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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一百二十一章 阳光下的恐惧 ...

  •   (南丁格尔的笔记)
      之后的一小段时间看起来一切如常。
      八月是在跌宕起伏中度过的。我在曼彻斯特的工作基本上是放弃了,因为一步也不敢离开伦敦。哈德森太太把先前华生医生的房间收拾出来给我,而且由于我给她省了大部分心,她也没心思找我要房租了。这段时间里福尔摩斯在精神抖擞的时候显得越让人放心,他消沉下来的时候就越显得可怕。华生在自家和贝克街之间两边跑简直要崩溃,我和哈德森太太怎么也不能劝说他放下贝克街。
      我仿佛丧失了对一切都会好转的信心,也丧失了某种说不出来的精神。当他处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状态的时候,依旧会莫名其妙地排斥我们的关怀,或者十分依赖我们的关怀,在两个极端之间无端转换。晚上我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感觉到侦探像只病猫一样痛苦地蜷缩在我胸前,感觉自己在做梦,而且是一个荒诞的,无边无尽的梦。在我们的身边包围着贝克街生活中或回忆中的几乎一切人的模糊形象,像幽灵一样若隐若现,挥之不去。
      我没法不告诉华生,虽然他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包括这些让我心神不宁的画作。医生首先对于侦探居然会动手画他表示异常惊诧,然后才正经思考起来。
      “很难说是因为什么吧,安杰拉。”
      “很难说。”
      “我现在也回答不上来,但是不管发生什么,请你相信,他……他并没对不起谁,安杰拉,但愿你听懂了。”
      “但愿你说得再清楚一点,不过没关系,我听懂了。”
      “当然即使你不相信,我也可以理解,毕竟……”
      “看在上帝的份上,医生,请别往下说了。”

      华生后来请过医生。听起来可能挺可笑,但确实,他本人不擅长这一方面。福尔摩斯很抵触这个。九月他还解决了一起“爬行人”案,并再次被华生写成故事面世,看起来是旧时光又回来了。我也不太相信请医生有什么必要,因为我感觉到他更像是埋藏着什么忧心的事,平时不引起注意,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从记忆里苏醒入侵他的头脑,让他措手不及,无法抵抗地沉溺其中。
      我尽量不去想可能这和什么,或者和什么人有关。
      他高兴的时候还是喜欢找人聊聊,一切都行。他不再嘲笑女人的智商了,但还是锲而不舍地嘲笑哈德森太太的保密能力。这个时候即使华生都会从满面愁容中暂时解放出来。他还是不敢带梅丽来贝克街。
      但是我们两个的语言交流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减少。

      真正造成致命威胁的是十月。
      福尔摩斯一个月没有接过案子。从九月末开始他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颓丧状态,而且没有见好的趋势。华生和我精密地挡下了每一个前来咨询的客户,其中我能接下的都接了,偶尔有我无能为力的也只能随它去。221B的大门禁闭,我们四个人与世隔绝。华生坚持不懈地请医生,来人也无非建议注射镇静药物,注意休息,避免情绪激动。然而华生已经下令把香烟和一切包括镇静、安眠在内的药物都禁止了。最后总结是:人体不能长期承受福尔摩斯的脑力劳动强度和生活习惯。相较于常人,他支撑这么久已经不可思议。从前那些不定期的健康问题不过都是先兆。这个问题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也都毫无办法。
      我无法形容这段时间华生和哈德森太太遭受的折磨。华生颇有先见之明,让身体虚弱的梅丽留在家里不参与对福尔摩斯的照料。当岁月,痛苦和疾病消磨了他的理智之后,残存的就只有反复无常和忧郁了。有时候他连续几天不发出一个音节,用比伦敦阴霾还沉闷的抑郁把自己包裹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也都不敢大声说话,没人试过会有什么后果,那个后果也许是我们不能承受的。我们尽量避免说话,或者窃窃私语。实在无法忍受死寂的贝克街的时候就轮流值班,一个人守在家里,另两个人出去透透气,或者去陪梅丽解解闷。一个星期没有踏出厚重窗帘下的221B之后重见天日,我居然觉得雨天的天色有些晃眼。路上熟悉的小贩子在马车旁向我打招呼,我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一次我从外面回来,在窗外听见哈德森太太在隔壁房东那里大吵大闹,也许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因为她再也受不了这种压抑。两个月来我第一次听见她真正敞开嗓门讲话。站在人行道上,我仰头望向楼上的窗户,窗帘拉着,没有福尔摩斯站在窗前盼望的身影。
      有时候他狂暴得不可思议,即使对他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有一次他正在和华生回忆猎犬的案子,我端茶进来打断了他,他几乎不能控制地把我的茶盘劈手夺过,好像要摔到地上,茶水也泼了出来。这时候他僵住了,我看见他脸上空白的神色。他把茶盘轻轻放在茶几上,不作声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脸色苍白,整套动作温文尔雅如同在舞台上。我知道他已经尽全力在压抑了。他本不想伤害到我们任何一个。
      华生劝我离开贝克街。“重新租间房子,开你自己的事务所。”他说,“你不能把自己囚禁在这里,我现在还应付得来。”
      我每次都拒绝了。我无法留下他一个人在阴雨里自己走向新的世界。

      十月下旬是彻底的崩溃。
      那天依然在下雨,潮湿阴冷。我披着外套坐在写字台上读书,福尔摩斯坐在沙发像一尊沉思的雕像。我们整整两个小时没有说一个字。他突然梦呓般的开口了。
      “我放弃。”
      “你说什么?”我放下书看着他。但是他一动不动,我差点怀疑是自己太渴望他说话,出现了幻觉。
      “我决定放弃。”他维持原状重复了一遍。
      “放弃什么?”
      “工作。”
      我慢慢从写字台上爬了下来,无声地把书扣在桌面上,走到他面前。
      “福尔摩斯,你刚才说什么?”
      “我决定不工作了。”
      “你是说你要退休吗?”
      “没错。我佩服你的理解力。”
      “你现在头脑不清醒,”我发着抖说,“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一直清醒得很。”福尔摩斯抬起眼睛安静地看了我一眼。
      上帝作证,如果他说他不爱我,或者之前那些都是昏了头,我都不会觉得这么惊讶。这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无论我们怎么劝他休息都无济于事的福尔摩斯,突然决定不工作了。除去能力因素影响——他这次真的不能再硬撑了——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绝望到这个地步。福尔摩斯主动放弃工作几乎等于放弃人生。他现在冷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片刻失神之后,我转身冲出了房间。哈德森太太正在打扫楼梯,看见我茫然失措的样子还以为福尔摩斯又闹出了什么乱子。
      “医生在吗?”我在她开口之前抓住了她的手臂,“华生在贝克街吗?”
      “当然没有,亲爱的,”房东太太有点害怕地说,“梅丽必须有人陪着。你看上去不好,安杰拉,发生什么了?”
      “去找华生医生来,哈德森太太,求你了,”我抓紧了她的手,“你去和梅丽待一会儿,把他换来。我没有办法了,只有他还能帮我们,我没有办法了。”
      “别哭,亲爱的,千万别,”哈德森太太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泪流满面,“我现在就去,一切都会好的,华生医生知道该怎么办,华生一直就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我恨透了这个世界。
      福尔摩斯终于和几近崩溃的华生坦白了。他早晚要告诉华生,我从来不怀疑这一点。
      “他收到了一封信。”华生望着我。医生的冷静温柔和军人的决绝,和福尔摩斯的感染力属于不同的风格。他竭力在保持表情的平静。
      “你愿意说是什么吗?”
      “他没有要求保密。”
      “那就是由你决定了。”
      “确切地说是由你,由你如何判断这件事决定。”
      华生和我同时露出了一样的苦笑。
      “我得承认一件事,替他承认,”华生说,“他不能预测你会怎么反应。”
      “我以为他能预测一切人。”
      “你明白这不是他那一套奏效的方式。没有证据没有线索也不合逻辑的事情是无法预测的。也许在大方向上每件事情都是命中注定,但总有一些小事是真正的意外和随机。这种事情也许,往往不太重要,但是没有人可以预测。这是为什么福尔摩斯痛恨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能和他相爱的那种想象。不能推理,不可预测,他会败在这里的。”
      “你真是无价之宝,医生。”我叹了口气,“我想还是交给你决定比较好。”
      “你确定不想知道那封信上说了什么?”
      “……那封信上到底说了什么?”
      华生沉默了一会儿。
      “我弄明白了他的消息来源。从一开始他就在和麦克默多夫人联系,她走之前转告了她姐姐的事情,之后又不定期地来过一两封信。消息从那边传过来要一个月左右。”
      “这是让他一直心神不宁的事情。”
      “我想是的。”
      “221B没有接过他的信。”
      “地址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的,在蓓尔美尔的俱乐部替他保留,他情绪良好出门的时候去取回来。你也没有发现?”
      “没有。我没有形成条件反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分析他。”
      “那就,解释得通了。”
      “那封信说了什么?”
      “麦克默多夫人从新泽西寄来的。落款时间是月初,也就是说他就是这两天收到的。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华生深吸了一口气,“诺顿夫人,从前的艾琳艾德勒,10月8日在新泽西的特伦敦去世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阳光下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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