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一梦》闻桑

1、第 1 章

　　“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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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雨朦胧的江南，懒懒地靠在竹椅上，听着小孩子清亮的读书声……沈言想，偷得浮生半日闲，果然人生不过如此啊……

　　这些日子有点乏了，难免嗜睡，模模糊糊似又想去会周公了。沈言想偷个懒，自我安慰道：就小憩一下不会误了时辰的。然后眼慢慢合起来了，跌入梦乡前，恍惚听见有人在耳边笑道：“你这哪儿还有教书先生的样子啊……”

　　这声音低低沉沉的，格外催眠。

　　依稀记得那是景明二十三年，一群七八岁的小娃娃跟着老先生摇头晃脑的背着艰难晦涩的文章。先生看着的时候，坐的那是一个端正，书背的那叫一个慷慨激昂，俨然一副为国为家有志向的小大人模样。可等先生转过身呢，一个个挤眉弄眼，你摸我一下，我踢你一脚，口中诵着圣人云却一字不差……

　　那些无忧无虑，嬉戏打闹的日子里总会有个人格格不入。沈言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他的呢，他……明明是个毫无存在感的人啊。

　　想了想，是在所有人爬树偷鸟蛋的时候偏偏他一人在树下石桌上临摹颜真卿？是那次先生留下所有人背书唯独放他回去？是每日他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还是有他在，自己永远位居于他身后？

　　哦，是了，那次阴差阳错错拿那人的书本写了点东西……唔……不就是写了点东西，至于那么记仇吗……现在想起来原来那人有些小心眼的毛病是打小就有的啊。不过，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关于他小时候的事情现在还记得的一清二楚，不知道会有多得意？

　　浅眠的沈言在心中默念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某人知晓……

　　算算时间，距离现在也差不多也过去二十多年了，在当时松阳书院在京城还是数一数二的，那时能进书院的孩子哪家不是达官显贵，商界名流？不过，凡事总喜欢有个例外，比如那天当穿着一身补丁的管家带着穿着半身补丁的杜恒出现在先生面前的时候，万年不变一张脸的先生神情竟有了些松动，当老管家拿出挂在杜恒脖子上的半截玉佩的时候，全学堂的小孩都得出了这小叫花子一定跟先生渊源颇深这一一致结论，然而真实的事情是什么样的，恐怕就要问他们自己了……

　　从入学堂开始，杜恒便成了众矢之的。因其身份、地位、家境、学识相差太多，注定与其他学生格格不入，可他偏偏成了先生的心头肉。各家的小公子哪个不是被人宠着的，谁受到过宠爱被一个小叫花子给抢走了这种待遇，一个个很是不满，明目张胆的坏事不敢做，就只会在暗地里各种使小绊子。可惜杜恒就是块硬石头，能躲就躲，躲不过就忍着，一点反应都不给，反倒是把各家小公子气的眼睛红彤彤的，粉嫩粉嫩的好生可爱。

　　这种事情对于沈言而言是不屑于去做，自有自的骄傲，哪怕第一被杜恒抢了去。沈言的目光从未曾在杜恒身上停留过，加之杜恒的低存在感，完全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跟杜恒发生正面接触是怎么回事呢，说起来也是一场乌龙。

　　那天天气很灿烂，各家小公子的心情也很灿烂，为什么呢？因为先生的小女儿来了，跟乖巧可爱的小师妹一起上课自然心情愉悦，如果没有跟小师妹坐在一起的杜恒久更愉悦了，不过因杜恒的低存在感倒也不影响跟小师妹交流感情。

　　一下课，看着先生有事离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众人自发的簇拥到小师妹的身边，自觉忽略掉身旁散发生人勿进气息的杜恒。小师妹单纯，在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中就被哄上了街，一行人朝着闹市区涌去。被先生千叮万嘱的杜恒眼看劝不住，只得跟在他们后面照看小师妹。

　　学堂这边呢，只剩下沈言及几个清高的世家小公子。虽然在一帮小孩子面前端着架子，显示我跟你们这样凡人不一样，可说起来还是七八岁的小娃娃，在可爱的小师妹面前自然要表现一番。
　　要怎样表现才能吸引小师妹的注意并且显示自己与众不同有才华呢？

　　其他几人都是沈家公子的小跟班，自然有什么事都帮着沈言。从小师妹的书桌上取来了一本书，提议道提一首表达爱慕的情诗什么的最好不过了。沈言一想这个主意不错，也不管小师妹看得懂看不懂，就随手提了几句诗在书上，然后心满意足的坐下来等着小师妹回来。可是没想到小师妹回来依旧是安安静静的，反倒是三脚踹不出个屁的杜恒炸毛了。

　　一反常态的杜恒着实把大家吓了一跳，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是怎的一回事？只见在学堂除了跟先生没说过几句话的杜恒拿着书直问上面的字是谁写的，但眼却直勾勾的盯着沈言，摆明了就认定是沈言写的。

　　沈言之前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突然被一个没见过面的人恶狠狠的盯着质问，开始还挺有底气的，但渐渐有些端不住。其他人见沈言有些撑不住，一个个很有义气的罩着沈言。待懵懂的小师妹磕磕绊绊的把诗读出来后，杜恒的脸躁得通红，“犯事的”小少爷才明白过来，然不能失底气，纷纷表示沈言只是想给小师妹写首诗而已，谁知写错了，你生哪门子气，大不了陪你一本书呗……

　　可谁知这么一说，杜恒眼睛直接就红了，更加恶狠狠的瞪着沈言，跟一头发怒的小兽似的，没人见过这样的杜恒，谁也不敢上前去。一行人就这么僵持着。

　　沈言自知是自己错了有些怵此刻的杜恒，但小少爷脾气也倔，梗着脖子不低头，看谁耗的过谁！但沈言却忘了杜恒跟常人不一样，杜恒瞪着两眼通红，脸颊也通红，然后抓起自己的东西就跑出去，课也不上了，小师妹也不管了，剩下一行人面面相觑。

　　第二天起，杜恒便恢复了常态，跟往日一样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连先生也没过问昨日之事。但可怜了沈言在心里留下了阴影，生怕做出什么事又触到杜恒惹得那人化身一只斗兽。，于是在干什么事都要看一眼杜恒。学堂放学后见不到杜恒，沈言也常常想没什么可怕的，可一见杜恒整个人又都蔫儿了，可见有些人就是天生相克躲不掉的……

　　就这样，在沈言读书习字的时候要看一眼杜恒，嬉闹玩耍的时候要看一眼杜恒，午时吃饭喝汤的时候要看一眼杜恒的日子里，七八年的时光也就在沈言凡事都要看一眼杜恒的刹那间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记得是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原先的小公子都已长成了翩翩少年郎，一行人上街总会迷得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心头小鹿乱撞，帝都民风开放，撒花扔手绢那是常有的事儿。当年清高的小沈言变成了多情佳公子，而杜恒已由当年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不负众望地升级成为一座拒人千里的冰山……

　　沈言长得好，尤其是那一双带笑的桃花眼，腰间再别一把玉箫，手持折扇往人群中一站，不知能惹出多少桃花来。徐之秋不明白，身为沈言的好友，自己算是比较了解他的一个，想破脑袋瓜子也想不通当年孤傲小才子如今这样四处惹桃花，是怎的一回事？鉴于在学堂里的种种表现，难道是当初因杜恒受了刺激伤了脑子？不至于吧……

　　抬头看了一眼冲着姑娘笑得欠揍的沈言，又看了一眼险些要被迷晕的姑娘，徐之秋觉得有些胃疼。

　　侧目看向杜恒，觉得胃更疼。一座移动的冰山走在热闹的集市上简直是煞风景，面对向他抛媚眼抛到眼抽筋的姑娘无动于衷更是暴殄天物！徐之秋又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冰山都有人喜欢，都没个姑娘给自己扔手绢。这样一想，不仅胃疼，心也开始疼了。

　　不只是徐之秋，沈言也在纳闷，自己同窗好友徐家小少爷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眉清目秀，儒雅多情。怎么就没人追反而去追那谁谁。愤愤不平地看了一眼杜恒，可这一看好巧不巧正好对上杜恒的视线，沈言一惊，有种自己偷窥被捉的错觉，急忙转过头去装没看见。杜恒依旧是张没表情，顶着一张面瘫脸转过身去。不甘心的沈言用余光偷偷瞄向杜恒，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依稀看见冰山脸的嘴角似乎不可闻的上翘了……

　　随后隐隐约约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噗通倒地的声音，沈言有些僵硬地扭头去看，看见晕倒在地的姑娘，又回味了一下刚才看到了，虽然不愿承认，可也不能否认，如果某人经常笑得话，自己恐怕也要落得跟之秋一个惨样了……

　　走在前面的胃疼加心疼的徐之秋莫名的打了个冷颤，回头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沈言，不知好端端的怎么成了这副德行？随后又看到躺了一地的姑娘，更加纳闷儿了：“今天二月二是个好日子啊，这样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