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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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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江南的一座小城,历州城。
暮春三月,烟笼长堤,杏花微雨。
古老而悠长的小巷。落红点点的青石径上,一纤细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款款而来,罗衣淡淡,裙袂翩翩。飞花自在,细雨如丝,她徐徐独行,优雅得如同一卷山水淡墨画。
在巷子的最深处,有一户不起眼的人家,白墙乌瓦,门扉虚掩。少女来到这户人家门前,停住了脚步,随手推开了木门,脆声喊道:“娘!我回来了。”
屋子里迎出来一中年妇人,见了少女,眼角眉梢都是慈祥的笑意,“樱柠回来了?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没错,这位清新得如同带露菡萏的少女,正是我们故事里的女主人公——苏樱柠。当日她侥幸从乱葬岗里捡回一条命,如今已出落成历州城里小有名气的舞姬。
至于她如何能在乱葬岗里死里逃生,又如何成为了历州城里小有名气的舞姬,这说起来又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了。
追根溯源,故事要从当年高航带着樱柠母女逃亡说起。
却说当年樱柠上了那辆破旧的马车,被人牙子张大娘给卖到了萧府,她的娘亲曼娘和高航,在逃避过追兵的搜捕后,回过头来却找不着了樱柠。
曼娘当即心忧如焚,可四下里问遍了,整个牛家村里谁也没见过那个小姑娘。无奈之下,曼娘与高航只能先离开了。
随后的七年里,曼娘与高航一边躲避官兵的追捕,一边查找樱柠的下落。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官府也放松了对他们的缉拿,两人这才有了更大的自由去搜寻樱柠的消息。
皇天不负苦心人。经过多方奔波,终于被他们找到当年那辆马车的主人张大娘。
于是顺藤摸瓜,两人寻到了萧府。
可萧府长戟高门,赫赫奕奕,又岂是他们想进就能进的?看门的见他们俩风尘蒙面,衣裳褴褛,连话也没听完,就挥着手像赶苍蝇似的赶他们,“走走走,我们这里没剩饭可给。”
高航忍着屈辱,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塞给了那看门的,道:“这位小哥,我们不是要饭的,只是想找个人,请你给行个方便。”
看门的掂了掂手里的铜板,斜着眼睛睨视他们,“找谁?像你们这样的也能跟我们府里的人攀上关系?”
高航捏紧了拳头。
曼娘赶紧拦在他面前,柔声下气道:“请问小哥,你们府里可有一个叫苏樱柠的丫鬟?”
看门的打着呵欠道:“这我怎么知道?我们这里的丫鬟买进来后都要重新起名的,我怎么知道她们原来的姓……”话没说完,一个呵欠还顿在半空,他霍然睁圆了眼睛,手也猛一下从大张的嘴巴上放了下来,“你说什么?樱柠?”
樱柠是萧府里唯一一个没按规矩改名的丫鬟,这些年又随着大公子鸡飞狗跳地闯了不少祸事,对于这一个丫鬟,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难道,眼前的这两人是樱柠的家里人?
他迟疑起来。
曼娘却大喜过望,上前扯了他的衣袖连声说道:“正是正是,正是樱柠!麻烦小哥帮我通报一声,就说她母亲寻来了,想见她一面。”
看门的心里却打起了小鼓。这两人好巧不巧,偏这个时候寻亲来了。谁不知道,下午秋菊在云起轩痛打樱柠,把她打得去了半条命,眼下要是放她母亲进去,看到樱柠那模样,还不得闹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他懒洋洋地说道:“我们府里的规矩,下人是不可以随便见外人的,家人也不例外。你们要见樱柠,得我家夫人同意才行。”
“那麻烦小哥帮我去跟你家夫人请报一下。”
“我家夫人这两天不在府里。你们改日再来吧。”
曼娘懦懦问道:“请问小哥,你家夫人什么时候回府?”
看门的不耐烦起来,“我怎么知道?夫人的行踪,难不成还要跟我们这些下人备报?”
曼娘碰了个钉子,只能讪讪而退。
他们两个,一来身上银钱不多,二来京城是他们以前的居住之地,熟人众多,怕被人认出,故而不敢去客栈投宿。于是只能拿了件破披风铺在地上,在萧府门外将就着过一夜,预备着等明日萧夫人回府再去求见。
时近仲夏,天气倒是不冷,但曼娘寻了七年,如今才找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一时兴奋得难以安寝。因而,当那天夜里听到萧府旁边走马车的偏门传来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时,她一下子警醒过来。
彼时天方破晓,晨曦漾漾荡荡,像乳白色的薄纱氤氲在半空。
曼娘好奇地张望,却见两个男仆驾着一辆牛车,慢悠悠地从偏门出来了。
说到底,樱柠还是命大。秋菊只是个婢女,调动不了马车,只能找了平时运货用的牛板车来拉她。若是用的马车,把樱柠往密闭的车厢里一丢,只怕樱柠现在就只是乱葬岗里游荡的一只孤魂野鬼了。
言归正传。曼娘只是出于对女儿做活的萧府好奇,不免对那牛板车多看了两眼。却见那两个男仆长手长脚,占据了板车上的一半空间,剩下的一半,堆了一卷破草席。草席里似裹了东西,鼓鼓囊囊的。板车空间不够,席子也不大,卷在里面的东西没能全部包住,掉了两条小腿出来,悬在车侧一晃一荡的。
曼娘原先也是出身官宦人家,也处置过奴仆,自然知道那草席里的是什么。这种大户人家,处置个把下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在牛车慢慢悠悠地晃过她身边时,她一眼瞧见,在车边晃悠的那一截小腿,白如凝脂的腿肚子上,一点殷红的朱砂痣触目惊心。
仿如惊雷当头劈下,曼娘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她生她养的孩子,身上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痣,她焉能不知?
头脑有一瞬的空白。待回过神来,她发疯般地摇醒了身旁的高航,“樱柠!樱柠!那是樱柠!”
高航睁开一双惺忪睡眼,茫然四顾,“在哪?在哪?樱柠出来见我们了吗?”
曼娘却激动得连话也说不清。
好不容易高航才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他二话不说,提了佩剑拉了曼娘,急追而去。
后来的事情无须赘言,曼娘和高航从鬼门关把樱柠抢了回来。樱柠身上令人发指的伤痕,令曼娘对萧府恨之入骨,坚决不肯让她再回那个火坑去。
樱柠经此一事,也明白了萧柏之终不是自己一生的倚靠。纵然他有权有钱又有势,纵然自己与他称兄道弟义薄云天,可做人,到底还是要靠自己,不能一辈子躲在别人的庇护里。
以前萧柏之没有女人,只有兄弟,所以她尽可以在他面前恣意妄为。可如今,萧柏之已经从一个男孩长成了一个男人,他身边的女人也只会越来越多,她,应该识相一点了。
想清楚上面的道理,樱柠也觉得萧府没有回去的必要了。因而,在她伤好病愈之后,她随着娘亲与高航,再次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居无定所,三餐无继。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半年之久。
之后,他们来到了历州。当时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一座温婉得如同一轴古老画卷的小城,竟会成为他们旅途的最后一站。
流浪生活的结束,源于与一位故人的偶然相遇。
历州多雨。那天也是一个梅雨天,斜雨霏霏,烟锁重楼。
樱柠他们初来乍到,还未寻得落脚处,只能蜷缩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瑟瑟躲雨。
少顷,那两扇紧阖的朱门忽而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少妇袅袅而出,身后跟着一位家仆打扮的汉子。
见主人家出来,樱柠他们自觉地往边上挤了挤,让出了路。可那家仆却仍觉不够,上前来恶声恶气地喝道:“臭叫化子,赶紧滚别处去!别弄脏了我家门前的地板!”
话音方落,那少妇已微微蹙起了眉头,不悦地说道:“二勇,别这样对人说话。下雨天,他们又没伞,你让人家上哪去?”
说话的同时,她已不动声色地将在她家门前躲雨的这三人打量了一番。见他们身上衣裳虽然洗得发白,却干净齐整,丝毫没有乞丐的邋遢样,便道:“这几位若不嫌弃,不如进寒舍一坐,等雨停了再走。”
曼娘原先一直被高航护在身后,此际方站了出来道谢。谁知她方一开口,话还没说完整,就见那少妇愕然后退一步,惊呼道:“这不是京城的苏夫人吗?怎么……怎么会是你们?”
曼娘抬头一看,不由也热泪盈眶,“慧四娘!”
原来这慧四娘是先前苏夫人为樱柠所请的舞艺师傅,曾在京城苏府里住过一年。
樱柠小时候尤喜舞艺,只要听到音乐,就会随着节拍翩翩起舞,无师自通。苏夫人宠女心切,见她喜欢,便也为她请了一位师傅来府里教导舞艺。这便是慧四娘了。
慧四娘本是京城皇宫里的舞姬,一身舞艺精湛卓绝;后来年纪大了,便被放出宫来。苏夫人打听到她的名气,特地重金聘来到府里指导樱柠。一来二去的,慧四娘与苏夫人相熟起来,两人脾性相投,处得极好。
却没想到,樱柠随着慧四娘学了一年舞蹈后,有一次在练舞时失足从练功台上摔了下来,磕破了脑袋,昏迷了一天一夜方才转醒。也正是这一次,让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李箐进入了樱柠的身体。
樱柠堪堪捡回一条小命后,苏大人和苏夫人心有余悸,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樱柠学舞了。慧四娘也因此而离开了苏府。
此刻故人重逢,曼娘与慧四娘都颇为感慨。曼娘将樱柠拉过来道:“樱柠,这就是你以前的舞艺师傅慧四娘,你可还记得?”
此樱柠非彼樱柠,她自是毫无印象,只浅笑着盈盈施了一礼。好在曼娘与慧四娘对一个五岁小孩的记忆也没有太高的期望,当下一笑而过。
慧四娘执着樱柠的手,叹道:“当年我离开时,她才不过三尺来高,转眼就这么大了。”
她眼光无意间瞥到樱柠已磨得开了毛边的衣袖,这才从故友重逢的惊喜中恢复过来,带着微微的讶色问道:“苏夫人,你们这是遭遇了什么变故?怎么……竟沦落到这个地步?”
曼娘叹了口气,“这个说来话长。只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哪!”
于是,在一室氤氲的茶香中,曼娘娓娓而谈,将慧四娘离去后苏府的种种遭遇徐徐道来,听得慧四娘不胜唏嘘。
慧四娘也是个热心肠的,当下便道:“苏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在四娘这里安顿下来。历州地偏人稀,生活安逸,不失为一个隐居的好处所。”
这些年的奔波,让曼娘确实也是心力憔悴。于是三人商议过后,接受了慧四娘的提议,在历州安居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