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布兰卡》青子信

2、有生之年，这座古老的城

　　北京的冬天总是阴云密布，过于寒冷干燥。黄尘飞绕，我总是很难看到蓝蓝的天空，也很难再听到鸟的低吟晚唱。也总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仅仅是为了抵挡这严寒的冬天，更是为了抵挡某一个潜在性伤害，怕它排山倒海向我袭来。
　　我总是很早起床，然后下楼买一杯豆浆和一个烤红薯以及两个不太正宗的天津狗不理包子。然后一只手抓着车头边踩着自行车，边用另一只手来吃手里的早餐。
　　很多时候，骑着自行车穿梭在老北京王府井的大街小巷里时，我总会很强烈的意识到，王府井已然成了北京最有名的商业区，即使内心里，对这种改变总是不愿去接受。
　　我喜欢王府井这个名字，复古，庄严，很有老北京的韵味。可是，自1996年政府投资扩建改造后，一切就变得太现代化。夏天的时候，我再也不能看到一个穿着白T恤的女孩蓬松着头发，很高兴的打开楼上面的窗子对着我招手大声说“凌右，这么早就去上学啦？”。从我这个角度抬头往上看去，会很清晰的看出她没有穿内衣，白恤上总是突出两个好看的点，而两点之间的衣服凹陷下去，很明显地，她一定有着非常漂亮的□□。冬天的时候街道右边的徐爷爷总会招手对我说“凌右，这么冷的天，快过来拿两个热番薯暖暖手”。等我要付钱时，徐爷爷总是挥着手赶着我说“走走，快点去上学，要迟到啦。”
　　而现在的我，仍然骑着自行车在同样的街道上穿梭着，仍然一大早的就从家里面出发，可是目的地却不再是学校，也再也没有看到那个穿T恤的女孩对我大喊“凌右，这么早就去上学啦？”。她曾经向我招手的那间房子，已经改成了必胜客餐厅。街道右边，以前徐爷爷给我番薯暖手的摊位现在也变成了班尼路的一个专卖店。
　　虽然王府井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可我还是总能看到它原来的影子：夕阳下被拉长的人影、从木质门中时不时泼出一大盆水的阿婆、二楼上的自由画室、长安街上不知从哪里飘出来的古筝乐曲……
　　环境可以改变，记忆却未曾因此而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走着同样的路，十多年前的温暖未曾退出过心田。我总是很怀念那个穿T恤的女孩，很怀念徐爷爷，很怀念我的老式二手自行车。可是，他们都在某个我醒来之后的早晨不经意的消失了，无论我怎样找寻都再也找不出当年丝毫的模样。
　　改变的不只是王府井，更有我自己。简单的比如，以前的老式二手自行车，现在却变成了捷安特。以前踩着自行车的目的地是学校，现在却成了我的工作地点。
　　1996年改建那会，我18岁，读高三，生活很简单，学习却很忙碌。那时候生命中的目标也非常简单，那就是考一个好大学。虽然中国的最高学府是清华大学，我却很想去南方看一下。想去感受南方梅雨时节的氤氲空气，想看四季常青的树木，想看到冬天时从我们这边飞过去的大雁……可是，现实却永远是现实，一直到现在，时隔十年，我都未曾离开过京都，离开这一座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城。
　　离开这个城市的愿望很是强烈，欲望强烈，可我未曾有过真正的行动，离开这里，去过另一种生活。有过好几次，我都有机会，背着一个背包，离开这里，去探索一个个不同的城市，去探知一个个未知的故事。甚至有一次，我都将一切打点好，机票也买好，可是在关上我身后的门的那一刻，我又退了回来。
　　那一刻，很强烈的感受到，我是真的不愿意离开这里的，一步都不愿意。落寞的天安门广场，寂寥的长城，悠长的古巷，再怎样的日日夜夜，再怎样的厌倦，他们毕竟与我朝夕相处，构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构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精彩绝伦。我应该留下，即使离开的欲望会因这未完成的行动而变得更强烈，可是，也许就因为选择了留下，所以那样想离开的欲望才能彰显他们的价值啊。
　　所以，十年之后，我还是待在这里。在公元2006年，在这10年的岁月里，我一点一滴的看着京城的变化，看着王府井的飞速成长，看着身边各种人物的喜怒哀乐，看着全中国的发展融于这座静默的城，将自己所有的情感也浸没于此。
　　如果说23岁之前，我是为自己而停留，那么23岁之后的这五年，我的停留，我的一举一动，我的一颦一笑就全是为了她。
　　寻儿，我怕你回家的时候看不到我为你而保留下来的四合小院，看不到我们当年亲手栽下的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卡萨布兰卡，我担心秋天没有人陪你去看香山红叶，没有人陪你在胡同里看落日斜阳……我就担心你，在某个不经意间回来了，一如你不经意离开一样，然后找不到回家的路。