空气中的水蒸气冻住了而已。
　　肖薇轻轻握了下唐峻伸出的手：“手这样凉，也不知道戴手套。”她的语气里，多少带着点责备。
　　“习惯了。”唐峻收回手，对肖薇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同行，马上就要凝固的空气，试图将他们冻成永恒，而那股寒冷刚刚触及他们，就被温暖击溃，化为温柔。
　　班车上，他们偶遇了去西校区监考的陈敬一，看到他们一同而来，陈敬一的眼里，显出一丝复杂的情绪。而到了西校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陈敬一看到唐峻剥好一个鸡蛋放到肖薇的盘子里，肖薇把自己盘子里的油饼分了一半给唐峻，他眼里那种复杂的情绪更浓了。
　　唐峻并没有注意到陈敬一的异样，他问起他们跨年的计划，陈敬一告诉他，还是像往年一样，叫几个玩得好的朋友，在泽尔的工作室弄一个小小的派对。
　　“肖薇一起吧？！”唐峻突然说道：“你见过你陈老师家师母吧？”
　　“嘻嘻！”肖薇笑出声来，她还记得她和几个同学第一次见到泽尔，齐声叫她“师母”时，她那副嫌弃又害羞的样子，她让他们叫她“姐姐”，跟他们玩在一起，也的确就是个小姐姐。
　　“笑什么？”唐峻当然不知道肖薇想了些什么。
　　肖薇摇摇头：“没什么，见过的。”
　　“那就跨年的时候跟我们一起聚一聚，怎么样？”他问肖薇，当然也征求陈敬一的意见。
　　“方便吗？”肖薇并不确定。
　　陈敬一一脸漠然，眼神在他二人之间游走，他微微笑了下，对肖薇说：“你能来，当然好。”

　　年末的那天，唐峻与肖薇一同来到泽尔的工作室，那里已经被装点得喜气但不失雅致。
　　朋友们大多已经到了，见到姗姗来迟的唐峻，打趣他“携佳人”而来，难怪晚了。跟朋友在一起的唐峻不似平日里那样的沉稳和严肃，而肖薇虽有些羞涩，但看到那些人与唐峻、陈敬一一样，虽开着玩笑但却不失儒雅，也就自然地附和打趣，心中并不介怀。
　　因为要等待跨年的钟声，大家一直热闹到深夜，仍不觉得倦怠。唯独肖薇躲到靠窗的桌旁坐着，图个清静。
　　泽尔朝肖薇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柠檬茶，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肖薇接过来，对泽尔微微一笑：“姐姐也累了？”
　　“是啊，没想到我们还没那帮老家伙有精神。”泽尔望着房间里游戏的身影，可肖薇看得出，她的目光总落在陈敬一的身上。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年都会搞这样一次聚会？”肖薇已经知道，这是他们的惯例。
　　“大概是唐峻刚回国那年，”泽尔想了想：“那时他没有地方去，我和敬一也没有地方去，就凑在一起过节，后来，又多了几个玩的好的朋友。”
　　“真好……”肖薇感叹，眼神也落在了远处，唐峻正在打台球，恰巧把母球送进了洞里，肖薇“噗呲”笑了一声，惹得泽尔转头看了她一眼。
　　不管如何沉醉在旧年的时光中，新年的脚步一刻不停息的朝人们走来。厅堂里的挂钟敲响第一声的时候，所有等待新年的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纷纷聚拢在一起，相互祝愿着新年的好光景。
　　窗外，小街上安静极了，偶尔不知何处传来的单薄的爆竹声并不能打破这份安静。但或许就是这爆竹声，震动了遥远天际的云彩，抖落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在路灯的照耀下，就像上天赐福于大地的祥瑞。
　　夜更深了，突来的大雪阻挡了他们回家的路，还好泽尔的工作室足够大，足够让这些已经困倦的“老家伙”们安歇下去。
　　陈敬一安排好众人，自己正打算休息，突然看到肖薇仍坐在靠窗的桌子前，手里捧着半杯没喝完的柠檬茶，正安静的望着窗外。
　　他走到肖薇旁边，轻轻扣了扣桌子，就像在课堂上，老师悄悄提醒走神的学生一样。
　　肖薇转头，看到陈敬一正站在身旁，她嘴角仍带着微笑，眼里的一丝失落却来不及隐藏。
　　“怎么还不睡？”陈敬一索性在肖薇对面坐下，正是泽尔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
　　“想看会儿下雪。”肖薇仍是微笑着，安静的答道。
　　陈敬一突然拿着肖薇手中杯子里的吸管搅了搅，单薄的柠檬片在褐色的液体里上下翻动。就像他这突然的动作，他的话题也突然变了：“你在给唐峻做助教？”
　　“嗯？”肖薇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哦，是啊……”
　　“从什么时候？”陈敬一接着问，他已经放下了吸管，把手收了回来。
　　“十一月份吧，从工厂回来之后。”肖薇回答的一五一十。
　　“快结束了吧？”
　　“嗯，只剩最后一个课题了。”肖薇低下头，轻轻嘬了一小口手中的柠檬茶。
　　“是啊……他也要回家了！”陈敬一望着肖薇，眼神在暗夜里越发的明亮，或许云层后掩藏的星星，都没有这样的光彩。
　　“嗯？”肖薇这次是真的没有听懂。
　　陈敬一垂下头，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站起身，背对着肖薇。她听到他一贯深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暗夜里升起，仿佛旧年的钟声，仿佛久远的叹息。
　　“晚了就是晚了，早点休息吧……”

　　做完最后一个课题，也到了唐峻与肖薇告别的日子。
　　此时校园里，人已稀少，很多学生进入了寒假的状态，纷纷奔赴家乡。肖薇所在的课题组仍未放假，她也仍有些自己的工作要完成。
　　“谢谢你的帮助，才让我这么顺利的完成新课程的筹备。”唐峻讲这句话的时候，他正拖着行李箱，站在肖薇的实验室里。
　　“干嘛这么客气。”肖薇一面笑着回答，一面摘下手上的橡胶手套。
　　“我要回家了，去看看舅舅，然后，再去美国……”
　　“Have a nice holiday！”
　　“然后过完春节就回来，在你们开学之前。”
　　不知为什么，两人都那样急着讲话，然后又都陷入沉默。
　　“元宵节我已经回来了……”唐峻先开口，仍是交代着自己的行程。
　　“那我们一起吃元宵？！”
　　“好！我会带好喝的红酒回来。”
　　“上次那瓶你偷偷喝掉了？”
　　“没有，还在等着你……”
　　那天晚上，安静极了。
　　肖薇似乎从未遇到过那样安静的北京，安静到她似乎听到了不知哪里飘来的琴曲，如一根银亮的丝线绕着她的心，让她沉入梦里，无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