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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1) ...

  •   此刻我身旁的火光正旺盛,我躺在树叶铺就的供一人容身的地方,睁眼看夜空中波动的星星,这里的星空简直美极了,足与故乡媲美。我伸手抓过背包,把一只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拿出放在胸膛上,星光照得瓶子一片光洁,这是一个形状圆润的瓶子,它也只是随了我之后,才能幸运地受星月之灵气,起初它被安置在城市里,四处高楼林立,将它严密地裹挟。噢,这会儿它接受的灵气还来自森林,来自森林里一草一木,一虫一兽。

      乍看森林,仅是一片纯粹的绿色,其实其中万紫千红,发生种种冷暖自知的事。比如初见这个瓶子时,它在笑姐的手提包上安放,两只蝴蝶绕着它打转,上下翻飞,笑姐突然大叫,身子紧靠我过来,我正入神,叫声一下把我也扯了出来。

      “蛇,两条蛇,缠在一块!”

      “双蛇□□,自然现象,不必惊慌。不过,”我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听说它是不好的象征哦,这是上天在提醒你好好对待自己,不要晚睡熬夜!”

      笑姐嗤之以鼻,须臾,又恢复一贯的不动声色。这发生在五年前深圳的一片森林里,我能清楚得记得那天雨过天晴,笑姐的裤脚被雨水浸湿,还没有晒干。

      那年我读大三,对未来感到迷茫,跟随某个书院到香港学习,转回深圳时去了笑姐那儿。笑姐是四姨妈的女儿,比我大两岁,在外闯荡了多年。从幽长的地铁通道走出,我一眼就看到了她,我轻轻呼唤:“竹姐。”她抿嘴一笑:“虫子。”

      笑姐着一件紫色上衣,搭一条牛仔裤,过肩的长发遮住了耳朵。深圳那天下小雨,我和她并肩走在一把伞下,五年前的光景,她身上散发的香水味却真切得好似仍微醺在我鼻子里,那是一种淡淡的清香,仿佛傍晚走在故乡春天雨后的田野,泥土的甘甜,青草的清香,还有花香交织在一块儿,酵成无与伦比的芬芳。

      我扭头看笑姐的侧脸,轮廓的曲线柔美。她突然转过身子,凝视着我的眼睛,“晚上吃鱼吗?”笑姐的眸子不甚明亮,仿佛有一团雾,把光线割得破碎迷离。

      一路没有多说话,她甚至没有问我香港的体验,去了市场,她买了一条我头一次见的鱼和几只大龙虾。这是我第一次到她深圳的住所,之所以不想称之为家,因为对于此处而言,我们都只是一个临时的过客。在小区的一楼,笑姐签收了一份速递,是几本书,年轻的快递员目送了我们好久,眼神似乎要从迷雾森林中,看见一闪而过的精灵。

      记忆到了此处,我把胸膛上的玻璃瓶紧贴面颊,覆上清冷月光的瓶子渐渐变得暖热,这温暖与五年前第一次在深圳的四天一样弥足珍贵。我爬起来钻进帐篷,得为明日的行程养精蓄锐,诚然,在帐篷里安身不算舒服,比起笑姐的屋子,简直糟糕。

      笑姐把屋子布置得不算精致,简洁干净但很温馨,是我喜欢的品味。客厅里安置了三排书架,她把电视打开,让我随意,自己则回卧室换了身素雅的连衣裙,挽起头发,露出小巧的耳朵和圆润的耳垂。我把电视声音调到极小,只身翻看书架上书本,笑姐去了厨房。

      原来她也喜欢三毛,一本《撒哈拉的故事》和《万水千山走遍》翻得几乎破烂,书架上还有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集,几本海明威的小说,第三排放了海子和聂努达的诗集,书架下面有很多旅行杂志。厨房很快飘来海鱼特有的咸香和水沸腾快活的气息。真正吃饭时,她却吃得很少,只夹了几棵青菜,然后便弓着身子来回用抹布抹地。我狼吞虎咽,吃到了这一周来最满足的一餐。

      这身素雅的连衣裙很适合她,不仅衬托出玲珑的曲线,更平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我强烈要求和她一起洗碗,不时斜过身子看她,她却总是面无表情,我皱眉问:“竹姐,你为什么不爱笑了啊,多笑笑,才会永远年轻哦。”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侧头看着我的眼睛,抿了抿嘴唇,继续冷若冰霜。我茫然无措,同她聊起客厅里的书,我说我也喜欢三毛,她极度浪漫,是个性情中人,表姐却不以为然,努嘴摇了摇头,“性情是性情,但好似人人都爱她,我却是不信的。”

      午夜十一点,我从浴室洗完澡出来,笑姐却换上了外出的衣服,急急忙忙地指指一旁的客卧,“我有事要出去,虫子你先睡。”看到她慌张的表情,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我从背包里抽出两瓶鸡尾酒,电视里正播放电影。我一边喝酒一边百无聊赖地观看,电影是一部喜剧,却毫无笑点可言,我只好瘪嘴强颜欢笑,把电视调到静音,拉开客厅窗帘,走到阳台看深圳的夜景。
      这座一夜爆发的城市处处灯红酒绿,我个人对这样一座没有历史的城并不受用,觉得它矫情浮夸,不厚重,处处散发着傲慢和糜烂。还在下着小雨,时而的冷风带来湿润咸微的触感。“这么晚了,竹姐会有什么事呢。”我思绪不宁。

      一瓶酒喝完,手臂变得冰凉,我又坐在沙发上看起书架上的旅行杂志来,笑姐几乎每一页都做了批注,圈点勾画,像中学时学习功课。也不知是何时,我看得睡倒在沙发,是笑姐叫醒了我,那会儿已经凌晨四点,她一脸疲惫,问我怎么没去床上睡,我说:“我等你回来。”

      笑姐变得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虫子,我后面几天可能晚上都会出去,你不必等我,明天早上我要去公司一趟。”说着掏出钥匙和五十块钱,“你自己下楼吃点早餐。”

      我盯着她的眼睛,轻柔地问:“表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没什么,只是有一个朋友喝醉了,我送她回家,快去睡吧。”

      我走到客卧,掏出手机,定了六点三十的闹钟。

      我向来属于闹钟响了掐掉,再响,再掐,直至超出半小时才能起床的懒人,那天却比闹钟早醒十分钟,我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西红柿、青椒、胡萝卜,尽可能小声地切碎,蔬菜切好,又开始调面,一切都显得驾轻就熟,我总能不费工夫找到我要用的材料,就好像在自家厨房。

      待笑姐七点半起床时,我已做好了一锅家乡饭,她带着惊恐看着我和锅,我看见她眼眶湿润,“虫子,你怎么这么贤惠!”她一点不考虑措辞。“洒家毕竟文武双全嘛。”我乐呵呵道。
      说起那锅饭,我现在垂涎了,风餐露宿数十日,每当饥肠辘辘时,与笑姐在一起的幸福感沉淀得愈发浓郁,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倾家荡产,处在现在的路途中,离开这熟悉的世界,要去一个未知的疆域,唱无人听的曲,淋笑姐梦寐以求,但又思之生畏的雨。

      笑姐喜欢雨,下雨天时不会挽起裤管,所以她的裤脚总是湿的,后来有一天在家乡,我和她吃完火锅,已是万籁俱寂时分,我骑摩托车载她,天下起了雨,她兴奋得唱王杰的歌,我们淋着雨,一路撕扯嗓子回家,不知唤醒了多少没有睡熟的失眠人。

      说起那锅饭,其实还有一个插曲,和笑姐共进早餐时,地板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硕大的蟑螂,我低声惊呼,笑姐却很淡定,她一点也不怕,平静地用纸巾轻轻裹住,把蟑螂丢到门外。

      我很惊奇,她说:“这边的气候湿润,蟑螂出没频繁,杀不完的,不如放它一条生路。”

      我眼睛骨碌转,玩笑道:“那无论我犯了什么错误,你也会原谅我哦?”

      这次换做她纳闷儿,“因为我也是‘虫子’呀。”笑姐忍俊不禁,脸上终于浮现出好看的笑容。

      当天晚上我们去吃西餐,这之前在另一个小区里见了姨妈一面,她上夜班,那会儿正眼皮耷拉,满脸倦容。见了我精神振作了些,仔细打量我,说我瘦了。走时她突然叫住笑姐,“竹竹……。”但欲言又止,只吩咐笑姐好好招待我。

      表姐从四姨妈屋里出来后一直默不吭声,直到我点餐时闹出笑话,我回应服务生要“十分”熟的牛排,服务生和表姐都扑哧,只有我一头雾水不知所措。不过也好,逗乐了表姐,见到了她的第三次笑。

      “笑姐”这个称呼并不是我最初就这般叫她,它的来源就是我接下来要讲的第四次笑,那笑容特别迷人。那是要先生气,然后嘴角微微扬起,慢慢笑开来,好似一束栀子花渐次绽放,从侧面看去,真是令人怦然心动。

      这一幕发生在吃完牛排坐出租车回去,我抢着给了车费,笑姐对司机大声说话:“他是学生!”“砰”一声摔门而出,一路别过头去,不搭理我。

      我叹息着说似乎不着边际的话:“哎,从前有两个人,一个小女人,一个比小女人小一点的小男人,他们去搭小出租车,小司机收了小男人的钱,然后小男人就变成天津小包子——狗不理咯。”我故意把狗不理三个字拖长,语气也显哀怨,微微扭头去看她。

      笑姐停下脚步,慢慢笑了,娇嗔:“好哇,你骂我是狗。”我站在原处,身体僵直,一股电流从心脏出发,经经络流遍全身,酥酥的,麻麻的。那一刻,我进入了一个奇异的境界:周遭安静,我站在一片蓝色透明的湖面上,湖面倒映着两只青鸟,不远处有瀑布的声音,湖岸一棵杨柳树上,两只小鸟在鸟窝安静熟睡。

      我呆若木鸡,笑姐轻轻拍打我:“虫子。”我才醒来,痴痴地说:“表姐,你笑起来这么美,为什么不爱笑呢?我以后就叫你笑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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