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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月 ...

  •   今何寺的一汪池子里修炼出了一条锦鲤小妖,姓鱼名欢。
      鱼欢是一条红白相间的锦鲤,若是用鱼的角度来看,嗯,鱼欢是条美人鱼。
      “山中岁月长……”鱼欢轻叹,鱼尾摆动间,绞碎了映在水中的一轮明月。

      鱼欢修炼了百余年时间,只能在夜晚幻化人形,活动范围也只限于今何寺左近。
      今何寺不同于其它寺院,这里鲜少有人来,更没有香火,有的只是十几和尚以及一个老主持。
      天上高月寒光,地上微露似霜。
      这天深夜,睡的正酣的鱼欢被一阵嘈杂之声吵醒,来人的灯笼只能照亮脚下的路,鱼欢化作人形鱼尾,趴在池子里向外瞧去,只见一名穿着白衣的男孩被押送进寺里,男孩哭闹声回荡在这空旷的山中。
      鱼欢觉得今夜怕是不能好好入睡了,恐怕这孩子会闹上一阵子。
      唉,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今何寺里囚困的都是一些犯了错的皇亲贵胄,不知这么小的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触怒龙颜,要被连夜送来做和尚,这般命苦。
      鱼欢好奇之际已经将鱼尾换成了人脚,来到住持所住的禅房。
      禅房门大开着,里面站了四五人,白衣男孩被押着跪在地上,住持手持剃刀,一边为他剃度一边说:“你漏夜身着白衣而来,以后你的法号便叫白衣吧。”
      住持口中梵音不止,不消片刻,男孩的头发就已经被剃光了,圆圆的小脑袋一抽一抽的,显然还在哭鼻子。
      鱼欢不禁笑了起来,清脆的声音犹如铃铛般:“好个可爱的小和尚。”
      正在抽泣的小和尚白衣却突然转过头来,一眼便瞧见了藏身于门柱后的鱼欢,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了一起。
      鱼欢一时半刻竟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白衣,而后便发现,这小和尚真的能看到遁隐着的自己。
      住持向那孩子突然看去的方向看了一下,什么都没瞧见,便提高了语调问:“白衣,你可听清楚了。”
      白衣这才收回视线转过头,一双黑嗔嗔的眼睛里还含着泪水,生硬地点了点头,道:“小僧白衣,谢住持亲赐法号。”
      住持满意地点了点头:“到是个懂事的孩子,时间不早了,带他休息去吧。”
      一般人是看不见鱼欢的,白衣被人押着向外走时,一直盯着她看,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里有着七分不解,三分清明。
      此刻离得近了看,小和尚竟这般俊俏,鱼欢冲他做了个鬼脸,白衣愣了一下,脚下却不由他驻足,只片刻,便已被押的出了院子,不见踪影。
      禅房内只留下住持和一个穿着华服的男人,住持双目似睁似阖,手上佛珠却捻的飞快:“是个什么身份啊?”
      那男人一笑,说道:“从前是赵德妃所生的六皇子。”
      “赵德妃?”住持想了想。
      男人又解释说:“赵德妃似乎是妖怪,侍寝之时露出了毛绒绒的狐狸尾巴,被皇上抓了个现形,而后连夜被处死,皇上怕六皇子也是妖怪,逐将六皇子送来今何寺。”
      住持颔首,心里已经有数:“施主乃红尘中人,不便久留,还是尽快离去吧。”
      “是,劳烦住持多加注意着那孩子,圣上交待过,他虽是妖怪所生,却也是亲骨肉,不可让其死了。”
      “那是自然。”老主持说完,此时押解白衣的人也回来了,将锁门钥匙交给了住持,而后与男人一同告辞离开。
      鱼欢看了一场这样的戏,揉了揉眼,想着小和尚含泪的眼睛,觉着倦意袭来,扭身回池子里变回原型睡觉去了。

      这一觉鱼欢睡了很久,毕竟以他的妖力化为人身是很疲累的。
      寺里的和尚没有几个,很多都走上了绝路,百年之间鱼欢在这方池子里看透了生死,却不舍得那十分可爱的小和尚也走上绝路。
      鱼欢在夜晚又幻化成了人形,找到了小和尚所在的禅房,穿墙而入。
      今夜月色颇好,可是,再明亮的月光穿过了窗上的竹篾纸也将变得灰暗无比。
      一张靠着墙的木床,只有一些稻草垫着,白衣小小的身子蜷缩成团,好似一团小狐狸用尾巴将自己围了起来,浑身颤个不停,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因为入了秋的寒夜太冷,冻得发抖。
      鱼欢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就着昏暗的光亮,鱼欢看见白衣的眉眼紧锁着,额上微湿,鱼欢探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竟然被烫的弹开了手。
      “小和尚,你发烧了啊,这般下去可不行呢……”
      这里距离城镇很远,鱼欢的妖力不足以遁地寻医,可这般下去不烧死也会烧傻了。
      鱼欢为鱼,幼通体寒凉,想着先为他降温,便不假思索地上了床,抱着小和尚,希望将身上的凉气传过去。
      白衣得了凉源,舒服很多,朦胧见睁开眼,看到一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姑娘与他面对面躺着,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
      小姑娘面容姣好,穿着红白相间的衣裙,只是她为何会周身冒着白烟?
      白衣以为是着了火,细嗅之下却嗅到了炖鱼的香气,正待疑惑之际那小姑娘却睁开了眼,似乎很虚弱的样子,干涸起皮的唇吐出了两个字:“睡吧……”
      鱼欢向他施了法,令他安睡。

      翌日一早,禅房的门锁终于被打开,白衣被人粗暴地叫醒,慌乱之中他看了眼木床,床上根本没有昨夜的那个小姑娘了,房内只余下了十分淡的炖鱼香气。
      淡到不仔细闻便闻不出来。
      昨夜白衣自知被烧糊涂了,唯独睁眼的那弹指刹那间是清明的,她的面容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了,永远都不会忘却。
      白衣被带到了伙房吃了三天以来的第一顿饭,而后便被法号白相的师兄带着做早课,打扫寺院,洗衣,烧火。
      白衣累的浑身上下酸痛,心里却始终想着那个身穿红白相间衣裙的小姑娘,晚课结束时他问白相师兄:“师兄,寺里有没有一个小姑娘?她……”
      白衣的话还没问完,白相师兄便已用手掌用力打了白衣的小光头,教训道:“臭小子,这么小就怀了情,做那春遗之梦,看我不向住持告状去!”
      “师兄,您别!”白衣眼疾手快,抓着白相的裤子央求:“我就是随便问问……”
      白衣面皮颇好,此刻撒娇央求的样子十分可爱,白相想笑却又没笑出来,扳着脸又拍了他的小光头说:“臭小子,还不快快滚回去睡觉,明个起来同我一同去前山扫地,顺便把池子里的锦鲤喂喂,以后这活便交予你了。”
      “是,师兄……”白衣向白相告别后乖乖回了禅房,房里虽然依然简陋,却已有了一套被褥枕头,白衣躺在床上想了许久,困意越来越浓,小姑娘的脸却越来越清晰。

      又是翌日一早,白衣起了个大早,拿了鱼食和扫把,去将山门前扫了个干净,白相打这睏觉的哈气而来,看着地上干净的连落叶都没有,又怕住持说他偷懒,便自行摇了路旁的树,落叶纷纷落在池子里和地上。
      白相边扫边说:“你小子到是勤快,可是以后别再这样了,否则住持看到我欺负你,会狠狠罚我的,咱们各干各的活,是理所应当的。”
      白衣便蹲在池边看着落叶缓缓落在池子里,捏了些鱼食应了声知道了,将鱼食洒了出去。
      这鱼食洒了下去,那些或大或小的锦鲤便都游了过来抢食吃,只有一条红白相间的锦鲤一动不动,如同入定的老僧。
      白衣觉着奇怪,便又捏了鱼食扔它,其它鱼都过去抢食,将它埋了下去,等那群鱼小三后,白衣看那红白相间的锦鲤竟翻了白。
      “鱼死了!鱼死了!”白衣顿时哭了出来,回头冲白相大喊:“师兄,鱼死了,它被我用鱼食仍死了,呜呜呜……”
      白相眉心一蹙,笑道:“头次听说鱼食还能砸死鱼的。”
      白相正向这边走来,白衣却见它立刻又翻了个身,又如入定老僧一般不曾移动,只有那鱼尾轻轻摆动,好似懒的很。
      白相走来一看,哪有什么死鱼,拍了白衣的小光头大骂:“你这臭小子,胆敢骗师兄,今晚伙房的碗都由你来刷!”
      白相发了气,便又转身回去扫地。
      见落叶太少,又摇了树,那些要落没落的枯叶经他这么一摇,便纷纷落下,犹如一场枯叶雨。
      他的眼睛怎会欺骗自己呢?白衣就那样继续蹲在池边,神情专注地盯着那条锦鲤。
      忽地,锦鲤再次翻白。
      白衣刚要再让师兄来看,证明自己没骗他,锦鲤却如同戏弄他一般,又翻了回来。
      白衣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条锦鲤,直至将鱼食都喂完。

      喂鱼是个闲差,每隔两三日便喂上一次,每次喂鱼时白衣便盯着那条红白相间的锦鲤,时间久了,发现它好像与其它锦鲤有诸多不同之处。
      例如它从不吃鱼食,好像只喝水变能续命。
      例如它懒得不爱游动,全凭鱼尾轻摆浮游。
      再例如她喜欢用鱼唇吐水泡玩。
      山中岁月长,白衣每次喂鱼时便会说一些这几日发生的事,有关于住持的,有关于师兄们的,但却从不说他自己的事。
      又是一年秋夜,白衣第一次在晚上来浴池,他对池子里的它说:“今天是母妃的祭日,转眼我已来到这里一年了,我仍然恨那个人,他杀了我母妃,又将我关在这里,我恨不得杀了他!”
      鱼欢在夜幕之中缓缓化成人形鱼尾,白衣看的傻了,而后惊道:“真的是你,那夜我见到的真的是你!”
      鱼欢摆了摆红尾,笑道:“原来你真的看得见我啊!时隔一年,小和尚还记得我呀!好记性!”
      “记得!我当然记得!”白衣惊喜万分,“我也不知为什么,你一颦一笑我都看的清清楚楚。”
      鱼欢惊讶,却也不知是何原因,见他并没对自己产生惧意,便问:“你不怕我吗?”说话间又用鱼尾卷了个水花。
      白衣起身拜了拜说:“早知姑娘与众不同,定是鱼仙,小僧又何须害怕?”
      鱼欢开心地笑了起来,面颊携焉地说:“人家还没修炼成仙呢!”
      “姑娘有朝一日定会修炼成仙的!”白衣到是信心十足。
      鱼欢爽声笑了起来:“恐怕你是看不到了,我若修炼成散仙,恐怕还需百年,除非你是皇上啦,不是都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吗?”
      鱼欢话出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竟这般口无遮拦,正想道歉时白衣却双手合十道:“若是能见姑娘成仙,那我便当个皇帝又如何?”
      鱼欢笑了笑,没说话。
      “小僧法号白衣,不知姑娘芳名?可否告知小僧?”
      鱼欢也学他的模样,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子鱼欢,你便如此叫我好了。”
      “鱼欢?你是条锦鲤,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活的如此快乐逍遥,到是与这名字很匹配!”
      寂静的夜里,一人一鱼一同笑了起来……

      山中岁月长……
      鱼欢已经修成了成年女子般的模样,而白衣也已经过了弱冠年华。
      山中岁月寂……
      她可以在白天幻化成人形陪着白衣吃饭打扫入定,可以坐在寺门口看他种稻,春去秋来,翠绿转黄,稻香袅袅,她依稀淡笑。
      他们应当是相爱了吧,否则白衣看鱼欢时的眼神怎会那般迷离情深,鱼欢又怎会那般含情脉脉地望着白衣的眼。
      他吹笛,她月下伴舞。
      他吟诗,她促膝倾听。
      他们一同躺在稻草垛上赏月,手牵着手,看飞星掠过。
      他将鱼欢压在草垛上,轻轻地亲吻她的微凉的唇。
      她匐在他的身上,听着他胸膛里强劲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敲进她的心里。

      山中岁月长……
      奈何人异变……
      那日清晨,住持把白衣叫去了禅房说话,出来时他神情淡漠,犹如失了魂。
      他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出门,鱼欢几次去敲门,他都闭门不见。
      直至有一日,鱼欢听到两个和尚闲聊。
      “你听说了吗?这几年皇宫里的皇子一个接一个的病死,最近连怀孕的嫔妃都难产而死,听说还是个男婴,可惜还没出娘胎就死了。”
      “作孽做的呗!”另一人说。
      “宫里的皇子都死了,皇帝也病入膏盲,这皇位怕是……”
      “嘘,小心让人听见……”
      两个和尚走远了,鱼欢终于明白了。
      白衣是宫中最后一名皇子,皇位若不传与他,空怕就要皇权外落了。
      入了夜,鱼欢没再敲门,而是直接穿墙而入到白衣房中。
      白衣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抬眼看了看鱼欢问:“鱼欢,你怎么还没睡?快去睡吧,夜深了。”
      鱼欢莲步过来,与他同坐在床上,慢慢地说道:“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白衣愣了许久,最后失落地苦笑。
      白衣以为鱼欢过来是求他不要走,没想到她竟是劝他走……
      鱼欢又说:“皇上万岁万万岁,你万岁了,才能见到我成仙的一天啊……”
      “你真的信皇上可以万岁?若真能万岁,当今皇上又如何会病入膏盲,求我回去继位?”
      鱼欢不知道说什么,低头沉默着。
      白衣又问鱼欢:“你可知我这一去,我们恐怕再也无法相见?你连这一方今何寺都出不去,我身为帝王,又如何能日日来今何寺?”
      鱼欢微微一笑,安慰他道:“我年岁久远,便在这里等你,你早晚有回来的一天,不是吗?”
      白衣愠怒地站起身,问她:“鱼欢,你为何不留我?!”
      鱼欢抬头望着他,那双眉眼犹如当年初见时的模样,恍然间鱼欢眼前的白衣又变回了那个孩童的模样,他虽心怀恨意,却也只是那般单纯的恨着。
      鱼欢的唇瓣翕动了几下,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白衣转身推开门出去,鱼欢在房中坐了一夜,看着墙上那幅白衣亲手所绘的画。
      小和尚蹲在池边与一条人身鱼尾的小姑娘讲话。
      落叶纷飞,落叶纷飞……

      又过了几日,她在池子里听到铃铛马尾轻晃,身后影子被拉长,恰在此,有风吹过池面,微荡。
      再后来,便只是听说了。
      听说皇上将六皇子封为太子了。
      听说太子娶太子妃了。
      听说皇帝驾崩太子继位了。
      听说皇后生了个男孩。
      听说皇帝纳妃了。
      听说……
      听说……
      鱼欢听说了很多,没有一件是她亲眼所见,只凭听说便足以将她的心绞碎。
      山中岁月长……
      长到鱼欢已经忘记岁月是什么。
      鱼欢让自己睡了一大觉,这一睡,便是百年之久。

      今何寺如今香火鼎盛,灵验的很,听闻寺里有一方池子,池子里有条红白相间的锦鲤,如入定的老僧,一动不动。
      年轻的帝王听闻有此奇观,摆驾前来观鱼。
      鱼欢忽然间嗅到了白衣的气味,慢慢苏醒过来,睁开双眼欢快地游了起来,可是细细将那龙袍加身的人看来,却又发现,此人身上血液里有白衣的气味,长的也像白衣,可却不是他,应当是白衣的后代子孙吧。
      皇上龙颜大怒,问老臣:“这是什么鱼,不是说如同入定老僧一动不动吗?胆敢骗朕!”
      “这,皇上,这老臣也说不清啊,老臣几次来看,它都一动不动的。”
      “这鱼胆敢欺骗真,实属灭九族的大罪,来人,把这池子里的鱼都给朕毒死!这其它鱼算是它的九族吧!”语毕,年轻的帝王拂袖而去。
      大臣在后面追着劝道:“皇上,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玄宗帝曾说过,今何寺里的一草一木皆不可动啊!”
      “不过是黄爷爷随口的一句话罢了,朕如今是皇帝,朕说什么便是什么,更何况皇爷爷已驾崩多年,一池鱼而已,皇爷爷不会生气的。”
      人已走远,鱼欢已不想再听。
      有侍卫不知从哪里得了两袋石灰,一齐倒进了池子里,寺庙里的和尚们都跑了出来,想拦又不敢拦,皇帝金口玉言,谁人敢抗旨呢?
      一池的鱼不消片刻便已翻白。
      鱼欢大口大口地吞着石灰水,僵死之际,她又想起了白衣。
      远处一个小和尚大哭着喊道:“不要,不要杀我的鱼,不要杀我的鱼,你们这些坏人!”小和尚哭的伤心欲绝。
      恍惚中,她又看见了白衣。
      “鱼死了!鱼死了!”白衣顿时哭了出来,回头冲白相大喊:“师兄,鱼死了,它被我用鱼食仍死了,呜呜呜……”
      鱼死了……
      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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