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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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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柏之这厢伤别离黯然心碎的时候,樱柠那边却获新生神清气爽。一路上,她掀着车帘,看街景看得津津有味。
此时正值春冬交替之际,老叶已落,新芽未发,枯木朽枝的,实在算不上好景致。且正逢国丧,坊间不好大张旗鼓地庆贺新年,偶尔一点红色也遮遮掩掩藏头护尾的,确实没什么看头。可即便如此,樱柠仍看得兴致勃勃。她在皇宫里呆了一年,前几天出来了,却又被萧柏之吩咐躲在别宅里不能出来,今日甫一上街,就好像那刚出笼的鸟雀,尝到了阔别已久的自由滋味。
小微坐在车厢的另一边,一直冷眼打量着樱柠。她是朱嬷嬷的侄女,也是萧府的家生子,只不过先前一直在乡下农庄里待着,是以从未见过樱柠。前两天萧大公子把她从农庄里提出来,给了她一个新差事,并且郑重其事地再三叮嘱,一定要她伺候好她的新主子。可她没想到,她的新主子却是这样一个人。
想起刚才大公子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新主子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小微终于忍不住出言讥讽:“像你这种没心没肺的,真不知道我家公子怎么会喜欢上你。”
樱柠正哼着小调看街景,闻言一怔,掉头回看了小微一眼。她也知道,与刚才萧柏之的离愁别绪相比,自己现在这样子确实显得有些冷心冷肺。于是,她讪讪笑道:“你以为我不难过吗?其实我心里也很难过的,只不过你家公子说过,他喜欢我笑,不喜欢我哭,所以我才一直强忍着。我想,就是你家公子在此,他也不希望看到我哭哭啼啼,一路伤心到臻州城去吧。”
小微撇了撇嘴,“真伤心假伤心,你自个儿清楚。我只希望,等会你还能高兴得起来就好。”
樱柠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等会我还能高兴得起来就好?”
小微却不理她了,自顾自地从包裹里取了针线活出来做。
樱柠讨了个没趣,恨得在心里暗自磨牙,这就是萧柏之给她挑的丫鬟!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她们两个,到底谁主谁仆?
可这其实也只是小事一桩,没必要为了她坏了自己的好心情。樱柠安慰自己,趁着小微埋头做针线,冲她呲牙瞪眼扮了个鬼脸,又转过身子,继续哼着小调看风景了。
车轮骨碌碌转着,半个时辰后,马车出了城门。
白雪覆盖的官道边上,一棵光秃秃的槐树底下,高航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等候已久。
樱柠见了,隔着老远便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使劲地挥手。及至近了,未等马车停稳,她噔的一下从车上一跃而下,跑过去抓着高航的袖子叽叽喳喳,“高叔叔,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太好了!”她探头往高航身后瞧,“我娘呢?我娘去哪了?”
高航微微有些愕然,随即低下头,搓着手吭哧吭哧地说道:“你娘……你娘……萧公子没有告诉你吗?”
樱柠怔了一怔,忽然想起小微刚才在马车里说的话,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我娘怎么了?萧柏之没跟我说过啊。”
高航不吭声了,垂着头沉默地看着脚尖。
樱柠心更慌了,勉强笑道:“高叔叔,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娘到底去哪了?是不是去解手了?”她转着头东张西望,看哪里有解手的地方。
高航呐呐开口,说了一句:“你娘不在了。”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樱柠脸上笑容一僵,转瞬又故作轻快地说道:“我知道她不在这里啊,所以我才问你她去哪了。她是不是解手去了?怎么这么慢?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高航慢慢抬起头来,定定看着樱柠,眼里的悲痛深不可测,“樱柠,你娘她,真的不在了。”
樱柠腿一软,差点站立不住,死命攀着高航的胳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她张了张嘴,声音却抖得连话也说不完整,“高……高叔叔,这种事……不能开玩笑的……”
“樱柠,你觉得,我会拿曼娘来开这种玩笑吗?其实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只是个玩笑!”高航沉痛说道,声音里的悲怆浓得化不开。
樱柠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在了雪地里,幸好高航及时扶住了她。她哆嗦着双唇,颤抖着声音问道:“怎么会这样?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七王爷下的毒手?是不是七王爷?是不是?”越问到后面,越是歇斯底里。
高航见她几欲失控,忙按住她肩头安抚道:“樱柠,不是的,你娘是自戕而亡的。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到车上再慢慢细说,可好?”
小微也走了过来,扶了樱柠回到车上;摸到她两手冰凉,还体贴地倒了杯热水给她暖身。
车轮毂毂,再次踏上征途。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樱柠手握茶杯,僵硬而笔直地坐着,如木雕泥塑一般,静静地听高航讲事情的经过。
原来,就在昨天晚上,萧柏之摸黑翻进了七王爷在城郊的别院。他先前已来过几次,此回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高航。
当高航听得皇上已逝、樱柠已逃的消息,深知此处已不可再留,当下答应与萧柏之联手,闯出别院去。
可临到头来,曼娘却不肯离去。她自觉对不起樱柠,不愿再拖累樱柠。尽管萧柏之一再表明,杨太医已为她配制了一批解药,可保她两年性命无虞,可曼娘却只是摇头,凄然说道,这解药也不过是解一时之危,终不是长久之计。
她这些日子来反复思索,已将此事想得透彻:只要她身上的毒一日不解,樱柠便要一日受制于人。日后为了给她解毒寻医问药,难免会留下痕迹,七王爷顺着这些痕迹,顺藤摸瓜就能找回樱柠。所以,她不能走,不能再一次的拖累樱柠。
虽然曼娘的话有几分道理,高航却不能答应。争执中,曼娘趁其不备,抢了萧柏之的佩剑,一把抹上了自己脖子!鲜血如喷泉般激射而出,霎那间染红了高航的衣裳。
夜黑,血冷。
高航直直跪在地上,抱着曼娘尚有余温的尸体,久久不肯撒手。多年来从未流过的泪水,此刻疯狂地爬了满面。
他把满腔的痛苦与愤怒,全发泄在别院的那些守卫身上。一场血腥的杀戮,把他的愤怒慢慢消磨掉,余下的,只是深入刻骨的绝望与悲哀。
一件简单的事情,高航却讲得极其缓慢,期间几次中断,皆因语气哽塞不能成言。待到高航讲完,樱柠仍僵硬而笔直地坐着,一如最初的姿势,只是泪水早已无声无息地淌了一脸。
马车在一个小树林边上停了下来。樱柠撩开车帘,便看见林中的空地上,一个小小的坟茔安然静卧。那是萧柏之和高航昨夜一起为她母亲筑的坟墓。
事发突然,一切仓促应对,致使坟茔简陋不堪,就连墓碑也是从附近树上削下来的一根粗枝将就对付。没有棺木,没有香烛,更没有亲人披麻戴孝。浓黑而冰冷的夜里,她孑然一身,孤单上路,作别了她爱过恨过笑过哭过的一生。
樱柠抱着还散发着树木气息的墓碑,嚎啕大哭。她知道,以后这个世上,又少了一个爱她疼她的人了。
碧空杳杳,浮云飘飘。
一个时辰后,马车再次启程。这回车厢里只剩下了两人:樱柠和小微。高航骑马跟随在外。
樱柠仍像早上一般,侧头看着窗外,只是目光呆滞,脸上神情也一片麻木。小微识相地没有打扰,安静地坐在对面做着针线活。
车厢里一时寂寂无话。
忽然,车轮硌到一块石头,车厢一侧,颠簸了一下。樱柠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就要摔倒,幸得小微反应快,手一伸适时托住了她。
虽然车厢里已烧了炭盆,但小微入手所及,只觉得樱柠浑身冰凉,像块石头般没有丝毫的活气。她想了想,从包裹里翻出一个白铜手炉来,打开盖子,从炭盆里夹了两块热炭进去,盖好后递给了樱柠。
樱柠接了过去,正要道声谢,突然想起早上小微说过的那句话,一阵恼怒不由飞上心头,“我娘的事,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小微淡淡答道:“是大公子不让我告诉你的。他原本想着,你要与他分别已经够伤心的了,如果再让你知道你娘的死讯,双重打击之下,他怕你接受不了,所以才让我瞒着你的。”她说着,抬眸瞟了樱柠一眼,又刺上一句,“不过,照我看来,大公子这担心好像多余了。”
若是在平时心情好的时候,樱柠也不会与她一般计较,可奈何樱柠此刻情绪不佳。因而,她恶狠狠瞪着小微,凶神恶煞地吼道:“你闭嘴!趁现在离京城还不远,你赶紧的给我滚回去!告诉萧柏之,你这丫头嘴巴太厉害,我用不起!”说着,还把手中的手炉用力掷了过去。
小微急闪,可车厢里范围有限,还是被手炉砸到了肩头。她捂着肩膀,咬着下唇,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
那厢樱柠没有理会她,扬声高喊,叫车夫停车,要赶小微下车。小微急了,顾不上疼痛,一把抓住了樱柠衣袖,连声求饶:“姑娘!姑娘!我知错了,以后不敢了。求你不要赶我走……”
马儿嘶鸣一声,马车停了下来。高航驱马过来,探身观望,“怎么了?做什么停车?”看到怒气冲冲的樱柠,和一脸泪痕的小微,他莫名错愕,“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微没有答话,只拽着樱柠的衣袖来回晃动,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满是祈求。
樱柠倏忽心软。小微是萧家的人,护主心切,看不上她这不上道的新主子,也确实情有可原。于是她挥了挥衣袖,闷声闷气地说道:“算了,算了。继续赶路吧。没事了。”
车夫得了令,长鞭一甩,吆喝一声,马车又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