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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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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柠如今在太子府上只是暂住,管事嬷嬷对她的管束便也没那么严厉,偶尔还是可以寻个借口溜出府去的。这一日清早,樱柠只推托道胭脂水粉用罄,要上街采购,跟嬷嬷说了一声便出府了。
拐过两条街,便来到了七王府。
这里樱柠已来过几次,门口的守卫也识得她,知晓她是来探望曼娘的,当下便放了她进去。
及至入了内院,见曼娘与高航二人气色尚好,樱柠方放下心来。三人互通了近况,慢慢的便将话题扯到了七王爷身上。
樱柠这才知道,早在两个月前,七王爷便搜了曼娘他们的文书去。因当初这文书是为了入京仓促而做的,工艺难免粗糙,这便叫七王爷瞧出了异端。深入一查,曼娘一家的真实身份便浮出了水面。
七王爷却也不打算处置他们,只对曼娘说道,若是樱柠好好为他做事,他不仅不会将他们送官,而且还可以帮她翻查旧案,使苏氏一族沉冤昭雪;更有甚者,还会将当初抄没的家产如数归还。
曼娘自是大喜,当下连连应诺。
樱柠听完,面上非但毫无喜色,反而面色一沉。
曼娘是翻案心切,才会叫七王爷的话给冲昏了头脑。可七王爷其人,刁滑奸诈,他的话又岂可尽信?何况,无功不受禄。七王爷如此厚利相诱,他想要从他们这里得的好处又得有多大?只怕他们把命赔上了也给不起。
她抬头望了高航一眼,就见高航朝她露出了一个苦笑。她便知道,高航肯定也是劝过娘亲的了,奈何娘亲如今走火入魔一般,心心念念一心只想着为苏家翻案,反对的意见却是一丁点儿也听不进去了。
想想也是无法,即使劝得曼娘清醒几分,看清七王爷居心叵测,又能如何?他们又岂有能力反抗半分?
樱柠无奈叹了口气,又与曼娘闲话了几句。时辰已近午时,便欲起身告辞,谁知堪堪放下茶盅,话还未出口,便见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婢女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曼娘讶道:“这午时未到,怎的就送饭过来了?”
婢女没有理会曼娘问话,径自进了屋,把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才傲慢地答道:“王爷知道商姑娘来了,说不要怠慢了姑娘,吩咐厨房给加了两个菜过来。”
三人面面相觑,皆不知七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待婢女走了,曼娘过去一看,菜式极是普通,与平常并无两样,只是多了一屉包子,及一盘水晶硝肉。
时已近午,高航也有些饿了,伸手便抓了个包子咬了一口,却又猛一下吐了出来,“怎么是生的?”
三人定睛一看,一屉四个包子,却是两个生的两个熟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樱柠心念一转,已然明白了七王爷的警示:你们就如同这蒸笼上的包子一样,我可以让你们生,也可以叫你们死!
曼娘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拉着樱柠衣袖问道:“樱柠,你近来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七王爷不高兴了?”
樱柠只摇头不语,睁大了眼睛去看另一盘水晶硝肉。果真这水晶硝肉也不是白送的,深有含义。圆圆的一个瓷盘里,左右两端分别放着数片硝肉和几块芙蓉酥,相隔甚远。中间还用酱料淋了一道分界线,泾渭分明。
樱柠当即冷笑了一下。硝比萧,酥同苏,这是在警告她离萧柏之远一点。
曼娘却不晓得萧柏之其事,只知道七王爷特地送这道菜过来,必有用意,可再三追问樱柠,樱柠只缄口不答。一时倒也无计可施。
回去的路上,樱柠一边缓步徐行,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思量。看来七王爷对萧柏之还是有点忌惮的。那么,凭萧柏之的权势,或者应该说是,凭借萧家的权势,他们在与七王爷的较量中,是否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周遭嘈杂不堪,樱柠却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七王爷这件事上,只要她开口,萧柏之绝对是会帮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萧柏之能否斗得过七王爷,樱柠却有些吃不准了。
单凭他个人的力量,无异于是以卵击石。他不过一个小小的骁骑都尉,七王爷未必会将他放在眼里。今日出言警戒,应该也是出于对他背后萧氏一族的顾忌。
可萧柏之会为了她而把萧家拉下水吗?樱柠缓缓摇了摇头。
她以前曾在萧府待了六年,对萧家还是有些了解的。萧家的祖训,第一条便是:萧氏子弟,忠君王,远皇子。是以萧氏一向对皇储争斗敬而远之。他们从不参与其中,只效忠于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这也是萧家能屹立百年长荣不衰的重要原因之一。
七王爷虽然至今仍未明示要她所做何事,但据樱柠推测,此事应与皇位之争脱不了关系。
这段日子,樱柠在京城里已听到不少传闻,隐晦地说今上年过半百,且常年疴疾,这把龙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换人了。国虽有储君,但未到最终时刻,是谁坐上那个位置却还说不定。是以如今太子、三王爷、五王爷,还有七王爷,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却暗招迭出,斗得几近白炽化。
由此樱柠推断,在这个节骨眼上,七王爷这么煞费苦心地送她入宫,肯定是与那把椅子的争夺战有关。
因而,萧柏之若是出手,极有可能就会被卷入皇位纷争中。到时候,只怕得因违背祖训而惹得萧将军雷霆震怒。
可若只是单单惹得萧将军发怒,那倒也罢了,大不了萧柏之再去跪跪祠堂,或者吃几顿板子。终归他是萧将军唯一的嫡子,萧将军就算再怒火滔天,也不可能对他怎样。怕只怕……
萧柏之出手,只有两种可能,或胜或败。
若是侥幸得胜,萧柏之将他们三人顺利救出;他们是尽可以逃之夭夭,可萧柏之怎么办?萧柏之有爹有娘,如今还有新婚的娘子,怎可能抛下这一切随他们远走高飞?可若是不走,他此番惹上了七王爷,七王爷又岂能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纵然有萧氏庇护,可权重望崇如萧氏者,比起七王爷天家皇族来,却还是差了一截。就算七王爷能饶得萧柏之一命,可萧柏之以后在京城里的仕途,可想而知将会是一片惨淡。
若是不幸失手,萧柏之没能救得他们出来,那么情况只会更糟。他们如此的不安本分,只会让七王爷变本加厉地监控;或许更糟,七王爷若觉得他们不忠不诚不堪以用,干脆杀了他们一劳永逸,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而至于萧柏之,其结果恐怕也与方才的设想一样,有了七王爷这么一个死对头,以后在京城又该如何立足?
樱柠思忖良久,衡量再三,但权量到最后,不管出路几何,结果都是一片灰茫茫。
罢!罢!罢!风飘絮,雨打萍,纵然前途多舛,就让她一个人受着吧。萧柏之何其无辜,何必拉他蹚这一趟浑水?
樱柠这一路走得极慢,直到午时已过,才回到太子府。
将将走到绮年阁时,就迎面撞见萧柏之一脸郁郁地从里面出来。
一见樱柠,萧柏之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眉开眼笑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总算没叫我扑了个空。”
樱柠微有讶色,“你今儿不用去宫里当值么?这个点怎会在这里?”
萧柏之笑道:“我今儿特地告了假,不用去了。”
“为何告假?有事?”樱柠愈是诧异。
“嗯。”萧柏之应道,跟在樱柠后面进了绮年阁,“我听孙琥说,雁南山那边的枫叶都红了,景色甚好,想带你去那儿走走。你回来得正好,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樱柠疲怠地摇了摇头,“我刚回来,不想再出去了。”
“那便改天吧。”萧柏之说着,瞄了一眼樱柠的脸色,“你好像不太高兴?”
樱柠勉强笑了一笑,“许是路走多了,有些乏了。”
“哦。”萧柏之应了一声,探手自怀中掏出一物,“我这有个东西,或许能博美人一笑。”说着,用掌心托着那东西送至樱柠面前。
樱柠一看,却是一支镶玉蝶恋花步摇。粉粉的芙蓉玉打磨成一大两小三朵牡丹花,玉质晶莹剔透,在日光下折射出水润的光泽。牡丹边上停着一只银质蝴蝶,须发可见,两侧的翅膀薄如蝉翼,无风自颤,宛如鲜活的一般。三股长短不一的流苏分别从三朵花蕊里引出,在半空中悠悠晃荡,其上的宝石光华晔晔。
樱柠正细细观赏,就听见萧柏之在边上问道:“喜欢吗?我从未送过女子首饰,不知这步摇挑得合不合你的心意?”
这支步摇,樱柠其实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可此刻面上却毫无欢喜之色,只淡淡说道:“你这东西送错人了吧。萧公子莫不是忘了,萧府里还有一位少夫人?”说着,将萧柏之的手一推,自顾自地走了。
萧柏之听了这话,面上登时透出几丝尴尬。眼见得樱柠渐行渐远,他顾不得许多,急急忙忙拔腿追了上去。
“樱柠,”他跟在樱柠后面急切说道,“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樱柠头也不回地问道,脚下步伐丝毫未缓。
“今儿个是九月十七。你忘了?是你的生辰!”
樱柠蓦地停驻不前。她确实是把这茬给忘了。往年的这一天,曼娘都会给她下一碗长寿面,面条上还会堆放两个煎得金黄金黄的荷包蛋。今年叫七王爷一搅,她们俩谁都把这事给忘了。
可是,萧柏之却深记在心。已经四年了,她的生辰他还记得这般牢靠,也算是有心了。
她暗叹一声,再开口时,语气已柔和了许多,“那是你给我的生辰贺礼?”
“可不。我一个月前就开始逛,挑遍了京城所有的首饰铺子才挑中了这个。”萧柏之答道,走前两步转到樱柠面前,抬手把步摇插上了她的鬓间。
樱柠冷眼相对,手腕一翻,便要去将那步摇取下。谁料萧柏之动作却比她更快,她手臂堪堪举到半空,便叫萧柏之一把握住了。
“樱柠,这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萧柏之嚷道,略显焦急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委屈,一缕祈求。
樱柠没有作声。
萧柏之放低了声音说道:“如果你不喜欢,送人也好,压箱底也罢,随你怎么处置,只求你收下。别白费了我一番心思,可好?”
秋风里,他软软的声调听得樱柠心里一颤,内心深处有一块地方,仿佛早春河里的冰块,叫暖阳一晒,开始一点一点地消融化解。
她臂上稍稍发力,挣开了萧柏之的手,继续往上,手指抚上了鬓间的步摇。“好看么?”她轻声问道,一缕笑意跃上了唇边。
“好看!”萧柏之回道,由衷的喜悦仿如云开雾释后的阳光,瞬间灿烂了他整张面孔。
樱柠笑意盈盈回望。步摇上的流苏在她耳边来回晃荡,冷玉蕴辉,直映得她一张脸艳若桃李。
萧柏之痴痴望住她,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
碧水云天,落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